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心智指數是0.977……”
輕聲讀出了顯示屏上的數字，白冬稍稍用力拍了拍檢測儀，似乎是在確認這儀器沒有出問題——自從上次布克用“拍打維修法”將這臺儀器像收音機一樣的修好以後，這似乎已經成爲了她的新習慣。
顯而易見的，屏幕上的數值並沒有因此發生任何改變。
於是，她從儀器前擡起了頭，一臉複雜表情地看着廖漆。
“怎麼了？”
在摘下了頭盔以後，廖漆一面撕下貼在太陽穴上的電極，一面問道。
“簡單來形容的話，你的這種情況，如果是在安置區上層，被政府機構給檢查出來的話，那鐵定是要被送去研究的大腦構造的……”
白冬把話說得很直接。
廖漆這種情況，也只是在安置區底層這種無法地帶，纔會不爲人所知。
不然一個伊卡洛斯路徑深度2的調整者，在完成改造完成之後變化最劇烈的半個月內，心智指數只下跌了0.001這種事情……
白冬即便是在心智調整師協會的教科書上，都沒見過這麼離譜的案例。
“或許我應該好好研究你的心智模型，然後寫篇論文提交到協會裡，這樣我高低能獲個弗洛伊德獎……說真的，你的心智結構簡直就是天生爲了伊卡洛斯路徑而生的。”
白冬感嘆地道。
或許不只是伊卡洛斯路徑的調整改造……
江舟心想。
並聯的兩顆大腦對於維持心智指數的穩定來說，完全不只是1＋1=2這樣的提升。
“哪怕是開玩笑也不要拿這個舉例子啊，要是真寫這麼一篇論文，你知道會帶來多少的麻煩嗎？”
這時候，坐在一旁的布克開口了。
白冬聳了聳肩，毫不客氣地道：
“我這不是依照您的意思，自己在想辦法湊預算嗎？”
她的語氣裡帶着些許陰陽怪氣的感覺——畢竟哪怕前段時間伊卡洛斯解放陣線突然多了一大筆收入，布克也依舊沒有爲白冬他們的心理健康部撥款。
組織的當務之急，是要在負七層重建地熱發電站。而在這件事情上，需要燒錢的地方又實在太多了。
但是對於白冬的這番指責，布克一時之間也不好說些什麼——人家一個有從業資質的心智調整師，甘願放棄自己職業的大好前途，來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爲理想而戰。對此，抱怨一下老舊的儀器用得不順手，以及在組織裡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之類的話，他又能說些啥呢？
被噎了好久，布克最終悻悻道：
“等地熱發電站修建好運營起來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番話，讓江舟一下子腦補到了布克顫抖地摘下眼鏡的樣子。
當然話雖這麼說，但布克的想法倒也沒什麼毛病。
一旦地熱發電站開動運行，即便是以遠低於聚變局的價格，爲安置區底層居民提供電力服務，這也能夠爲他們帶來過去難以想象的穩定收入。
而解放了糟糕的財政問題，伊卡洛斯解放陣線也能夠真正的大規模擴展，真正地接管安置區地下的權力。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們能夠安全渡過最開始，那個最危險的時期——不但要將發電站的控制權牢牢握在自己的手裡，同時還要能夠頂住公司與安置區政府的壓力，進行擴張。
而爲了保證這一點，他們必須有足夠能讓對方心平氣和坐在談判桌前的武力——這不是說要能夠與公司扳手腕子，但起碼需要有足夠多的，能夠製造麻煩的能力。
“也就是說，以廖漆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完全能夠進行深度3的調整改造，對吧？”
將話題拉回他們此行來到這裡的目的，布克再度向白冬確認道。
而涉及到自己的本職工作，後者立刻進入了專業模式。她比對了一下廖漆之前測試的數據變動，又埋頭寫寫算算了一會兒，最後才擡頭道：
“只是根據數據來看的話，確實是這樣的，廖漆的精神狀態已經完全做好進行下一次調整了。但要是從經驗角度來看的話，我真的不是很推薦這麼做。
“除了在網域戰爭中，被速成製作，用作成爲炮灰的那些倒楣蛋之外。我從沒聽說過有人能夠在一個月內，從深度1一路改造到深度3。尤其還是像伊卡洛斯路徑這種，對心智指數會帶來極爲嚴重影響的升格路徑。”
白冬說話不似之前那般嘻嘻哈哈的樣子，而是嚴肅得近乎板着臉。她認真地看着布克，接着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哪怕只是再等個半年時間，讓我給他做半年時間的‘情緒微調’。我也能夠保證降低他百分之七十跌落心智恐怖谷的可能。要知道，雖然廖漆現在……”
“別說半年的時間了，地熱發電站建成在即，我們現在連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有。”
布克起身走到了廖漆的身邊，他如此打斷道。
隨後他接着說：
“既然最後檢查出來的數據已經可以了，那就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吧。”
若是放在往常，他大概會更願意聽信專家的意見——作爲組織領袖，術業有專攻這個道理，他還是清楚的。
只是，對於與自己一樣，被“悖論”選上的特殊人物，他相信廖漆的潛力絕對是異於常人的。
區區深3的調整改造，要是真的能出什麼事情，他也不會被“悖論”那樣恐怖的存在所選上了。
而另一邊，白冬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廖漆的精神狀態，絕對不是像他如今展現出來的那麼正常——伊卡洛斯路徑的升格改造，很可能給他帶來了某種間歇性的、爆發式的，具備某種迷惑性的精神影響。
白冬至今都還清晰地記得，當初自己第一次給廖漆進行情緒微調的時候，對方的那瘋狂而失態的表現——或許調整改造已然爲他帶來了瘋狂，只是那瘋狂僞裝在了他那穩定得不正常的心智指數之中，需要通過一些特殊的方式才能夠觸發。
以心智調整師的尊嚴發誓，她絕對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陷入到無可挽回的瘋狂之中。
畢竟……
“廖漆，你之前委託我的工作，最近已經取得一些成效了。”
沒有打算繼續嘗試去說服布克，白冬轉而看向了廖漆這麼說道。
“啊？”
原本打算跟布克一起去往放置萬用打印機的廢棄工廠，儘早完成深度3調整改造的廖漆，聽到這番話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白冬。
後者繼續道：
“一個療程的情緒微調，搭配半個療程的記憶喚醒。雖然你的母親還是將自己認知爲那個叫奧黛麗·褒曼的女星，但是在她所構築出來的認知環境裡，已經開始逐漸出現一些你們過去家庭裡痕跡了。
“三天前，她甚至喊錯了擬感電影裡男一號的名字……廖勇，這個是你父親的名字，對吧？”
冷不丁地聽到很多年沒有聽到過的，熟悉名字，廖漆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好半天，他才剋制住了那不受控制漫上他頭皮的激動情緒，開口問道：
“有……徹底治好的可能嗎？”
白冬回答道：
“治好的可能性從概率學上來說，依舊十分的渺茫。但相較於我剛開始接手時的情況，已經是要好太多了……但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作爲她與現實世界最深聯繫的你，不能死也不能瘋。起碼像之前我給你做情緒微調時的那個狀態，絕對是不行的。
“所以說，最起碼爲了你母親能夠康復的可能。你能不能在進行下一階段調整改造之前，更加慎重一些？倘若你的母親最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重新接受現實，神志恢復正常了，但卻發現你完全瘋了……你能想象她到時候會有多麼絕望嗎？”
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廖漆回想起了自己的曼陀羅——那個曾經被母親砸毀的，破碎的玩具。
他隨即轉頭看向了布克，後者向他點了點頭道：
“你並不是非得要在現在升格到深度3，這一切都是看你的選擇。無論怎樣，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廖漆明白，布克話雖然這麼說。但在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惡戰之中，組織有或沒有一名伊卡洛斯路徑的深度3調整人，所能夠選擇戰術可能，將會有着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單單如此，屆時自己倘若想要得到那個“棺槨”裡信息，那麼自己的調整改造程度自然是越深，便越有保證。
況且……
他轉而看向了白冬，深吸了一口氣道：
“放心吧，我有自信即便是升格至了深度3，心智指數也不會因此跌落太多。
“況且，我們伊卡洛斯一直以來爲之奮鬥的，不僅僅只有着自己家庭的悲劇。還有着在安置區底層，千千萬萬家庭的悲劇。”
所以……
在一小時後，當他將自己連接上了那臺萬用打印機時。在通過了曼陀羅密碼的驗證，身體進入到那個黑色方塊的瞬間，他輕輕地道：
“那就……飛得再高一些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