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江舟本人並沒有嘗試過,但在廖漆與吉姆的記憶裡,他都有過觀看擬感電影的體驗。
簡單來說,那種感覺就好似被固定在了第一人稱的視角上,然後事無鉅細的體驗來自另一個人的各種感知。
幾乎所有的藝術作品,都會根據其對於客觀世界與主觀感受還原的不同側重,分爲浪漫與現實兩大派系。但沒有哪個藝術形式會像擬感這樣,僅因爲製作手法的不同就如此的涇渭分明。
在擬感拍攝者不知情的情況下,素人出演的作品,便是現實派作品。
而拍攝者知情,配合主動配合導演組出演的作品,則是浪漫派作品。
前者往往注重真實的情緒體驗,而後者則更注重感官上的誇張體驗。
是的,在擬感的體驗中,現實派反而要更加寫意,而浪漫派則更加註重官能體驗。
而《二重身》這部擬感電影,江舟卻是完全無法分辨出到底屬於哪一派。
在擬感中所扮演的那個“我”,無論是在情緒上的感受、還是感官上的體驗,他都近乎能夠完全的代入到其中。
但這也太奇怪了……
江舟心想。
此刻他所扮演的那個小職員,正因爲自己工作上的失誤而被頂頭上司給一通痛罵,垂頭喪氣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無論是發現自己失誤時感覺發燙的臉頰,還是自己臉上被老闆噴了唾沫星子的噁心感,亦或者對方拍桌子時心情的那一顫,以及不斷上漲的怒氣與想到貸款時的無奈……那些情緒是那樣的真實,跟自己親身經歷沒什麼兩樣。
若是從這個角度來看,那麼這毫無疑問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演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植入了擬感攝錄設備,自己的情緒被事無鉅細的記錄了下來。
因爲無論多麼專業的演員,哪怕是在拍攝《閃靈》時被庫布裡克給整出了精神衰弱的謝莉·杜瓦爾(注*),也絕不會當真將自己拍攝的電影等同於現實。
但另一方面,江舟先前被老闆痛罵的時候,他在感官上又出現了奇怪誇張錯覺——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是搞笑漫畫裡的角色一樣,在老闆唾沫星子的傾瀉下不斷縮小,最終變成了一個只能瑟瑟發抖擡頭仰望老闆的小小人。
愛麗絲錯覺……
看着人物比例發生誇張的變化,吉姆瞬間感覺到無比的熟悉。
這跟俄爾普斯路徑深度2的能力“愛麗絲錯覺”幾乎一模一樣——他之前就是用這個能力幹掉的那個賽博瘋子。
而除此之外,就他所知,一些精神藥物貌似也能夠做到類似的效果。只是這樣做大概率不會那麼精確——人類的大腦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精密系統,單純依靠化學藥物沒辦法做出這麼精準的幻覺。
連他自己都需要將含有納米機器【七絃琴】的大腦髓液注射到對方身體裡面,才能夠做到這麼精確的幻覺控制。若是沒有其他暗網科技的支持的話,依靠擬感拍攝技術,是很難做出這個效果的。
也正因如此,江舟愈發對《二重身》這部擬感電影是怎麼拍出來感到好奇了。
又不是童話故事或者現實魔幻題材小說,假如是現實主義作品的話,那沒有哪個心智正常的人會覺得,自己捱罵時整個人都變小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麼想着,他所扮演的那個小職員已經重新坐回了自己格子裡,一旁的同事看見他便驚訝地問道: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剛剛不是說自己要下去買咖啡的嗎?”
是劇情裡那個“邪惡二重身”又來作妖了嗎?
江舟心想。
這部擬感電影的前半段,始終處在某種詭異的氛圍下——冰箱裡的牛奶莫名少了幾罐;稿子寫到一半睡着,醒來以後發現稿子已經被寫完了;睡前明明關了電視,但在半夜卻被深夜節目給吵醒……
彷彿自己的生活中多出了另一個看不見的自己。
就像剛剛這樣,明明自己是去主編辦公室挨叼了,但他的同事卻說自己先前還在這裡,要去買咖啡。
同事的話,令恐懼涌上了“我”的情緒之中。
除卻恐懼的情緒,一種自己好似正在被窺伺一般的感覺如芒在背。江舟看着這位主角帶自己坐上了工位,然後飛快打開了顯示界面。
如“我”所料,先前的工作文檔顯示了“被編輯”。
大概率會跟之前主編訓斥他的那篇特稿有關係吧……
江舟心想。
他的視線被“我”控制着看向了文檔上的文字,上面那被加粗的文字瞬間映入了他的眼簾。
然後……江舟愣住了。
【我不知道你會是在什麼時候閱讀到這段話,但你的靈魂已經被困在伊甸虛擬幻境裡二十年了。大概在一到三天之後,整個世界都將會被重置。你可以嘗試離開伊甸安置區,如此你將會發現這個世界是虛構的,明白我所言非虛】
【我正在嘗試打破幻境,但我需要每次輪迴同樣不被重置意識的盟友。倘若你到下一次輪迴還能夠記得現在看到的這些話,那麼請到最後末尾處網址顯示的座標來找我】
【不要嘗試將這一切告訴其他人,他們不會相信你的,這反倒可能會暴露掉你的身份,引來這裡的管理者】
【要當心那些身上有黑色太陽標識的傢伙,他們是這片幻境的管理員,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得知了真相,否則你存在的一切都將會被完全剝奪】
【拜託,請一定要成功】
【在這個無數次輪迴,沒有真正未來的世界裡,我很孤獨】
看到這裡,江舟很想做一個深呼吸。
但處在擬感之下,他沒辦法控制擬感的主角這麼做——他就連操控主角趕緊往下看,讓自己能夠看到那個網址都做不到。
心裡這麼抱怨了一下,他的視線隨着擬感主角往下移。但就在他要看到對方在文章附上的那個網址之時……一道好似拉閘的聲音響起,他的眼前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咔!”
“草!我還沒看完呢!”
並非是江舟,坐在他前面的一個大哥如此怒吼道。
不知爲何,整個擬感放映大廳的放映機器都停了下來。在瞬間的寂靜過後,整個會場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抱怨聲。
江舟他們一行人紛紛摘下了頭盔,四處張望着四周。
“怎麼了?”
芬妮眉頭緊鎖問。
對此,江舟急急地道:
“我也不清楚,但先前在這部擬感裡,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則留言,就是說這個地方……”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便停住了。
因爲此刻的放映大廳門口傳來了一陣驚呼,他自然而然地轉頭看了過去。
一隊身着黑衣,全副武裝的傢伙正從大門處魚貫而入。
帶隊的是一個比常人高出了半個身子,身高兩米五六左右,已經完成了全身義體化的調整者——其造型臃腫且噁心,渾身上下佈滿了圓球狀的金屬顆粒物,遠遠看去就好像一顆會走路的腫瘤。
在那人的胸口處,有一個黑色太陽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