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睜眼時已是天光大亮。
時安懶洋洋的翻了個身, 在牀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他本就只是着涼,不是什麼大毛病,在服藥過後又老老實實地睡過一晚, 基本上已經疼痛全消, 毫無痕跡。
窗外的陽光刺眼的很, 一室燦然。
時安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總感覺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裡好像看到了自己久違的財寶, 亮閃閃地堆在黑暗乾燥的山洞裡。
他撲上去抱着就不撒手。
不知道爲什麼, 那原本應該是冰涼涼硬邦邦的財寶,抱上去的手感居然是暖烘烘的,, 甚至有點燙手,很快驅散了冰寒疼痛的黑暗。
說起來, 有什麼財寶會是這種質感呢?
火寶石?暖玉?
唔, 好像都不對誒。
時安靠在牀頭, 打了個哈欠,在心裡不着邊際地想着。
這時, 病房的門被推開,王黎跟在醫生的背後走了進來。
他看向時安,道:“剛剛我和醫生已經談過了,你的各項身體指數檢測都正常,應該今天下午就能出院了。”
時安打起了精神:“好耶!”
王黎拉了把椅子在時安的牀前坐下, 簡單地將其他三人表示贊同的事情跟他說了說, 又詳細地囑咐了一下接下來進行任務所需要準備的東西, 最後, 他總結道:
“那道深淵裂縫的遺蹟距離很遠, 由於馬上就要到封山的季節了,所以我們必須儘快動身。”
時安嘴裡塞滿了包子, 含含混混地問道:“多快?”
王黎適時地遞了杯溫水過去:
“明天下午就要出發。”
時安接過溫水,噸噸噸地灌了下去。
王黎不太放心地皺起眉頭:“慢點,別嗆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似乎開始習慣了面前少年格外不省心的舉動,並且開始下意識地爲對方操心起來。
時安將空了一半的杯子放在牀頭,爽快地答道:
“明天嗎?沒有問題!”
他的臉上雖然還帶着一點未褪的蒼白,但是眼底卻閃耀着躍躍欲試的光彩。
寶藏嘛,肯定是越早到手越好啦。
王黎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的,但卻在轉身時躊躇了幾秒。
終於,他還是決定將心裡的疑問問出口:“對了,昨天你和穆長官聊得如何?”
時安:“……啊?”
他眨眨眼,茫然地注視着面前的王黎,似乎沒有理解對方話語中的意思:“什麼?”
王黎一怔。
時安臉上的疑惑十分真實,毫無作假的成分。
難道穆長官昨天並沒有進來?
不對啊。
王黎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他指了指被時安壓着的被角下抽出一截漆黑的袖子:“那個,是什麼?”
“誒?”時安似乎這才注意到。
他向旁邊挪了挪,然後將一件大衣從自己的身體下方用力地抽了出來。
面料厚實高級,似乎是手工剪裁,但是此刻卻被壓的皺皺巴巴的,上面還殘留着一點熱乎乎的溫度。
“這是誰的?”時安對此大爲迷惑。
王黎:“……”
這絕對就是穆長官昨天穿的那身外套啊!
他忍不住擡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樑,簡單地將昨天在病房外碰到穆珩的事情跟時安說了說。
時安露出恍然的神情:“哦,怪不得,我說爲什麼這麼眼熟呢!”
畢竟穆珩的上一件外套現在還在他那裡呢。
老管家認認真真洗乾淨了,囑託他一定給人家還回去,但是時安轉臉就忘記了。
結果現在不僅沒有還回去,手裡還又多了一件。
“總之我們沒有聊啦。”時安撓撓頭:“他來的時候我應該已經睡着了。”
得到確切答覆之後,王黎沒有多想,他衝時安點點頭,然後轉身出了病房。
沒有走出幾步,王黎就猛地停了下來。
他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裡,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不對啊……
既然昨天穆珩到的時候,時安沒醒着,那長官的外套是怎麼到時安的懷裡去的?
王黎用力晃了晃頭,驅散腦海中奇怪的想法。
一定是誤會,是一種他暫時還沒想到但是絕對可以完美解釋的誤會!
*
在強行將黑煙也變成自己的屬民之後,時安將它丟在家裡看家。
畢竟,房間裡的牀和枕頭可是時安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收集財寶,歷經千辛萬苦才做成的,誰知道那兩個人類會不會趁他離開,將他的財寶據爲己有!
在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時安瀟灑地揮手跟管家說拜拜,轉身上了王黎開過來的車。
車廂很大,內部遠比外面看起來寬敞。
王黎擡眼看過來,正想和剛剛坐進車內的時安打招呼,卻被對方身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巨大揹包嚇了一跳。
他愣了兩秒,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
“那個……你這都是,裝了些什麼啊?”
王黎在心裡認真地反省了一下。
畢竟絕大多數物資都是他負責準備的,其他人應該攜帶一些私人物品就能出發了。
難道……自己還有沒有考慮到的地方嗎?
“等一下哦。”
時安將揹包脫下,重重地放在座位上,發出沉咚的一聲悶響,他拉開揹包,從裡面掏出一袋小餅乾,然後嚓地撕開來。
時安一臉真誠地遞了過去:“要吃嗎?”
王黎:“……”
其他三人:“……”
——所以你究竟以爲這一趟是去幹嘛啊?!
遠處。
管家一臉欣慰和惆悵地站在門口,注視着車輛在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
他動作不太明顯地揩了揩眼角。
唉,孩子長大了啊。
不僅交了朋友,甚至還和朋友一切約了出去郊遊。
唉,年輕真好啊。
*
卓浮擡手叩門,走了進來。
“目標傭兵團最後出現的位置已經確定了,根據其他相關情報,我們也終於確定了他們接下來的目標地點。”
穆珩擡眼看了過來:“說。”
卓浮將手中的任務文件翻開一頁,放在穆珩的桌上:“是一個曾經的深淵裂縫遺址,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因爲面積不小,所以局內很重視,但自從被關閉之後,就再未被檢測出任何異常波動,所以對那邊的監視也就放鬆了。”
他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那個傭兵團去那裡做什麼?”
這段時間裡,那個傭兵團一直在各個地下情報站以及黑市中尋找龍的蹤跡,頗有種不找到不罷休的氣勢,但是龍還沒有找到,他們就突然改換目的地,實在是讓人沒法不多想。
難道是那道裂縫中,有什麼東西,能夠幫他們找到龍嗎?
卓浮似乎突然想到什麼,看向穆珩:
“對了,我記得那個裂縫遺址是你負責處理的?你當初有發現什麼異樣嗎?”
穆珩沒有答話。
他輪廓深刻的眉眼低垂着,略略掃了一眼面前文件夾上的情報。
卓浮早已習慣對方冷淡的態度,也沒有多糾結。
他說:“總之,如果這個任務要接的話,應該最遲今天就要出發了,那個地方應該還差幾天就要封山的,具體物資什麼的不用操心,我會跟那邊的負責人打招呼。”
穆珩點點頭,伸手將面前的任務文件合攏:“多謝。”
說着,他站起身來,順手扯起放在一旁的大衣。
卓浮稀奇地眨眨眼,說道:“誒?你換外套了?”
穆珩的外套基本都是特殊定製,可以防禦一部分的魔力濺射和攻擊。
雖然都是相同的款式,但是卓浮還是能夠敏銳的發現,這件似乎比前幾天穆珩身上穿的要新上很多。
他不由哈哈一笑:
“我記得你上次丟外套還是之前能力者學院,怎麼了?這次又救了個小朋友?”
穆珩披上外套的動作微微一頓。
在那一瞬間,並不算久遠的記憶再次復甦。
手腕上彷彿還殘存着溫涼柔軟的觸感,一點難以覺察的癢意停留在那片皮膚上,令穆珩下意識地渾身緊繃起來,彷彿再次回到了那束手無策的幾分鐘內。
穆珩冷着眼,渾身上下都籠罩着低氣壓。
他扭頭掃了眼身後的不幹正事的卓浮,問:“我看你很閒?那柄劍的研究做的怎麼樣了?”
卓浮:“……”
他整個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巴了下來,不甘心地咬牙切齒:“那個上面一定附着着什麼古代的魔法,但是你又不讓我取樣……”
穆珩嗤笑一聲,轉身出門。
“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看不起人嗎!”卓浮氣急敗壞地叫道。
穆珩沒有回頭,辦公室的門在背後合攏,將對方的聲音擋在其後。
他無動於衷地垂下眼,將手套戴上,扯牢。
那一小片皮膚被嚴嚴實實地遮蓋。
*
原本王黎還擔心那麼沉的行李會拖慢時安的行動,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在到達目的地之前,那原本還鼓鼓囊囊一大包的揹包就下去了一大半。
……基本上全都是他一個人吃的。
王黎難以置信地瞥了時安平坦的小腹一眼,有些無法理解,一個正常人類的胃裡真的能夠裝得下那麼多零食嗎?
“那個……你不留一點回程的時候吃嗎?”
王黎隱晦地問道。
時安拆開了果凍的動作一頓,突然驚恐地看向王黎:“等等,意思是我吃完這些回程的時候就沒有了嗎?”
王黎的嘴角抽了抽:“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時安鬆了口氣:“那就好。”
王黎:“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擔心吃太多胃痛嗎?”
畢竟他曾經可是見過對方一次性幹掉八杯超大份冰激凌然後直接進醫院的光輝事蹟。
“你放心,上次只是意外!”
時安頓了頓,然後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再說了,吃飽了纔有精力幹活嘛!”
王黎:“……”
你開心就好。
他們趕路趕了足足八個小時,換了三次交通工具,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一下車,時安就被那迎面而來的嚴寒打了措手不及。
呼呼的凌冽暴風裹挾着細細的冰雪,彷彿刀刃般向着他們割了過來,掛在臉上生疼。
時安打了個哆嗦,呆滯地看向面前的景象。
地面上堆積着厚厚的積雪,天光晦暗,目力所及之處都是荒無人煙的冰原,暴風呼嘯着,在冰原上打着旋,漫天雪霧籠罩,幾乎看不清百米之外究竟有什麼。
時安:“……”
在自己還是龍的時候,他是完全不怕冷的,畢竟不像人類必須保溫才能存活,再加上又有厚厚的鱗片護體,讓他在最高的雪山上打滾都沒問題。
但是自從變成了人類,沒有了鱗片,沒有了不懼嚴寒的身體,但是冷血動物的低體溫卻不知道爲什麼保留了下來。
他,他超怕冷的啊!
時安含淚看向王黎:“你,你不是說,咱們要去艾文地區嗎?”
艾文不是四季如春的山谷嗎?!
王黎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對啊,艾文雪原。”
時安:“……”
他忘記自己沉睡了太長時間,整個大陸的地形都變得和記憶中不一樣了!
王黎將施加保溫魔力的衣物分發給隊員,然後說道:“這個季節想要進山困難很大,夜晚尤甚,我們今晚在山外休息一晚,明天早晨進山。”
一行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向着遠處唯一的旅店走去,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長串腳印。
時安蔫頭蔫腦地縮在厚厚的棉服裡,腦袋悲傷的耷拉着。
雖然比剛纔好多,但還是好冷啊……
他吸了吸鼻子,耳朵和鼻尖在短短几秒內就被凍得一片通紅,漆黑的眼眸淚汪汪的,看上去好不可憐。
一旁的陳夢冷言冷語道:“知道裝那麼多零食,不知道準備禦寒的東西嗎?”
說着,她擡手丟了個什麼東西過去:“接着。”
時安忙亂地借住,低頭一看。
是一個毛茸茸的耳罩,白粉色的,上面還有卡通兔子的可愛圖案,充滿了少女心。
陳夢的語氣仍然生硬:“我多了一套,借給你了。”
還沒有等時安道謝,她就轉過身,加快步伐跟上了前面的人。
很快,一行五人走進了旅館內。
旅館內燈火通明,魔力驅動的壁爐被燒的暖烘烘的,橙黃色的暖光籠罩着不大的店面,和外面荒涼冰冷的雪原截然不同,好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王黎扯下手套,轉身來到前臺,和工作人員低聲交涉着。
其他四人則在等候區等待着。
一旁的壁爐噼啪作響,火星四濺,但是卻彷彿碰到了什麼無形的屏障似的,在即將躍出前消失。
服務生端來了溫暖的蜂蜜水。
早已消失的暖意再次回到了身上,幾人紛紛把外套解開透氣,只有時安還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似乎還沒有從剛纔的嚴寒中緩過來。
趙社疑惑地問道:“你不是火系嗎?”
時安捧着杯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這和我怕冷不衝突……”
這時,一旁的吳煥成開口說道:“山外的氣溫還算高,山內的環境要比這裡還要嚴酷,而且在這座山的附近,任何的自然火焰都無法燃燒,只有魔力凝成的火焰纔可以。”
時安啜了口蜂蜜水,原本蒼白的臉被熱氣蒸的終於帶上了點血色。
他好奇地問:“所以你們才必須帶個火系?”
“不光是這樣,”吳煥成搖搖頭:“除此之外,還有——”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王黎就轉身走了過來。
和剛纔的輕鬆不同,他此刻面色難看,彷彿一層陰雲籠罩在面孔之上。
吳煥成止住話頭,站起身來,擰着眉頭問道:“怎麼了?”
王黎疲憊地擡手捏了捏鼻樑,深吸一口氣:“我剛纔和前臺辦理入住的時候和他們多聊了兩句,前臺說,往年這個季節他們基本上都沒有什麼人,不知道爲什麼這次居然一次性來了這麼多遊客。”
幾人都是一驚:“什麼?”
王黎神色肅穆:“前幾天,有一支十多人的小隊也在這裡住宿過,在今天上午正好退房離開,似乎也向着峽谷內去了。”
吳煥成的表情也變得難看了起來:“你是說……”
王黎點點頭:“對,很有可能知道寶藏信息的人已經不止我們幾個了,而且很明顯,他們現在快我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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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準備怎麼辦?”陳夢皺着眉問。
王黎似乎早已有了答案。
他將進山的證明給眼前四人一人一份,然後說道:“雖然晚上會更加危險一點,但是按照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沒法住店,只能趕夜路了。”
——寶藏這種東西,當然是誰先發現是誰的。
三人微驚。
王黎寬慰道:“放心,我們隊伍中的火系很強,應該沒有問題。”
說着,他扭頭看向時安:“你說對吧——”
只見不遠處的少年如遭雷擊,神情絕望:“現,現再要走了嗎?”
“……連晚飯都不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