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空白的節目單,真是引人遐想。”尹繡捏着那張紙,微笑着說,“不知道是我們可以往上面填寫自己想看的節目呢,還是我們加入了,真正的劇纔會展開。”
他那好整以暇的樣子,就像是走進一家酒店點單一樣。
陸凝做不到這樣的樂觀,她表面上雖然能夠也裝出這樣一副樣子,不過心裡終究是對未知的情況還有一些不安的,這是人之常情。而她看不出尹繡是不是也在裝。
秦知瀾是個演員,她也還是能夠維持住表情平靜的,但危賈卻不是那麼喜歡隱藏自己的,他捏着那張節目單,低聲罵了一句,接着便從懷裡抽出了一支短鉛筆。
“那麼我們自己試試不就好了嗎?”
尹繡沒有阻止,只是低笑着看着危賈的動作。危賈捏着鉛筆在那張節目單上快速寫了一些文字,他的字跡非常潦草,陸凝都沒看出來他寫了什麼字。
但在危賈結束了書寫的一瞬間,舞臺上就傳來了音樂聲。那是一段非常冰冷的絃樂,彷彿在哀悼,又像是在訴說一段塵封的往事。
舞臺上出現了數個人影的一瞬間,危賈的神色頓時就變了。他那一貫有些陰鬱的神情立刻變成了難以置信,以及……悲傷。
當然會悲傷,每一個四階的人都有故事,無論長短。
不過下一秒,尹繡就擡起了手,他的手上亮起了一線蔚藍色的光暈,隨着手指輕輕一擺,光暈化爲環狀向周圍猛地擴散了出去,甚至波及到了舞臺上,將上面的人影全部粉碎。
危賈愣住了,但尹繡不緊不慢的聲音緊隨而至:“雖然說嘗試總是要做的,我卻也沒想到在四階的一個不明真相的場景裡面,危賈先生居然真的敢直接用自己內心的弱點去嘗試,勇氣可嘉。”
清醒過來的危賈一瞬間就冷下了臉:“我可沒有寫什麼自己的弱點。”
“哦?”
危賈將手裡的節目單揉成一團扔給了他。尹繡接過來,皺了一下眉:“盛大的舞臺劇?”
“哼,我只是想看看這裡能展現多大規模的劇,結果就給我來了這麼一出……”接着,他陰狠地轉向了尹繡,“別說我了,你們寫估計也是同樣的結果!”
“有意思。”尹繡輕哼一聲,將紙團丟到了一邊,隨後伸出手:“借筆一用?”
危賈將鉛筆丟了過去,尹繡隨手接過,然後在自己的節目單上開始寫了起來。他的字跡很漂亮,一看就是練過的,陸凝也能看得清他寫了什麼。
“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喜劇。”
在他落筆後,舞臺上果然再次出現了反應,音樂聲響起,這一次變成了令人振奮的奏鳴曲,出現的也不在只是人,而是有人有物的一些東西。尹繡見狀輕輕一笑:“僅僅如此嗎?”
他再次擡起手,明亮的青色出現在指尖。
陸凝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這個地方使用特殊力量的,卻能感覺到這股力量的不同尋常,至少和自己身上的三個真言都有所不一樣。
“我的心靈雖然稱不上完美無缺,但是僅僅這樣的程度還是不能讓我有所動搖的。”
他再次將手指一甩,衝擊再一次放射而出,但這一次,舞臺上的影子僅僅波動了一下,沒有破碎。
陸凝、秦知瀾和危賈相互看了看,目光都帶着一絲懷疑。
“哼,還不夠嗎?”
尹繡低聲說了一句,再次默唸了幾句什麼,隨後,再次展開了一圈藍色的環。
“天動衝擊。”
這次,陸凝三個甚至都感受到了一股強烈震盪,尹繡也沒有將環擴散,而是將它直接丟向了舞臺。緊接着,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在舞臺上爆開,但那些影子卻越發逼近了過來。
“怎麼?居然還這麼難纏?那麼……”尹繡再一次擡手,更加強烈的蔚藍色在手臂上聚集。
“弄醒他!”陸凝喊道。
秦知瀾一點沒猶豫,甩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尹繡臉上,她力氣還不小,尹繡根本沒防備,被一巴掌直接抽得原地轉了一個圈,手上的藍色與舞臺上的影子也一同散掉了。
尹繡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看了看身邊的幾個人,挑眉問道:“剛剛我也陷入進去了?”
危賈嗤笑了一聲:“哈,吹得那麼厲害,結果不還是中招了?”
“確實算是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喜劇。”秦知瀾也略帶諷刺地說,“你也沒有自己說得那麼厲害啊。”
“當然,我對這裡也是一無所知嘛。”尹繡笑了笑,他也沒有生氣,“二位有什麼好建議嗎?”
“讓我試試。”秦知瀾也拿起了自己的那張節目單。
她略一沉思,在上面寫了兩個字“未來”。
“不知道這會給我看到什麼。”她目光一閃,看向了舞臺上。
激昂的鼓聲,緊跟着便是大提琴奏響的悠揚底音,新的影子出現的時候,秦知瀾就怔住了,她目視着舞臺上,目光從平靜化爲昂揚,接着又變成恐慌,最後……則是絕望。
“不……”
秦知瀾的嘴脣微微顫抖,她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舞臺上的音樂已經開始化爲了高亢的協奏曲,但這份高亢中卻隱隱透出了冰冷的終末感,一切彷彿正在向一場和諧卻同質化的結局在轉變。
影子靠近的速度比起剛剛的兩人還要更快,秦知瀾卻沒有任何動作,她已經底下了頭,甚至不敢去看。青色的光環驟然擴散,將舞臺上的影子全部都炸得粉碎,尹繡再次及時出手,讓一切回到了正常狀態。
“看來……她也遇到了自己難以面對的東西。”尹繡嘆息了一聲,“陸凝,你呢?要不要嘗試一下?”
“你們都試過了,我不試試就說不過去了。如果出了什麼我應付不了的情況,幫我一下。”
“好。”尹繡笑了起來。
陸凝拿起自己的節目單,看了一眼已經恢復正常的秦知瀾,思考了片刻。
三個人實際上嘗試了不同的方向,那麼她就算沒把握,也最好不要和別人發生重複。
那麼……
她捏着鉛筆,在節目單上慢慢寫下《一件我無法原諒的事》。
頃刻間,她的視野忽然改變了。
她走在一條幽深而漫長的林蔭道上,頭頂不見星月,只有混沌的天空,腳下踏着的泥土沒有泥土的味道,只有一股血腥的味道縈繞在鼻尖。
也不光是泥土。
陸凝低下頭,看到了自己手裡握着的……美工刀。
上面沾滿血跡,刀鋒甚至都已經損壞了,仍然被她緊緊捏在手裡。那上面溼滑的血液讓她有些難以握住。
以她的經驗來說,她能夠辨別出這些是新鮮的血液。
她回過頭,看到了在背後倒下的屍體。
有認識的人,也有不認識的,而她最親密的那些朋友,則倒在最近的地方。
寧夜衣、藤井雪音、舒星若、宣梓瞳、程霧泠、晏融、周維源……
這些人不可能會死,更不可能會死在自己的身後。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切,但她還是感到了一陣惱怒。
用這樣拙劣的假想來激怒她?好吧,成功了。
陸凝扭頭望向前方,她忽然知道了這裡是什麼,或者“應該”是什麼。
最後的路,回家的路。
是啊,她的朋友依然是死者,而她正在走向復活,如果是這樣的象徵,倒也沒什麼錯誤,只是她會這樣自我欺騙嗎?
這裡是幻境。
陸凝冷笑,繼續往前走去。
沒有什麼認路的困難,周圍的樹木密集到根本擠不進任何一個人,她只要沿着前面的一條路向前走就可以了。只走了大約五十米左右,她便已經來到了盡頭。
那裡有一扇門,發光的門。這裡便是陸凝所尋找的終點了,她快步向前走了幾步,擡手去握門把——
然後撈空了。
一扇用熒光塗料繪製的,栩栩如生的門。但無論多像,它都只是一幅畫而已。
回家的路只是一個謊言。
美工刀的利刃直接插向了牆面,瞬間崩斷,飛開的刀片掠過了陸凝的臉頰,製造了一絲刺痛感。她的目光很平靜,但她的情緒無疑是真的憤怒了。
不過就在這種憤怒升上大腦的一瞬間,靛藍色的光落入了這個世界,撕碎了那片渾濁的天空,陸凝感覺眼前一花,自己已經回到了那個詭異莫名的劇場之內。
“唉。”尹繡嘆息一聲,“看來都失敗了。”
陸凝坐回了座位上,剛剛的那股怒火已經消失了,她只要想想就知道剛纔那只是爲了激發自己的憤怒而出現的幻覺,不過她確實差點被勾起了怒意。
假如自己沒有被喚醒,接下來估計就會開始向周圍發泄怒火了吧?而這樣一來,多半也就淪陷在那片幻覺當中了。
“看起來,無終劇場這裡就是按照點播的方式,爲我們呈現想要的劇本了。令人頭痛的是,我們每個人都沒有自己脫離的本事。”尹繡說,“所以之前的那些人才沒有一個能夠回來。”
“問題是我們現在也無法離開吧?而且這種情況下,我們怎麼進行拍攝?我們幾個有誰堅持超過三分鐘了?”秦知瀾皺眉。
衆人面面相覷,幻境裡無法計時,外面的人可都知道真實過了多久,所有人都是在音樂開始的一瞬間就陷入了幻覺之中,不過一分鐘就出現了明顯的變化。無論是危賈的悲傷,尹繡的激動,秦知瀾的絕望還是陸凝的憤怒。
“我認爲是不存在什麼寫一個簡單劇本這樣的選項的。”尹繡認真看了看節目單,“大家還是仔細思考一下,如何破解目前的困境吧。也許我們有別的‘拍攝’手段。”
“我不介意拍攝你們情緒失控時候的樣子,不過那多半不是什麼好事。”陸凝說道。
“哈哈哈,我還是希望自己能被拍攝的是漂亮解決這個地方的英姿啊。”尹繡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說正經的,你們都經歷了什麼?”陸凝皺了皺眉。
“說不清楚。”秦知瀾微微搖頭。
說不清楚?陸凝立刻也開始回憶自己之前的經過,她依然能記得自己滿腔怒火,但是究竟因爲什麼,見到了什麼,明明有一點印象,卻如同從記憶中捧起了一捧水一般,很快就溜走了。
大概也正是這個原因,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纔會迅速失去那樣憤怒的情緒吧。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陸凝臉色微暗。這樣的狀態非常像是她第一次進入海港時候看到那個無法認知的存在給她的感覺。
“看來靠共享經驗來達成是不太可能了,我倒是有另外一個問題……”危賈冷笑了一下,目光望向了尹繡,“既然咱們都處於危險中,一些手段就不要藏私了吧?尹先生,你爲什麼能夠在這裡使用真言的力量?”
尹繡笑着說:“我以爲憑危賈先生的好奇心,在剛剛我使用的時候就應該發問了。”
陸凝瞥了一眼秦知瀾一點都不驚訝的表情,知道她應該也瞭解更多和真言相關的東西了。畢竟任務裡面已然提到,若是此前毫無所知,至少也應該表露出一些探知的慾望。
“我想各位都試過了,自己的真言在這裡還是不能自由使用。哦,不要擔心,我只是把可能擁有真言的各位召集過來,但不知道各位手中擁有的是什麼。”尹繡開始解釋,“這一點其實也不困難,諸位可知,爲了能夠在現實世界發揮真言一二的知識作用,我們總是需要做一些事情。”
繞來繞去,說的就是那些前期準備工作——最簡單的儀式,給不知情的人暗示,溝通真言,發揮效用,這是陸凝一直以來在現實裡驅動真言的方法,也是所有未能進入現實扭轉者階段的信衆使用的手段。
“但,凡事總有例外。”尹繡將手按在胸口,蔚藍的光在手腕間閃爍,“我所掌握的這個真言是‘天’。”
天?這個真言和別的真言又有什麼不同,也就是聽起來更加……
陸凝忽然想到了什麼。
冬、燭、默,每當她需要驅動這些真言的時候,必須要暗示周圍的人,令人相信某些存在,憑藉認知來降下真言的能力。
但是……天也許不需要。
因爲不在寒冬,所以需要暗示,沒有燭光,所以要暗示,沒有絕對的靜默,所以纔要暗示……可人人擡頭都能看得見的天,它本就存在於所有人的認知之中。
尹繡看着三人明悟的表情,笑容更加愉快了。
“看來各位都已經理解了,不愧是我選擇的同伴。沒錯,那些意義隨時隨地都出現在人類視野之下的真言,根本不需要什麼前置的準備手段。換句話說,掌握這些真言,就是天生的現實扭轉者。”
陸凝三人目光凝重。
“順便,再附贈一個我的猜測吧。天已然如此,那麼在任務當中提到的那個真言,‘光’各位又是怎麼看的呢?”
或許還有一些極特殊的人沒有見過天空,剛出生的嬰孩甚至不會有天空的概念,但是從每個人第一次睜眼開始,便知道“光”的存在。
哪怕是盲人,也會更加渴望光。
“以我的猜測,光真言,恐怕在真言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優質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