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說,線索應該還是在那部名爲《二重身》的擬感電影上。
一想到這裡,江舟立馬將自己的思緒從那些更爲遙遠的話題上收束,轉而回到了當下。
雖然在現實中找不到有關於那部擬感電影的蛛絲馬跡,但毫無疑問的是,它清晰地存在於吉姆與哈內爾的記憶,以及眼下這個以二十年前伊甸安置區爲原型搭建的基底構擬之中。
不單單如此,那部擬感的宣傳畫,用的還是江舟自己的形象。
這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暗示——無論那些暗示他的“人”是誰。
“你跟那個女警官之間的關係咱們就不細說了……還是先具體談談有關於那部擬感電影的事情吧。”
打斷了芬妮的敘述,江舟如此建議道。
“也不算是什麼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可能是江舟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太友好,芬妮先是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回答道:
“某天在我們約會完後躺在酒店牀上的時候,哈內爾她沒由來地拿出了一塊儲存擬感用的記憶體,說希望我能夠體驗這一部她最喜歡的擬感電影——在這之前,我還從來不知道她一個擬感電影的愛好者。”
所謂的擬感,是一種攝錄大腦感知並將其播放給另一個人的藝術形式。嚴格意義上來說,也是屬於虛擬現實體驗的一種。
但不同於以“替身程序”與“基底構擬”技術爲基礎生成的賽博空間,擬感所帶來的虛擬現實體驗並沒有交互性。它只是單純將一個人的感知,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呈現給另一個人而已。
若是用公元時代的比喻:賽博空間類似於遊戲,交互纔是虛擬現實關鍵;而擬感則相當於電影,你只能欣賞導演爲你安排好的畫面。
也正因如此,擬感經常會被稱作爲擬感電影——尤其是在這個傳統電影行業完全被AI生成所擊敗的年代,基於心智模型而產生的複雜體驗,無疑成爲了少數還未剝奪人類尊嚴的藝術形式。
擬感電影的製作,需要往演員的身體中植入特殊的錄製設備,它們會事無鉅細地記錄演員所體驗到的一切——包括他們的五感與情緒,但不包括他們的思考心聲與回憶閃回。
如果是一部“浪漫主義”作品,那麼爲了編織出超現實的完美幻夢,擬感演員通常會被要求使用增強情緒或者感知的精神類藥物,這會令他們的五感變得敏感,情緒變得更加強烈。但長期的藥物濫用也使得幹這一行的演員,幾乎都有着強烈的藥物依賴,而這種依賴又反過來讓電影公司得以牢牢地控制住演員本身。
至於那些注重“真實感”的“現實主義”作品,相比之下要更加的殘酷——爲了令現實的混沌變得可控,那些導演們搭建了無數個黑暗版的《楚門的世界》。
孩子在畢業的那天得知自己的父母不過只是兩個專業的演員;在與自己的初戀海誓山盟以後被告知這一切都只是演出;還有在經歷過無數次失敗的創業者終於看到勝利曙光之時,一羣陌生人來到了自己家裡告訴他的這部職場劇已經殺青了,另外伱的這家小公司只是拍攝道具而已,明天就會收回……
出演現實主義擬感的演員往往都只是一次性的用品,在之後的人生中只有剩下無盡的懷疑與迷茫。
當然,以上說的都是通過正規渠道發行的擬感電影。雖然以公元時代的眼光來看不人道,但至少還是守住了最基本的生命底線。
而在民間的地下黑市,以性、暴力、死亡、折磨爲主題的地下擬感,則完全沒有這樣的顧慮。它們大多粗製濫造、毫無章法,幾乎沒有經過像樣的剪輯與後期。除了大尺度的獵奇內容之外,它們近乎沒有任何的競爭力。也因此,拍攝者們通常會將這一優勢發揮到極致。
而近些年來,因爲突觸連接同步技術的推廣,一些毒販子直接就是將癮君子吸嗨了的感受給攝錄下來,製作成了新型的軟性電子成癮藥物出售——即便是最專業的攝錄設備也只能還原不到百分之六十的感受,因而想要讓擬感達到藥物級的效果,攝錄那些癮君子的時候,基本上用的都是致死劑量。
“《二重身》是一部地下擬感嗎?”
江舟確認道。
倘若是一部無人問津的地下擬感的話,那自己在萬維網上找不到《二重身》的線索,倒也說得過去——這玩意就像二十一世紀的私拍小視頻,天知道市場上充斥着多少。
“這就是事情奇怪的地方了。按照哈內爾的描述,這應該是一部製作成本相當巨大的作品。但事後我有在萬維網上有找過,根本就沒有這樣一部符合描述的擬感作品。”
芬妮給出的回答,與吉姆所認知的一致。 “那你有看過那部擬感嗎?”
江舟繼續問。
“我之前就說過了,沒有……當時酒店裡沒有放映機,我原本是打算回家租一臺看的。但到家以後卻發現記憶體不見了,應該是在地鐵上弄掉的。事後我打了電話向哈內爾道歉,但她好像並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
芬妮皺着眉頭回答道。
換而言之,對於《二重身》那部擬感,芬妮所知道東西也只是源自於哈內爾的記憶……
江舟心想。
接下來,他又詳細詢問了一下當年哈內爾是如何介紹的那一部擬感的。而得到的答案,則是與吉姆記憶中的那些大差不差。
一座陰冷而破敗的城市裡,一位俯仰可拾,如一顆螺絲釘般的平凡公司職員遭遇到了自己的邪惡二重身——那是一個叛逆、魯莽、自以爲是版本的自己。
他雖然有着與自己相同的外貌、個性以及智力,但他的意志卻要遠比自己強烈。那個二重身時刻保持着極度自我中心主義的行事風格,而這樣版本的自己,令周圍的所有人都難以忍受。
於是,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超自然存在,逐漸將主角原本井井有條的工作與生活給破壞得一團糟。
在經過了漫長的鬥爭以後,阻止了對方完全取代自己人生的陰謀以後。主人公最終在家人與朋友的支持下,設法戰勝並驅逐了那個來自地獄的邪惡二重身,重新令自己的生活迴歸到了一開始的平靜。
這便是芬妮現如今還記得的,有關於《二重身》這部擬感的一切。
“劇情對上了。”
聽到這裡,一旁的千夏櫻開口道。
她先前從抽屜裡拿出了另外一張票根,通過掃碼點開了這部擬感電影的宣傳頁面,並在評論區中找到了不少帶有劇透的影評。
“她剛剛說的這些東西,在官方網站上也有寫着呢。”
千夏櫻繼續道。
江舟不由點了點頭。
吉姆記憶裡的劇情與芬妮先前描述的一致,這更進一步讓他確信了自己的猜測——《二重身》這部擬感只是一段虛假的記憶,或者說一種用於確認的標記。
甚至於,“二重身”這個概念本質上就是在隱喻着,將會有一個邪惡版的人格取代你的人生。
一時間,吉姆想到了哈內爾,想到了她的變化。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們接下來直接去擬感影院。”
想到這裡,江舟開口道:
“下一步的線索肯定就在那部擬感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