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在安置區的生態裡屬於鄙視鏈最底層。人們往往會將其與老鼠、蒼蠅、蟑螂等骯髒的食腐動物聯繫在一起。
但自七歲起便子承父業的資深清道夫洛安,對此卻有着完全不一樣的看法。
處理屍體,從死人身上拆下義體或植入物,翻新後令其在活人身上重新發光發熱,這怎麼看都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尤其是在奧林匹斯企業的壟斷下,這麼做不但是一種高效的科技推廣手段,還能夠最大程度的杜絕資源的浪費。
起碼在洛安看來,只會有兩種人對這種的良性循環發自真心的牴觸:當真認爲屍體神聖不可侵犯的道德清教徒;以及被消費主義洗腦,認爲用上公司原裝貨自己就高人一等的裝逼犯。
至於絕大多數掙扎在生存線上的普通人,即便他們隱隱察覺到這些黑市廉價義體的真實來源,但只要賣家隨便編一個蹩腳的謊言進行安撫,他們便會自我安慰着買下那些帶魂環的義體裝在自己身上,事後還不斷感嘆自己算是撿着漏了。
適度的自我欺騙,是對抗強迫道德主義的一劑良藥。
得益於安置區政府與伊卡洛斯解放陣線之間日益激烈的衝突,今夜洛安承接到的定單格外的多。發生在絲蘭大道514號的兇殺案,是洛安今天接到的第三單委託。
在“死了麼”清道夫平臺上接到匿名訂單以後,他便一刻都不停的與自己的見習助手趕往了那間破敗的公寓。
穿過被暴力破開的大門,踏過滿地狼藉的餐廳,洛安在客廳裡的一間隱藏密室裡找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這也太慘了吧……”
身後的見習助手在進門看到男人屍體慘狀後,不由發出了感慨。
至於洛安,他早已在無數的工作中見慣了屍體。先是繞着屍體觀察一週,然後他纔有些刻薄的嘖嘴嘲諷道:
“嘖嘖嘖,這得多大的仇啊。”
死者是一個三十多快要奔四的中年男人,擁有着一身相較於這個年齡而言過分健美的身材,以及一張堅毅到彷彿即便槍指到頭上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面龐——在這點上,對方臉上的彈孔更是增添了說服力。
至於其他的……通過對方此刻身處的密室裡陳列的各樣的武器與展品,以及腦袋上挨的那一槍來看,這個死去的傢伙身份應該不一般,最起碼相較於底層的清道夫來說,肯定是度過了足夠精彩的一生的。
只是,精彩又如何?最終的結局不還是在家裡慘遭黑手,屍體被他們這些清道夫拆掉值錢的零件,然後脫水壓縮打包送到安置區的資源循環池裡?
在心中這麼嘲諷着,洛安用腳尖來回撥動了幾下屍體的臉龐,隨即搖着頭有些遺憾的感慨道:
“可惜了……”
不要誤會,此刻他所說的可惜,並不是指對方死得可惜,而是指對方中彈的地方居然位於左眼——這意味着一般來說最好在市場上出手的義眼,以及最昂貴的腦部植入物都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令自己這一趟的收益大減。
在心裡暗暗道着倒黴,洛安頭也不回的命令道:
“小鼻涕蟲,去幫我把開顱工具拿過來,運氣好的話這人的右眼可能還沒壞。”
身後被他稱爲“小鼻涕蟲”的見習助手,是一個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她穿着粗糙改小的化纖防護服,身後揹着一個相較於她身材來說過分巨大的帆布包。
在聽到洛安的命令以後,那女孩便立馬解下了揹包的固定帶,“啪”地一下扔在了地上,然後手忙腳亂的在其中翻找了起來。
看得出,她還並不是很熟悉這份工作。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差點整個人都栽進了帆布包裡。
翻了好一會兒,她才從中拿出了一臺帶有探針的金屬儀器,興沖沖遞向了洛安。
“找到了,在這裡!”
她興奮的着說,說完還不忘吸溜了一下掛着的鼻涕——這或許正是她那個外號的由來。
洛安看到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臉不耐煩的將那臺儀器、連通手捧着儀器的女孩粗暴往後一推。 “你他媽聽不懂話人嗎?讓你拿的是開顱工具,不是生命體徵檢測儀!”
被這麼衝着一通吼,那女孩原本興奮的表情立刻委屈了起來,她低下頭小聲爭辯道:
“可我看工作手冊上寫的是,清道夫們在開始工作之前必須先驗證對象有沒有完全失去生命體徵……”
對此,洛安不由翻了個白眼。本還想繼續罵上幾句,但看對方較真的樣子,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耐起性子解釋道:
“再跟你解釋最後一遍……這玩意只是爲了應付平臺檢查才帶上的。但凡是輪得到我們趕到現場處理的傢伙,就沒有可能還是活口,明白了嗎?”
清道夫工作遊走在灰色地帶,通常情況下他們更多是被當做處理屍體的專業人士,負責着安置區謀殺產業鏈的最下游服務。一般來說,他們的上端工作集羣早就已經處理好了對象,真要讓他們來越俎代庖那得是另外的價格。
當然,在清道夫的圈子裡,也不是沒有處理對象突然詐屍復活的都市傳說。但既然都能成爲都市傳說了,側面也反映了這種事情出現的概率有多小。
“但萬一他還活着呢?直接切開腦袋我們不就成殺人犯了嗎?”
雖然很怕洛安繼續發火,但“小鼻涕蟲”還是繼續堅持道。
看着那女孩依舊拿着生命體徵檢測儀不放,洛安不由扶額,繼而反思自己培養這個一根筋的傢伙當清道夫是不是個錯誤——這不是年齡的問題,自己七歲跟着老爸幹這行的時候怎麼就一點就透呢?
“你要是願意去驗那個死人腦袋就自己去,行了吧?”
這麼說着,他氣沖沖走過去自己翻起了帆布包。
得到許可,“小鼻涕蟲”像是怕被責備般的吐了吐舌頭,然後小步快跑到了那個男人的屍體前。
細長的金屬探針插入到了那個男人的手臂裡,與探針相連的生命體徵檢測儀幾乎是在瞬間顯示出了讀數。
她一項項的讀道:
“循環系統活動度三級、生物電水平四級、腦部活動……”
前面的幾項讀數都不重要,畢竟在這個有着義體、植入物與生體強化的時代,人在死後幾個月植入心臟還繼續跳動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因此,在醫學上判斷人類死亡的標準被簡化成了一條——腦部活動是否能夠維持在一定水平上。
“腦部活動,零級。”
女孩報出了這項結果以後擡起來頭,此時的洛安已經拿着開顱骨鋸站在了他的身邊。
“我說什麼來着?這就是多此一舉的事情。”
說完,他向眼前這個缺乏經驗的助手聳了聳肩,然後將骨鋸貼到了那具屍體的頭皮上。
對此,“小鼻涕蟲”臉上倒是沒有什麼尷尬的意思,她往後退了一步,認真地說道:
“有些事情即便是多此一舉還是要做的。”
這小犢子居然還教育起我來了?
洛安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認定了自己帶她過來就是一個十足的錯誤,隨即按動了骨鋸的開關。
骨鋸兩邊防止血液噴濺的蓋子瞬間合上,將那個男人的半個頭顱包裹了進去。
然後,生命體徵檢測儀的警報聲與那具屍體的吶喊聲同時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