【找到回家的路。】
身後的公交車帶着吵鬧的聲響開走了,她走下車站,茫然地看着眼前過於熟悉的景色,這裡的一切……她都熟悉。
左邊的不遠處,當她身體比較好的時候,父母會帶她去那片公園曬太陽,雖然無法玩那裡的滑梯之類的東西,可是看着別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彷彿也能感覺到同樣的快樂。
如果往右,只要拐一個彎,就有一家蛋糕做得非常好吃的小店,每年她的生日蛋糕都是從這裡訂購的,店主是一對很和藹的老夫婦。
“不……我……”
陸凝怔怔地擡起雙手,她的身體依然很有力量,沒有病重的脆弱感,甚至揹着背上的大揹包也能輕鬆走動。
集散地履行了承諾,治療了自己的病症。好像還有一些別的好處,不過陸凝感覺自己的思維現在還略顯遲鈍。
“找到……回家的路?”
她擡起頭,至少是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要想回家其實是不難認出來的,雖然說她在集散地經歷過種種驚心動魄的事,卻也不至於遺忘了這裡。
過了片刻,她終於展現出了笑容。
“我回來了。”她低聲說了一句,邁開略顯雀躍的腳步,就好像自己只是從大學放假回家了一樣。一切都顯得那樣平靜祥和,也的確,經歷了那樣多驚心動魄的事情之後,終於得償所願的迴歸,其實比起第一次從外地回家更讓人興奮吧。
她沿着熟悉的人行道,穿過一個公園,公園後面就是一個小區,她的家就在那個小區裡面。
許多已經忘卻的記憶隨着腳步慢慢浮現出來,她很高興,集散地那麼多次的靈魂清潔也沒有讓她遺失這些記憶,所有的東西還保留着原樣……真是太好了。
陸凝取出自己的鑰匙,打開了家裡樓道的門,乘上電梯。有些陌生,不過她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這裡離開的,也記得當時……
奇怪啊。
明明經歷了那麼多,都應該穩重下來一些了。現在她的閱歷和見識可不是之前那個連社會都沒接觸過的大二女生了,雖然年齡依舊是這麼大。
隨着想到的東西越來越多,陸凝的思維也逐漸恢復了平常的狀態。
她忽然心裡一動,取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剛剛雀躍的心頓時消散了一大半。
最初的喜悅幾乎讓她忽略了一切邏輯問題,從手機時間上看,現在纔是十月中旬,遠遠不到學校放假的時間,更不是什麼回家的時候。或許這是她之前自殺的時間?可是如果集散地將自己送回來,難道不是應該在大學裡?
一股未知的恐懼感忽然籠罩在她心頭,但是電梯已經載着她來到了自己家所在的樓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電梯的,自己的家就在左側,不到五米的地方。她捏着鑰匙,一時居然愣在了原地,但大約一分鐘後,她還是邁開了腳步。
鑰匙孔吻合,轉動,隨後……開啓。陸凝拉開家門,而被開門的聲音所驚動,屋子裡的人也走了出來。
——她不記得對方原來是如此蒼老的。
她的父親,在記憶中一向是一個硬朗而又略有些倔脾氣的男人。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迎難而上,家境最艱難的時候如此,爲陸凝求醫尋藥的時候如此,陸凝從來不見他對生活的艱苦彎下過脊樑。而後來家境變好之後,父親更是意氣風發,可以說除了陸凝之外他再也不需要爲任何事煩惱。
是嗎?
這僅僅是當初的陸凝所能觀察得到的結論,當初的她實在想得不多。而如今她終於明白,她能觀察到的也只是一點點易碎的幸福而已,甚至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父親向自己露出了笑容,但是陸凝看得出那個笑容的苦澀。
“爸,我……回來了。媽媽不在家嗎?”
笑容消失了,冥冥中已有預料。
能夠見到幾根白髮的男人向陸凝招了一下手,帶着她走進主臥室,那裡有尚未撤去的香案,以及陸凝心裡所預料的那個巨大的黑白色照片。
“小凝……你回來得及時,還來得及……給你媽媽上最後一炷香。來,磕幾個頭吧,也算是送她最後一程。”
陸凝沉默着從桌上拿下了香,用打火機點燃。
“是我的錯嗎?”
“不是你的錯,孩子,只是你媽媽……聽聞你墜樓的消息,受到了刺激。我完全沒有想到她的身體已經有了隱疾,不,我應該想到,畢竟你……”
“父親?”
“你的病好不容易纔治好,應該留你在家多觀察些時日的,我們陪着你心情也放鬆一些。大學什麼時候都可以念,是我們太着急了。孩子,對不起。”
儘管父親的話語無倫次,陸凝卻依然聽明白了。集散地爲她重新安排的理由是她的病已經慢慢被治好了,但在上大學的期間小有復發。至於自己跳樓自殺的事情也沒有被改變,只是自己因爲不知名的理由生還了,然而這個消息傳回家,卻引發了母親的隱疾?
集散地!
陸凝幾乎要被瞬間升起的怒火吞噬,然而下一秒就轉爲了悲涼,她凝視着母親的相片,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從那麼多危險中脫離,卻依然要面對一個生離死別的結局。
“孩子,想要哭……就哭吧,你媽媽能聽得到。”父親嘆息了一聲。
陸凝跪在相片前,腦海裡紛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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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回家的路。
小巷子裡傳出一聲慘叫,伴隨着一大堆髒話,緊接着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你們想不到還有人能活着回來找你們吧?”
兩個骨瘦如柴的男人被堵在了巷子角落裡,嘴裡還在罵着,不過他們的手指都被折斷了一兩根,臉上也有明顯的紅腫。唐零拎着一個用透明塑料袋封好的小包裹,那裡面裝着黃白混雜的晶體。
“是你?怎麼你還沒死?不可能!明明給你注射了……”
“你個狗東西居然還有臉說。”唐零一腳踩在那個男人臉上,“我也沒想到自己還真有機會親自來報復你們這幫混蛋。怎麼着?黑豹除了打劫報復收取保護費之外居然還敢沾手這種生意了?看來是傍上了大靠山啊。”
“嘿嘿,你知道還敢找我們,雖然不知道你身手爲什麼變得這麼厲害了,可是這裡可是黑豹老大的地盤!跑得了一次你就該跑遠點,還敢回來!”
這兩個人被打成這樣居然還敢放狠話,但唐零完全不懼怕這些話語,她踹了腳下這人一腳,蹲下卸了他的下巴,然後扯開手裡的塑料袋把裡面的晶體都倒進了他嘴裡。
那人的瞳孔很快開始放大了,而另外一個人見唐零居然真的動手,神色間纔有了一絲驚恐,他大聲喊道:“你,你真敢殺人?我們的確做得也是違法的勾當沒錯,但你也逃不掉的!你根本沒資格制裁我們!”
“制裁?”唐零冷笑,“不要擅自美化我的報復行爲!”
她鬆開腳下正在抽搐的人,走向了這個人。就在這時候,巷子口那裡有人影路過,那人頓時開始大聲叫嚷起來——挨頓打和被直接弄死還是不一樣的,他怎麼也沒想到現在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殺人。
巷子口的人聽見了聲音,然而就在這時,唐零擡腿踩在了他的嘴上,目光中流露的兇殘完全不加掩飾。
那兩人走進來了。唐零的腳上還在用力,那人幾乎聽得見自己頭骨碎裂的聲音,這恐怖的力量讓他擡起手抓住了唐零的小腿試圖抵抗,但是卻越發沒有力氣。
頭顱如同西瓜一樣爆炸開了,唐零冷笑了一聲,一個衝刺跳上了牆頭,迅速翻過牆消失了。那兩個走進來的人壯着膽子往裡面看了一下。
“明明聽見有人叫嚷啊?”
“估計哪條街殺狗呢,聽錯了吧。”
“哈哈,也對。”
說完,他們就轉身離開了巷子。而巷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兩根廢舊的水泥管躺在地上,其中一個的一頭裂開了一部分。
“回家的路……”唐零憑藉敏捷的身手迅速跑過了幾條街,報復完畢之後她也沒有任何喜悅感,充其量只是宰了兩個直接下手的人渣而已。
家在哪裡?她不知道,在集散地她還能稍微體驗到一些家人的感覺,但回到這裡,她卻只能感覺到無盡的空洞,除了復仇還能剩下什麼?
四四七城區的生存環境中充滿了人渣和廢物,幾個礦老闆隻手遮天,底下幫派集結形成痼疾,地方政府甚至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塊黑鎮子存在。畢竟官方的記錄上,這片地方原本的居民早就已經搬出去到城市附近的新興開發區去了,這裡的樓房一半以上都是危樓,附近沒什麼值錢的資源也懶得二次開發。
但是對於需要廉價人力的“老闆”們來說,這裡可就是一個免費的居住場所,稍微改一改就能給那些礦工家屬們安置下來,不花多少錢,還能安撫了人心,實在完美。而只要在這裡暗中支持上一兩個幫派,礦上出事這邊也能輕易抹平問題,一切問題都可以悶死在發生的時候,更加完美。
唐零知道這些勾當,不過更多的也是在集散地之後慢慢學到分析出來的。她沒有捅破這層紙的心思,倒不如說,如果沒在集散地見識過更多人和事,她現在謀劃的或許就是挾制幾個老闆自己當一個當地土霸王這麼沒眼光的事了。
“真是不知道爲什麼回來……家?我還有家嗎?”
唐零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那個狗窩。
“狗窩”是很多失去父母的小孩一起居住的地方,用複合板搭建起來的簡陋棚子,夏暖冬涼,要不是怕死人多引發瘟疫所以天氣惡劣還有人過來照看一下,每年這裡的小孩估計都要換一批。
不過從黑豹手下已經敢如此肆意妄爲來看,這一點點憐憫估計也快剩不下了。
“唐姐姐?”
就在唐零從一塊牆磚後面翻出自己存下來的一點錢時,有人在外面喊了她一聲,唐零將錢放進口袋裡,走到狗窩外面。
他是誰?
在集散地經歷過多次靈魂污染治療之後,唐零理所當然地忘記了一些人和事,尤其是不重要的部分,她並不覺得這些記憶有多麼重要,忘了就忘了。
“太好了唐姐姐,之前小五小六和我說你被害了,我一直都不信。”
他的語氣怎麼和自己好像很熟的樣子?
習慣了集散地賦予的便利身份之後,唐零猛然發覺她居然忘了如何“扮演”自己。
“別在外面說。”唐零往左右看了看,“找個沒人的地方去。”
“哎,好嘞。”
這孩子對自己還真是言聽計從,有過這樣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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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選定了能力之後。
“這一次的四階場景,名爲【歸鄉】。”
侍者坐在椅子上,緩緩道來。
“四階後的場景,遊客人數會有所減少,而生還率也都是未知數,我們將不會將遊客作爲整體考慮,而是針對每個人的表現。在這個場景中,你或許會面對非常多的謎團、麻煩甚至荒謬的情況,請用你最大的努力盡可能積極地應對。”
陸凝皺了皺眉頭。
“所以這次的場景是回家?”
“是又不是。處於高壓之下的人容易形成逆來順受的習慣,尤其是低階遊客一貫如此。他們能夠接受集散地的交換條件,能夠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務,這些的確不錯,但是……這樣一來,所產生的不過是聽從命令的人,而不是能夠主動行動的人。我們不希望到達四階的你們依然遵循這種習慣。”
“什麼意思?”
“我相信您心裡清楚,集散地除了在部分場景裡作出過限制以外,並沒有爲諸位遊客的任何行事方法作出侷限。甚至包括去透露集散地存在本身,如果和場景規則沒有衝突,也不違規。”
這個陸凝已經知道了,只要有人信,把集散地裡所學所知的一切全部都在場景裡說出去也沒有問題,集散地從不設置這種保密規則,因爲……
“我知道你們完全不在乎。”
“而縱觀您一直以來的行動,專注於一點破局,而且會有自己的思考在裡面,這個很好。不過我們還是希望,您在四階能夠繼續拓展自己的視野,請儘可能去嘗試那些‘出格’的手段吧,只要您能夠爲自己善後,集散地允許一切舉動。”
侍者帶着笑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