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昂碧斯、位面船,羅凌,你在說什麼?”靳雲一臉茫然。
端着茶盞小飲的羅凌,擺擺手,“唉……原諒我的刻薄。你是什麼身份,現在對我來說已不重要。不管是什麼原由,我都要感謝你沒有毀掉記憶中那些美好的東西。還有,謝謝你還記得我喜歡雨前龍井。”
“我們之間已經生疏到需要如此客套了嗎?”靳雲輕蹙着眉,神色間有些哀怨。
“不是客套,而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靳雲注視着羅凌,輕輕的嘆。“接下來,是拒絕我的所有提議,對麼?”
“我跟立方體之間的仇恨,只能用鮮血洗刷。我知道自己是在挑戰一個龐然大物,但我依然堅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因此,我在這裡只能表明立場、態度,而不能保證會配合你們進行打擊行動,更不會當明星戰士。可以預想,我們彼此的合作,更多的應該是資訊上的互通有無,如果機會合適,我很願意去親手做掉幾個仇人。至於你我之間,也許留有一個美好的回憶,就是最好的結局。經歷了這許多的變遷,我們還如何愛的起來?”
靳雲的眼裡再度有了水汽。“你仍象從前那樣坦誠、直接。”
“或許吧。可另一方面……”羅凌舉起自己的手,“這雙曾牽你的手,已經沾滿了鮮血。”他指指自己的心核“這裡堅硬如鐵。”又指着自己的腦袋“這裡已有太多的陰暗的東西。”羅凌說着笑了笑,“我把自己變成了武器,不是用來守護,而是殺戮。”
“再大的恩怨,也有了結的一天,有沒有想過未來?”
“想過。一切以刀鋒開始,一切以刀鋒終結。在未來的某日,戰敗身亡。”
“太悲觀了吧?”
羅凌搖頭道:“不,是正視。沒有誰能一直贏下去。而我漫長的生命足夠證明這一點。”
從桌上的小電磁爐上取下茶壺給靳雲和自己的茶盞中添了一些。羅凌問:“你呢?黑暗之門的開啓影響到了每一個人。這些年你過的如何?”
“母親和弟弟被惡魔殺害了,父親也在一次轉移中不幸遇難。我自願接受魔化改造,成爲戰士。後來才知道,立方體公司是造成黑暗之門開啓的真兇之一。並且,他們製造的魔將,對人類倖存者之兇殘尤勝惡魔。”
“毀滅了立方體公司之後呢?”
“跟可以依靠的男人,一起度過餘生。”靳雲深深的注視着羅凌說。
羅凌淡淡的笑。如果他沒有看走眼的話,靳雲雖然本質比他低一個層次,但實力卻還在他之上。可以說,靳雲已經達到了現階段的極限狀態,所欠缺的,是質的進化。僅以她目前這種狀態,千年元壽外加青春永駐,都是沒有任何疑義的。而擁有如此漫長壽命的人,連生命中第一個五十年都未過,就表現出一副安享田園的淡泊,羅凌覺得實在欠缺可信度。
至此,羅凌見到故人的最後一點欣喜耗盡,開始覺得興味索然。時間已經讓彼此擁有了太多的不可訴說,除了懷念過去,只剩小心翼翼的對話和時過境遷所帶來的陌生,更關鍵的是,如今兩人的心境再沒了往昔的灑脫和純情,帶有強烈目的性的交往,結果只能是使情感變味。
音響中換上了一曲《相見不如懷念》。
‘相見不如懷念,就算你不瞭解。我那冷漠的眼,你爲何視而不見。對你不是不眷戀,也許心情以改變,被人擁抱的感覺,開始像個冬天。我才發現你我,已活在不同的世界……’
再一次,歌曲應和了此時羅凌的心情,緩緩擰轉着手中的茶盞,羅凌注視着靳雲的眸光柔和中帶着決絕。“時光不再,靳雲,在未來,就算我們生命中的交集會是種必然,也與情感再無關係,忘了彼此,放了彼此,讓那段往事成爲雨夜的懷念。”
以微笑面對靳雲那變得有些悽楚幽怨的眼神,羅凌站起身,“我要離開了。兩大勢力的對抗,我只是個局外人,不會過深的介入。”又指了指筆記本,“我是否可以帶走它?”
靳雲也站起身,笑顏中有着淡淡的憂傷。“資料本來就是爲你準備的。答應我,不要忘記,有份情感在等待。”
靳雲一再表現出來的堅強中的柔弱和知書達理,極易讓男人生出呵護的衝動,而羅凌卻以淡然面對了這一切。他沒有迴應靳雲的期待,僅僅是說了句‘謝謝你的茶。’便飄然離去。
送走羅凌,靳雲再回到休息廳的時候,一個女子正在仔細的從羅凌用過的茶杯上提取唾液殘留。
“不用費力了,他的嘴脣根本沒有真正接觸個那杯子。”
和靳雲年紀相仿的女子停了手,衝靳雲一笑。道:“這麼說,從始至終,你的感情攻勢都沒有奏效?”
靳雲哼了一聲。“何必明知故問呢?這裡邊不是有你的功勞嗎?安排的歌曲真是棒極了。”
“姐姐,你可不能這麼說哦,這裡沒有監聽設備,我又遠在幾十米外,隔着數間密封隔音效果極佳的艙壁,是不可能知曉你們的談話內容的。又怎麼會知道歌曲能恰如其分的影響他的情緒呢?”
“此地無銀,你的辯解恰恰說明了問題。”靳雲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望着對面的女子道:“我告訴你,靳清,你的付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連我這個前女友都已經幾乎記不得了,又怎麼會記得始終默默無聞的你?”
被稱作靳清的女子眨動着那雙睫毛濃密的大眼睛道:“那是因爲你已經變得要靠僞裝纔能有一些原來靳雲的味道。而且,你太心急。而我,從來就沒想過從他那裡獲得什麼。記得不記得,並不重要。”
靳雲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親愛的妹妹,到底是爲了什麼要這樣做?從始至終,你都是個局外人,幫他能得到什麼?”
“快樂,付出的快樂。”
靳清又嘆氣:“你不乖哦,這可不好。”說話間,她的瞳仁變成了妖異的紫色,光芒一閃,對面的靳清開始痛苦的痙攣。
“爸爸不在,你要聽我這個姐姐的話。羅凌,註定是我的丈夫,你這個小姨子,生出特別的想法可不好。”她優雅的繼續喝着茶,欣賞着窗外的雲海,對靳清的痛苦,視而不見……
羅凌沒有想到,靳雲竟然那麼‘愛’他。他只是根據一向的謹慎態度,去判斷這個突如其來的人和想要舊情重續的願望。靳雲千里尋夫般的幽怨癡纏,讓他本能的滿心介懷,他覺得自己的的心,就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有時候,羅凌自己都會嘲笑這種彷彿是‘被害妄想症’的性情,小心翼翼、畏畏縮縮、草木皆兵,象個背了一袋子黃金走夜路的旅行者,時刻都在防範別人的覬覦。他明白,娶個富家女,少奮鬥十年二十年的道理。他清楚,有一種夫妻的結合不是因爲情感的積累,而是因爲利益的需要。他還知道,男人跟女人的關係可以看做是一場戰爭,征服與被征服。但那又怎麼樣呢?人們都曉得堅強、勇敢、坦誠……是美德,可能做到的又有多少?知道了未必就會去做,做也未必就能做到,況且他覺得自己還沒有窘困到將情感‘這塊乾淨地方’抹黑的地步。娶個老婆以達到‘強強聯手’,這樣的想法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羅凌想,也許,這就是一個男人所謂的‘骨氣’在作祟。
不足一千米的高度,羅凌完全有把握在不啓動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自由墜落而毫髮無損,不過,他還是順手從漂浮船上取了個傘包,象個普通人那樣回到了地面。
降落點是一座拔地數十米的山包,入眼除了凋敝的林木、新生的魔化植被,就只剩皚皚的白雪。廣安的周遭地形皆是如此,山連山,一眼望不到頭,聯通外界的幾條高速據稱都已破損的厲害,再加上魔物橫行,所以很少有人會考慮從陸路前往別地。
相對於混亂的城市廢墟和近郊地區,這裡可以說是純粹的魔物領土,不過現在並沒有不懷好意的魔物在山包附近徘徊,這都是拜他一次簡單的氣息釋放所賜。只以他煉獄魔將的身份,些微帶着殺意的氣息,就足夠接觸到的魔物狼奔豕突了。
不同於大多數跟魔物有血仇的人類倖存者,在羅凌眼裡,出現在這個星球上的大多數魔物,都僅僅是一種野獸,至多也不過是較聰明的危險野獸,非是需要,他對殺戮魔物興趣缺缺。
開啓幽影位面的空間門,羅凌選擇了直接回家。
邢娟見從解離室走出來的羅凌一身休閒,迎上來問:“情況又有了變化?”
沒精打采的走到花房沙發邊,羅凌一屁股坐下。“嗯,據說大量魔物向國貿大廈發動進攻。舊區南郊,也有數萬魔物集結,秦晴他們擔心是魔潮來襲。”
接過小青遞來的茶擱到桌上,順手小青拉坐到自己腿上,羅凌對對面坐下的邢娟道:“我帶隊去探了一下,結果隊裡出了叛徒,中了埋伏,偵測行動被迫提前終止。掩護小隊的人脫險後,就回來了。”今天發生的一系列‘翻舊賬’事件,讓羅凌感覺有些心力交瘁,事情越來越複雜,連昔日的恩人和戀人都現身了,這讓羅凌很是有種泥足深陷的無力感覺。古楠、靳雲,斷然的抉擇之後,他的心情實在很難愉快的起來。
羅凌說的簡單,可聽者包括明美在內都一臉恐懼和憂慮。魔潮即死亡,地表就是在一波波的魔潮侵襲下被惡魔攻佔的,世人皆知,那屍橫遍野的情形,是絕大多數人類倖存者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除了羅凌,在座的所有人都親歷過那讓人絕望崩潰的死亡洗禮。
明美緊攥着小拳頭,道:“力量越大,責任越大,你應當盡全力幫助這一域的人類倖存者。”
羅凌懶懶的看了明美一眼,輕哼了一聲,沒言語。
“面對魔潮,個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這一劫能不能熬過去,主要還看各基地之間的配合。”
“娟姐,你這樣說就有些偏袒了。依我看,以他的力量,是可以起到決定性作用的。”
明美的一番話,讓羅凌膩味透了。“別用國家主義和民族主義那套理論來說事。我出力是情分,不出力是道理。有能力怎麼了?我又不欠誰的。憑什麼我九死一生獲得了力量,就必須爲大衆效死力?空口白牙,少在這裡大言不慚。”
明美憋紅了臉,“誰大言不慚了?你有本事放了我,我願意盡全力守護人類,哪怕付出生命。”
“你偉大,你了不起,還不是別人手裡的工具?過去替公司賣命,多少人間接因你而死,算過嗎?”
“你、你欺負人!”明美癟着嘴,眼淚吧嗒吧嗒直掉。
“老公,你怎麼能這麼說明美?她還是個孩子。況且被人利用那不是她的錯。”邢娟嗔了羅凌一眼,攬過明美,好言安慰。
“那就是說我不仗義嘍?合着我就該爲人類的解放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句話,頂的邢娟神色黯然,眼淚在眼圈裡直轉。
“凌哥,娟姐不是那意思。”一旁的小紫着急的解釋。
“凌哥,你怎麼了?火氣這麼大?”小青蹙起了眉。
“我怎麼了,我就想清淨一會兒,結果回了家都不得安寧。我去睡覺,你們別理我。”羅凌說着站起身,直奔臥室,鞋都不脫,和衣而臥,拉過一襲薄被悶頭大睡。
數小時後,邢娟借吃晚飯之名主動來和解。
“不吃。說了你們別理我。”羅凌其實一直都沒睡,他根本睡不着,這幾個小時,他盡胡思亂想了。
“老公,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你在外邊……”
“別說了!”羅凌打斷邢娟的話。“不是你的錯,該道歉的是我,是我心情不好,拿你們撒氣,讓你受了委屈,對不起。晚飯我不吃了。讓我靜一靜,靜一靜,我累了,我累了……”
羅凌的樣子讓邢娟感到非常不安,她從沒見過羅凌象今天這樣滿臉倦容、意志消沉。“哥,有什麼事說出來,說出來會好受一些,我是你的妻子,一起分享快樂,也應當一起分擔痛苦。”
“我不想說,只想靜一靜……”
邢娟被打發走了,羅凌覺得,夫妻之間雖然應該坦誠相對,但並不是所有事,都適合一起分擔。有些問題,還是他自己承擔並解決比較好。羅凌也考慮過這樣武斷的做法,是否會給邢娟她們造成心理上的陰影。但他最後還是以‘沒有什麼事是絕對完美’的理由,爲自己的選擇進行了開脫。
羅凌的鬱鬱寡歡直接導致了三女的情緒低落,對羅家來說,這是個沒有歡笑的夜晚。三女精心準備的飯菜,也因爲羅凌的缺席而變得毫無意義,草草吃了幾口,早早休息。臥室門一關,明美被晾在了一邊。時間才20點多一些。
黑暗中,牀上,三個女人緊緊擁着羅凌,彷彿要融進他的身體裡。羅凌也緊緊擁着妻子們,肢體糾纏,彷彿他們都是彼此最後的一點財產。
“老公,我們放下一切,離開這裡吧,遠遠的!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管。”邢娟在羅凌的耳邊呢喃。她和小青小紫姐妹一樣,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今天,她們感受到了羅凌的疲倦和彷徨,她們意識到了沒有誰可以永遠堅強,她們知道這樣狀態下的羅凌在外面是非常危險的,外面有太多的不懷好意和虎視眈眈,而她們,已根本無法承受失去丈夫的日子。
羅凌仰視着天花板,良久,才道:“不,我不會輸在這裡,不會輸給自己。軟弱的喘息之後,我要更堅強,我會更堅強……”
對羅凌來說,這注定是個漫長而又難眠的夜。圍繞着舊時的感情和恩情,他想了很多。在天亮的時候,停駐在他心中那隻叫做‘昔日情懷’的蝴蝶,振翅飛走。從此柔情不再,心堅似鐵,忘卻過去、把握現在、開創未來。
時間悄悄的走過魔元3年的這個3月,羅凌又得到了一些,同時也永遠的失去了一些。如同大多數掙扎在生存線上的人類一樣,這時的羅凌,還看不到一絲跟勝利有關的曙光,忍受、苦熬,是這段艱苦歲月的最大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