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誘惑有多大?”
乾淨整潔的辦公室裡,翰之叔叔與雪明簡單介紹了一下迦南母神的狀態。
黑板上掛着一系列照片,對應的文檔資料和日誌記錄在櫃子裡,乘客們與迦南生命的接觸過程全都能在這裡查到。
“你的無名氏有尾指。”翰之叔接着說道:“想來有很多人希望自己能夠以另一種身份重新來過——對麼?”
“實際上”江雪明抿着嘴,有些拘謹,他抱着雙手,搭在膝蓋上,在這位天樞老叔叔面前,不知道怎麼形容尾指的神力——
“——這事兒就像你去改名字,得要家屬同意。”
翰之頗感意外:“哦?”
江雪明解釋道:“一個人突然改變了性別,他在車站的系統裡消失了,然後變成了她——這樣可不行,早在[B·Side]爲核心的醫護療愈系統搭建起來的時候,我就爲尾指設計了一整套規章制度。”
他反覆敲桌,說明重點。
“重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我們有社會身份,有親屬關係,有自然人和法人的性質。有公民和乘客,各種各樣的前綴。”
“所以我和尾指訂了一整套完善的規矩,無論是心靈還是生理,肉身還是精神,當人們真的需要重生的時候,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病理症狀——性別認知障礙或是乾淨利落的腦死,走不出來的內耗抑鬱和難以痊癒的精神損傷,如果再嚴重一些,我會動用芬芳幻夢的力量來試着治療他們,給他們緩衝的時間,再考慮[B·Side]配合治療的事情。”
“當然了”
江雪明舔舐着嘴脣,說得口乾舌燥了。
“這一切都得經過家屬同意,工作單位簽章,朋友們,親戚們,所有與病人相關的人們,都應該知道這個人——他即將死去,要用[她]這個身份重新活過來。”
“我認爲這不應該是一個逃避的過程,而是一個勇敢面對的過程。”
“所以翰之叔叔,你和我講這個重生聖母的事情,我似乎可以理解這種誘惑力。”
江雪明接着分析道——
“——擁有新的能力,和純血智人的DNA說再見,快速癒合的肉身,機敏的反應力,更強的靈感,或是能換一副肉身,換一副面孔,丟下以往的社會身份親屬關係,把所有累贅都丟掉,把所有過往的不堪、失敗、羞恥和悔恨都丟掉,這樣他們就自由了。這些我都清楚,我都明白。”
翰之叔對槍匠的知識面頗感意外。
“你不像個戰士,更像一位學者。”
江雪明謙虛有禮的答道:“我只是喜歡拆解一些東西,在拆解它們之前,得了解它們。”
“在直入主題之前,我要正式介紹一下自己。”翰之叔叔打開雙臂,展示着禦寒斗篷下邊的靈衣,與天樞的幹員配置一樣。
“我是[文曲]科室的研究人員,也是最早一批對晶格維度進行靈能材料探索的數據分析師,我同時在[天同]和[文曲]兩個科室來回跑,哲學家基金會要求我去美航天,也就是在NASA擔任技術顧問,具體什麼技術就不方便透露了——這次來到芳風聚落,主要的科研項目有大大小小三十三個。”
“都是圍繞着外星生命,它們的深空航行,它們的生態調查,它們的元質結構,它們的基礎靈能等等等等。”
“我會給你提供一套隔離服,類似宇航員進行太空行走時的那種非常厚實,非常笨重的服裝,用來對抗迦南聖母的靈能污染——你可以近距離接觸她,但是最好最好,不要再嘗試和她進行精神交互了。”
江雪明不假思索的問道:“她可能對我進行授血操作?對麼?”
“授血操作”翰之叔叔想了想:“與她進行過親密接觸的乘客們,近期有一部分人確實很像癲狂蝶聖教的授血辦法制造出來的混血兒——但是在蓋棺定論之前,還是不要這麼講。”
“這些人已經被控制起來了嗎?”江雪明追問道:“皮克斯·阿德里阿諾爲首的這批人,一共有十七位,我覺得他們應該還在科研站裡。”
翰之叔叔答道:“已經關起來了,還在持續觀察中。”
江雪明:“我能去見見他們嗎?”
翰之叔叔搖了搖頭:“恐怕不行,他們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獲得紫灰色的血液之後,他們的身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光是偏光六分儀的賬面數據那麼簡單。”
“地下世界的靈能蛻變階段是基於維塔烙印的生長階段來而構建的,這個你應該清楚,每個靈能者都要經過六次蛻變。”
“蛻變的過程中,從人體的四肢百骸會散發出靈絲,然後是靈絲構成的團塊,團塊開始髮色,變成更加凝實的肢體——最終肢體變得完整,成爲魂威化身。”
“它是基於智人的元質,血液流動的瞬態,神經活動的規律,肌肉和大腦的互相配合,各種各樣複雜的要素結合在一起,是智人靈能的迸發。”
“授血單位是改造了智人的器官,篡奪了一部分DNA,直接從肉身元質開刀,將智人變成混合了各種災獸聖血的怪形,他們能夠走一條捷徑,獲得更強的力量,更長的壽命,更具攻擊性的魂威,靈體同時也會更加脆弱。”
“但是迦南聖母對這些乘客進行的元質操作完全不一樣。沒有寄生和宿主的授血關係,單純是從體組織的結構成分,動了一場大手術。”
這麼說着,翰之叔叔將好幾張人體掃描圖展示在雪明面前。
無論是X光,超聲還是靈能相關的探測儀器,都顯示着同一個結果——受了迦南聖母恩惠的人們,骨質結構、筋膜肌肉到大腦全部都變得“非人”了。
外表看上去,這個乘客似乎還保留着智人的皮囊,但是在X光顯示下,這位成年男性的骨骼裡藏着數之不盡密密麻麻的亮光空腔。
這些氣穴中似乎鑲嵌着不同密度的晶體,在同一個輻射強度的造影結果下,呈現出不同色溫的陰影。
江雪明:“很像.輝石,難道她把輝石植入了這些人的骨頭裡?脫胎換骨?”
“所以你們把我請來了。”翰之叔叔收好圖冊,接着說道:“原本我就是研究靈能道具靈石輝石相關的——在徵得幾位受試者的同意之後,我們確實從他們的身體裡,取出了一部分骨質,經化學覈驗確認,就是輝長岩,是地下世界最普通的輝石。”
“除此之外,不同性格的人們體內的輝石髮色也是不一樣的,和靈翁的操作類似,這位聖母在進行她理解範圍裡的——授石禮。”
“有點東西.”江雪明驚訝的感嘆着:“這娘們是兩頭都沾兩手都抓,一邊授血,一邊授石。”
翰之叔叔從抽屜裡取來一塊氧化鋁,也就是毛料剛玉。
“我們一直都在試圖破解輝石的奧秘,爲什麼這種東西經過加工,能夠成爲靈能者的靈能放大器。”
“加拉哈德的教材中,有兩本書,一本是《通靈學概論》,一本是《靈力導線圖》——它不像電力那麼可靠,但是靈能也擁有工業化的可能性,所以纔會有學者去研究它。”
“庇佑乘客們的石頭,通常都是經過靈翁的精加工產出的飾品。”
“我們對比了普通珠寶匠人和靈翁的作品,兩者之間的差別就在於材料內應力產生的更加微觀層面上的晶格與分子原子電位排列等等。”
“顯然這他媽又涉及到了一部分超導理論中的單維二維通路等——得到凡俗世界科學院和哲學家基金會的支持,再用這套理論和實驗結果,對應迦南聖母對乘客們的改造,她能夠完成這些精細的操作。”
“她將一部分迦南生命的體徵送給了乘客,並且直接在乘客的身體中種晶孵石,被改造的人們應該不能叫智人,而是迦南的幼子,她確確實實就是這些乘客的母親——這場外科手術幾乎將他們從內到外完全翻新。”
江雪明說道:“很像是新人類?”
“是跨種族的混合生命。”翰之叔叔強調着:“這些乘客的靈感非常強,擁有這套硬件之後,蛻變的過程也會變得非常快,估計用不了幾年,一場合適的歷劫,就能讓他們擁有魂威——就像是更新了硬件的電腦,再去跑原來的程序,當然會有明顯的能效提升。”
江雪明:“這種合成生命穩定嗎?”
翰之叔叔立刻說:“當然不穩定了,就和你聽見的傳聞一樣,那個皮克斯·阿德里阿諾立刻開始宣揚來生教派——幾乎將迦南生命的饋贈當做了神恩。”
講到此處,這位科研工作者很是頭疼。
“明明是科學能夠慢慢解釋,慢慢證僞的東西,卻要把它神聖化,迷信化——實在是令人費解,這傢伙渾身上下每一滴血,每一塊肉,都是迦南聖母通過精細的操作,通過迦南生命的納米級刀法改造出來的生物工程製品,可是到了這個‘小皮’嘴裡,就變成了[信聖母者恆久幸福]——我有點繃不住。”
沒等江雪明開口說話。
翰之叔叔又說起另外一個事。
“課就上到這兒吧。我也不和你講什麼複雜的理論了,這次傲狠明德讓你來這裡,不光是將疫骨無害化這一個事情。”
江雪明:“還有其他委託嗎?”
翰之點了點頭:“藤真號潛艇失聯了。”
早在數年以前,對芳風聚落的探索計劃中,也包括了近海火山口周邊的金蛋。
哲學家基金會作爲全人類的代表,派往此地進行探索的科研人員裡,有大批語言學家和地質學家,迦南生命的原始形態很珍貴,在它們逐漸適應地球的環境之前,必定要保留一部分樣本來研究迦南的母星——這種環境下創造出來的生命實在太奇妙,太珍貴了。
作爲開拓尼福爾海姆紅星山前線的隊伍,得到了迦南生命的支持,也正是黑龍、石川、名古屋三艘工程用潛艇將金蛋撈起,纔有後來的迦南炮彈轟擊蘇爾特,進行機體充能的操作。
很不幸的是,石川號在後來的探索計劃中,永遠的留在了海底,沒有找到任何原因——
——滿是活火山的海底環境全是雜波,水下攝影設備難以工作,拍到的畫面也顯示這艘潛艇外部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它並沒有變形,殼體沒有出現開裂的跡象,更不會失壓內爆,只是靜靜的癱瘓在海牀之上。
關於石川號的打撈工作一直處於擱置狀態,沒有那麼強大的工業設備來完成這件事。
直到最近新車站的計劃提上日程,科研站的人們有了更好的無線電系統,鐵道網絡一路鋪開,但是有個很詭異的事情是,石川號一直都在朝科研站發送求救信號,似乎已經持續了幾年,都沒有停止過。
“鬧鬼了嗎?”江雪明不理解:“這艘潛艇的無線電臺有那麼厲害?能往外發信?”
“發信和收信不一樣,槍匠。”翰之耐心的解釋道:“你想製造一個很大的噪音,讓別人聽見,這事兒很簡單,但是想從一堆噪音裡找到具有邏輯的話語,要做到抗干擾,這點很難很難——所以我們近期才收到石川號的求救信號,說實話挺嚇人的。”
江雪明:“會不會是.”
“不是你想的那樣。”沒等雪明說完,翰之就提前打斷:“不是探險隊的成員們臨死前發出的信號,似乎還有一個活着的東西在操作電臺。石川號還沒斷電,它用核動力爐。”
“要是撈不回來,科研站的負責人對遇難者親屬沒個交代,這件事暫且不說,萬一發生核泄漏,這些嬌弱的迦南生命都得跟着遭殃。”
“藤真號作爲搜救艇,搭載了八位有高壓深潛經驗的潛水員,他們的設備是全世界頂級的,在這兩個月裡,與石川號有八次近距離接觸,拍照留檔觀察艇身狀態,估算打撈數據,制定打撈計劃。”
“直到上週,藤真號跟着石川號一起趴窩了。”
翰之叔叔對江雪明多看了一眼,這一眼別有深意。
“我就和BOSS說,能不能請一個厲害的靈能者,最好擁有一些機電維修的基礎知識,能在極端環境下找到潛艇的壓載水艙,用魂威破開一條道路,從外邊打開這些鐵皮罐頭,進入潛艇內部,看看裡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人要勇敢,要有自信,要膽大心細,而且能活着回來。”
“最重要的是,得活着回來。”
翰之叔叔強調着——
“——必須回來。”
江雪明眨巴着眼睛,似乎沒聽懂,信誓旦旦的說:“一定有這樣的人,我幫你聯繫一下BOSS吧。”
翰之看着江雪明——
“——傲狠明德向我推薦了你。”
江雪明:“我電話馬上就接通了。”
翰之叔叔:“我知道這很危險,地下世界充滿了未知因素。”
江雪明:“不是,你聽我說”
翰之叔叔:“你的大哥葉北,他曾經也是這樣,面對未知的危險,他毫不猶豫——我爲他打造裝備,他的紅山石是我親手切出來的,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行吧.”雪明給老婆發了條短信報平安,只希望石川號裡邊沒什麼驚嚇和驚喜,硬着頭皮接下這活了。
他沒有多少潛水經驗,此前的潛水技巧還是流星手把手教的,最低的潛深在海下一百零八米。
石川號離海岸線有一千四百米遠,在兩百七十米深的海牀癱着,薪王的陽光照到這個地方已經所剩無幾了。
想了半天,他還是發了一條短信給傲狠明德。
[BOSS,爲什麼你不早點和我說?我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
好貓咪立刻回覆——
[——我沒有和你說嗎?不都在任務簡報裡寫明白了嗎?]
江雪明想了半天,當着翰之叔叔的面,把疫骨箱子上的黃符給撕下來。裡邊厚厚的夾頁,都是文件袋。
“操!我恨開箱的儀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