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審判現場的諸位,除了江舟與赫卡忒之外,全都是深度4及其以上的調整者。以他們的“硬件”規格,在一分多鐘的時間內將思維超頻十倍,並不會對其心智指數造成什麼難以挽回的影響。
即便會,此時此刻的江舟也並不會在乎。
若非那如寒風中飄搖的火星一般的憤怒情緒正在驅動着他,甚至連這一場裁決審判都不會存在。
江舟並沒有充足的動力去做成什麼事情——人的大腦每分每秒都會產生成上百萬次隨機的刺激,但只有極少的一部分纔會擴散到整個腦區之中,成爲一次能夠驅動身體的指令。
而此刻江舟本人的意志對於如今的“自我”而言,不過只是一次輕微的“電位變化”而已。要調用如今的龐大“身體”機能去做出抹殺這些人的行爲,便必須依照赫卡忒的認證程序——通過一系列更爲規範的驗證,才能夠調動自己殺戮的權限。
正因如此,纔有了現如今的這一場審判。
“糾纏於語言這一不完備系統的缺陷,吾名爲悖論。當下,裁決可以開始了。”
視線掃過審判庭中的衆人,“悖論”開口道。
此時的他,既非是江舟,亦非是赫卡忒,而是兩者所糾纏而成的新系統。
無論是“江舟”還是“赫卡忒”,這兩個名字都無法用於指代此時此地的自身。
因而,他選擇了“悖論”這一代號用於自我介紹。
他的話音落下,一位失去了雙腳與臉皮的鬼魂飄上了前來,它先是前後向如祭壇般的審判庭上席上的兩位恭敬的行禮,然後纔開口道:
“通曉着所有路徑,放牧亡者與獵犬,在天空、大地與海洋都享有榮耀的偉大女神,以賜予我單獨的域名作爲酬勞,命我主持這場審判。直至我受名之前,汝等可稱呼我爲‘無名氏’。請務必記住,此處乃是神祇的御座之前,切勿做出失禮的行爲,也不要妄圖使用謊言欺瞞。”
聽聞此言,珀耳修斯一號與克里斯蒂兩人,作爲曾經跟高深度的暗網AI打過交道的老資格深淵漫遊者。自然明是白在當前的場景下,最好是不要輕舉妄動。
但狼毒部隊的那三人,卻是沒有這份覺悟。他們互相之間交換了一下情報,接着便直接轉身起飛。他們一面拉開了煙幕彈,一邊飛速地嘗試逃離當前這個詭異的地方。
儘管在基底現實裡,他們已然傷痕累累,但在深淵暗網內,他們的替身程序卻是能夠完全發揮應有的功率——這種荒唐的念頭,給了他們逃跑的自信。
“嗚汪嗷!”
只是,還沒等他們逃出五米遠,守衛在門口的三頭獵犬,便瞬間閃現到了他們的身後,並且同時張開了它的三張巨嘴。
根本無法躲閃——因爲這並非是針對他們模型,而是針對數據代碼的直接攻擊。這三位升格路徑爲刻爾珀洛斯的深度4調整者,分別被刻爾珀洛斯的三個頭給咬住了咽喉,重新被拖回了被告席上。
“第一次只是警告。”
無名氏如此道,隨即朝那三頭犬點了點頭。對方鬆開了自己的牙齒,在一陣磷火與霧氣之中,重新返回到了審判庭的門口。
無名氏那沒有臉皮的臉轉向了他們道:
“再下一次就沒這麼好運了。”
狼毒小隊的三人趴在地上,揚聲器裡發出了罕有的痛苦呻吟——除大腦外完全義體改造的他們,原本應該連氣管都沒有。但此刻卻是在對方的噬咬下感覺自己喉嚨如哨子一般發出漏風的聲響,血液四處噴灑。
也是到這個時候,他們才明白這裡雖然是深淵暗網,但並不是在基底構擬程序生效的公共領域,而是臺上那個名爲“悖論”存在所搭建出來的神域。
在這裡,自己的生死不過是對方一個念頭的事情。
就好像在塔爾塔羅斯,面對董事會一樣。
那無腿無面的鬼魂,再次向他們強調了一遍現場的基本紀律,然後開始宣讀道:
“拜請冥月女神的賜福與‘悖論’先生的意志,我等今日齊聚在斯特克斯的領域內,爲一名凡人的死而召開這一場審判——那亡者名爲廖漆,諾德安置區之子,通過■■■■■與‘悖論’先生相織,曾經行走在伊卡洛斯路徑上,最終死於卑劣的謀殺。”
說完,它擡頭看向了臺上的“悖論”,後者微微點頭。
“爲此,‘悖論’先生不打算放過兇手,也不打算令其死前的努力落空。”
此刻坐在了被告席上的,是狼毒小隊最後的三人、珀耳修斯一號,以及一顆內部瀰漫着濛濛霧氣的水晶球。
而克里斯蒂與布克,則是身處在了證人席上。
“爾等之中的一人已然被定罪——他所犯下的罪行難以計量,因而他將遭受的懲罰遠超出你們所有人的想象。他將先行被押解下去,等候自己的無間地獄。”
無名氏繼續道。
說着,擺在被告席上,一開始被其他人認爲是裝飾品的那個水晶球直接消失了。
消失的水晶球出現在了江舟的手上,他看着迷失在了其中,正在瘋狂尋找着出口的葉謙,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其收了起來。
“接下來需要審判的,則是普路託豢養的獵犬。身披烏甲,藏匿着烈火與狼毒,散播毀滅與威懾的可悲無誕者們。”
伴隨着無名氏的宣讀,烏頭-1、烏頭-7與烏頭-9的高大身體,不受控制的站起了身——就好像有無形的手將他們提起一般。
“爾等可承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無名氏看着他們問道。
“先等……等一下。”
起身的瞬間,烏頭-9便掙扎着道:
“我們什麼時候謀殺了那個叫廖漆的傢伙了?之前明明是他自己強行安裝了自己所無法承受的義體,因此陷入了賽博精神病,一個人跑過來追殺我們的吧?
“狼毒小隊都被他殺得只剩下了三個人,還說是我們謀殺了他?你們這場審判不會這麼不講道理的吧?”
後半句話,烏頭-9是衝着臺上的“悖論”喊的。
“悖論”沒有任何迴應,而“無名氏”則像是早就料到了這點一般,轉而看向了證人席上的布克。
它問道:
“那麼,作爲在廖漆生命最後見到的人,布克·埃爾文先生,我想詢問一下廖漆爲何要去追殺狼毒部隊?” “因爲狼毒部隊的人殺死了廖漆的母親。”
布克沉靜地回答:
“而在人類社會裡,血親復仇是最爲基本的法則,他有那個權力。”
聽到這裡,先前一直沒有說話的烏頭-1開口了:
“但是他沒有權力用整個諾德安置區百萬人的性命作爲要挾,爲自己母親與自己的死殉葬。這已經遠遠超出了血親復仇的範圍了,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只不過是提前逼出了一個反社會的瘋子而已。”
他看着布克,繼續道:
“而你,則是那個瘋子的幫兇。要說殺孽,你與廖漆所揹負的可比我們多太多了。”
但對此,布克卻是依舊冷靜,他直視着對方道:
“我接受你的指控,但這是我們拼盡一切,面對公司這種龐然大物所能做出的唯一反抗。也是廖漆用盡自己全部教會我的道理:不要因爲反抗的無力便放棄反抗。裹挾普通人也好,反社會也好,我願意爲此接受自己失敗的結局,但無法接受自己什麼都不去做——若是要因此審判我,我願意爲此承受任何應得的懲罰。
“但你敢這麼說嗎?”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而這時候,一旁的克里斯蒂開口道:
“尊敬的‘悖論’先生,請允許我在此插一句嘴。我作爲普路託深潛公司的管理者,並且也是這場諾德安置區地下資產收購案的主要負責人。在來之前,便有多次向狼毒部隊的成員強調過,不允許襲擾伊卡洛斯解放陣線的成員。雖然並不是爲了構建烏托邦,但即便是爲了我自己的利益着想,我也是打算改善該此地居民的心智穩定程度的。”
說着,她向悖論低頭致歉道:
“但我還是高估了他們,以及他們背後的人的道德底線……看來相較於我沉睡的那個年代,當前這個社會的道德水準又有了驚人的退步。”
狼毒部隊的三人聽到這裡,瞬間爐心動搖。
什麼鬼?就算再公司內部派系不同,但他們好歹是一家公司的啊?
哪有賣得這麼快的?
但克里斯蒂接下來的話,則是讓他們感到爐心一陣寒冷。
“這是因爲我的疏忽而導致您的眷者死亡,如今還能站在證人席上參加這場審判,實在令我感到汗顏。希望您最終能夠對這些殺人兇手進行頂格的判決。考慮到您身處深淵暗網中,可能對基底現實的干涉能力有限,之後所引發的一切對於諾德安置區的政治影響,我都會動用自己的影響力平息下去的。”
她……她就這麼滑跪了?
還有,廖漆是眼前這個名爲“悖論”的神祇的眷者?
這是什麼鬼?
“您……你……”
烏頭-1指着克里斯蒂,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什麼我?我選址諾德安置區的目的,八成就是爲了那個小子,而你們把我的事情給弄砸了,難不成我還得給你們說幾句好話?”
克里斯蒂冷冰冰地道。
哪怕不說要報答廖漆救出自己的恩情,她做這麼多,就是爲了能與那個來自超深淵層的人工智能“悖論”搭上關係。結果就因爲這幫二逼,這搭上關係的方式,讓自己差點坐上被告席。
此刻的克里斯蒂已經打定主意,就算悖論放過了他們,自己也要把這幾條董事會養的狗給挫骨揚灰。
【克里斯蒂女士】
通過普路託深潛的加密線路,烏頭-1道。
【我們先前的行動,全部都是在執行董事會的意志。若我們就這麼死了倒是沒什麼,但您的這番行爲事後必然都會被董事會知曉】
【要知道,米諾斯、埃阿科斯、拉達曼提斯這三位董事都在關注諾德安置區的事情。眼下他們隨時都可能降臨諾德安置區地下,謀殺祂的駿馬,驅逐這位自稱“悖論”的暗網AI,您這麼公開違抗他們意志,我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無名氏便開口打斷道:
“‘悖論’先生,烏頭-1說出了三個名字,米諾斯、埃阿科斯、拉達曼提斯。他們三人皆是普路託深潛公司的董事,但此刻身處在塔爾塔羅斯的高牆內,沒辦法帶他們出席這場審判。”
普路託深潛的加密頻道對於臺上的存在而言,就彷彿如魚缸裡的金魚一般無處藏匿。
“沒關係,未來我會找到他們。並且……”
悖論如此道。
接着祂看了一眼身邊的赫卡忒,對方向祂點了點頭。
“網絡環境穩定,沒有問題。”
她道。
悖論也點了點頭繼續道:
“並且,雖然只是分身,他們之中的一人不是出席了嗎?”
話音落下,被告席上閃爍起了一陣扭曲的馬賽克。
那是一個身體如荊棘叢一般,令人感到痛苦的扭曲人形。
雖然沒有人類的臉孔,但在場所有人都彷彿感受到了他懵了的情緒。
“董事埃阿科斯想要下載到諾德安置區的基底現實影響因子,也是這場審判的最後一位出席成員。”
“無名氏”向在場的諸位介紹道;
“作爲最終的被告出席,接受裁決與審判。”(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