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斷開聯接】
警告的提示宛若電話的忙音一般不斷閃爍，在那薄霧的影響之下，科特·奧威爾那原本已經半透明化的身體瞬間又變得凝實了起來。
某種未知的力量阻止了他上浮返回基底現實的嘗試，此刻的他就像飛入了捕蟲網的蚊蟲一般被困鎖在了伊甸網域之中。
“這……”
看着周圍突兀瀰漫而出的薄霧，科特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那迷霧就好似一顆蛋一般將他包裹了起來，令他寸步難行。這股霧氣並非是基底構擬程序生成出來的粒子效果，而是他在不自覺展開“黑客視覺”時，虹橋腦區對於對方黑客手段所產生的“印象”。
虹橋腦區的作用類似於針對“程序代碼”的通感，它既能夠將程序語言轉換成爲某種富有象徵意義的五感意象，也能讓黑客將自己的需求下意識寫成程序代碼。當然，寫出來的程序是否能夠跑，以及跑出來的效果究竟如何，還是要看黑客本人的算力與學識。
這就類似於藝術家在心流狀態下的即興創作，並不是說只要變異出了虹橋腦區就能像開了掛一樣無師自通編程。在極端情況下，一個對於編程一竅不通的傢伙即便真變異出了發達的“虹橋腦區”，也寫不出哪怕像“hello world”這樣最簡單的程序。
但換個說法，虹橋腦區就好像是針對程序代碼的語言腦區。相較於那些沒有覺醒它的“代碼失語症患者”，他們在學習編程上的優勢是近乎無限大的。“虹橋黑客”們不但能夠在短時間內輕易掌握一門程序語言，還能像普通人說話寫作一般近乎本能的使用它們。
甚至有些天賦者，能夠像大文豪般靈光一閃寫出充滿“詩意”的雋永代碼。
而隨着黑客本人所能駕馭的算力的不斷提高，他們對於編程的掌握甚至會逐漸趨近於底層。據說在“巫師”這個層次的黑客，甚至有着能夠看懂機械語言，並且在這個層次進行調整的猛人。
科特是一名睡魔級別的黑客——這是他被選中成爲“第三遺願守望”的重要原因——而作爲一名黑客，他自然能明白在“黑客視覺”下，他所看到的意象往往代表着自己最爲直覺、本能的感受。
但這霧氣……
是象徵着迷失或者未知嘛？
他心想。
在剝離了基底構擬與替身程序以後，通過黑客視覺感知到的東西，就好像服用致幻藥劑時的體驗一樣，每個人的感受到的都是獨特的。想要徹底弄明白，往往需要黑客使用精神分析甚至宗教冥想等手段，去拆解分析那些意象所代表的東西。
在此之前，科特還從未用“黑客視覺”感知到過“迷霧”這一意象。
會不會……對方並沒有打算殺死我，而只是想把我困在這裡？
科特這麼想着，猶豫着將手伸向了那攔住了自己去處的薄霧。
如他所料，在他伸出手的瞬間那薄霧變得濃郁，隨後將他的整個手臂都吞沒了進去。
見狀，科特連忙抽回了手，他的手上產生了彷彿沾染上了水霧的感覺。而那霧氣也再次變得稀薄，遠處的景色也在這“薄紗”的籠罩下顯得朦朦朧朧。
結論是，這道封住了自己退路的“冰牆”看起來並不危險……虹橋腦區沒有將其識別成諸如插頭顱的城牆、不斷炸裂的雷網或者屍山血海的極端意象。而是一片只要站在外邊，不踏足進去就很安全的霧氣。
但另一方面，在科特先前觸及到這片迷霧的瞬間，他卻是產生了近乎戰慄的恐懼感。
倘若他還有着汗腺的話，那麼他現在已經是汗流浹背了。
毫無疑問，那個攔下自己的存在強大無比——雖然搭建伊甸網域本身的技術並不誇張，但它可是搭建在“第三遺願”數據庫上的東西，是超人工智能“倪克斯”的遺產。
眼前這片看上去一陣“風”就能夠吹散的霧氣，擁有着“第三遺願守望”權限的自己給輕而易舉困在這裡的能力……他就是用屁股想也該知道，那絕對是敢碰敢死的紅線。一旦走進去，說不定在迷霧中的就會有什麼東西將自己給瞬間吞噬殆盡。
但在自己的潛意識裡，什麼時候對於“迷霧”意象這樣的恐懼了？
科特一時之間想不通這點——哪怕是過去他直面公司董事的時候，在被那源自於生物本能的恐懼所壓倒時，他的黑客視覺也並沒有給他展現類似的意象。
這個問題先放一下，假如能活着回去的話，可以去諮詢一下自己的專屬心智調整師……
但前提是能夠活着回去。擦了擦自己並不存在的冷汗，科特放棄了上浮的嘗試。
這道“冰牆”究竟是誰的傑作？
就對方那自己甚至難以摸到邊的黑客水平來看，出手將自己封鎖在這裡的存在，不是突破了人智極限的調整者，就是某個強大的AI。
但無論是什麼，對於依舊受到“凋亡程序”限制的自己而言，對方都是宛若神祇的存在——自己現如今還能夠活着，只能說明對方對自己並沒有殺意。
對方只是不希望這裡的情報被泄露給阿波羅生物的高層嗎……但如此一來，將自己直接給抹殺掉豈不是更好嗎？
科特心想。
還是說，對方不想讓自己的死驚動公司董事，打算在他們之前取得“倪克斯”的遺產呢？
思維流轉，一個最有可能的解釋出現在了科特的腦海。
對方需要他“第三遺願守望”的管理員權限，配合那些普路託深潛公司的傢伙打開遺產的數據庫……
而在他想到這個可能的剎那，繚繞在他周圍的薄霧消散了，四周的視野再一次變得開闊了起來。
這……
科特再一次愣在了原地。
剛一想到這個可能，對方便解除了禁錮……
這應該只是個巧合吧？
他擡起頭，阻攔他上浮的“冰牆”依舊存在。但最起碼，眼下他可以在伊甸網域自由行動了。
那個阻攔自己的存在能夠探知到自己的想法嗎？
他不由打了個寒戰。
但這有可能嗎？關於人類心靈的運行機制，即便是對於董事會裡那些非人怪物來說，那也是無法征服的領土——這是人類靈魂的尊嚴之所在。
還是說，對方只是類似“俄爾普斯”路徑調整者的手段一樣，通過觀察分析自己的表徵拓撲，達到類似“讀心”的效果？
這個想法讓他稍稍獲得了一些安慰。
“我會想辦法找到第三遺願的開啓鑰匙，去打開倪克斯所遺留下來的數據庫……我能保證不牽扯董事進來，但還請讓我帶回儘可能多的數據副本回去覆命，讓我不至於被處死。”
或許是爲了找到一絲安全感，科特對着天空的那片霧氣如此說道。
沒有人迴應他，於是他又等了一會兒，然後才收起觀測矩陣，邁開了腳步，朝着珀爾瑟·芬妮他們的方向走了過去。
迷霧……
一時之間，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先前通過“黑客視覺”所看到的迷霧，一個荒唐的想法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或許那個疑似能夠讀心的存在，是繞過了自己的感知與潛意識，直接將“迷霧”的意象印入到了他的虹橋腦區……
若是這樣的話，這便意味着對方破解了人類心智模型的運作方式——或者至少是破解了部分。
若是如此的話……這便意味着人類的靈魂也成了那些上位存在手中可以隨意揉搓的東西——那是一個比伊甸網域更爲絕望的究極反烏托邦。
“這樣的話，那自由意志的尊嚴何在呢……”
他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