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①野獸的傷疤]
他們互相對視着——
——文森特眼神冰冷,維克托眼神炙熱。
一個冷靜漠然。一個狂妄癡迷。
“此時此刻——”大衛·維克托率先開口:“——你一定想知道傑克·馬丁的去向,文森特,文不才對嗎?你這張臉在傑克的腦海印象,形容詞用得如此貼切,像一塊紅銅,經過刀削斧刻和石粉打磨,如古文物那樣充滿了神秘感。”
文森特正想揭開餐盤,掏槍把這個看上去像是香水瓶幫的怪客當場射殺,一句廢話都不想說。
大衛·維克托立刻補上條件,“不想知道嗎?一點都不想知道嗎?不想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想知道傑克·馬丁這個小夥子到底去哪兒了?”
槍口移向大衛的眉心。
文不才:“我當他是死了。”
“居然如此無情?如此寡義?”大衛·維克托眉頭緊皺,又在焦慮和疑惑中自言自語:“和傑克這個小角色用側寫所表述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話音未落。
“砰!——”
文森特扣下扳機。
子彈幾乎貼着大衛先生的臉飛過。
彈丸擊碎了廊道盡頭的陶土花盆。
槍聲迴盪在狹窄的走廊裡,巨響平息之時。文森特才從恍然若失的震驚中回過神。
射失了!
爲什麼?
爲什麼我會失手?
是這把槍不夠牢靠?不夠可信?
在這個時候,大衛·維克托將手心的一張稿紙揉成團——正是這張紙吸引了文森特的注意力,讓[地獄高速公路]短暫控制了文森特的心神,只那麼一瞬間,文森特纔會失手。
比起直接寫在受害者身上的[誓言]——這種遠程操縱心靈的精神控制只能持續短短几秒,只要不去觀察理解這些文字,就不會受到影響。
聽見槍聲,酒店裡不少賓客從夢中驚醒,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大衛先生又拿出紙筆,只用了短短十餘秒的功夫寫了一個安神助眠的睡前小故事,將它掛在廊道最顯眼的欄杆扶手處。
文森特看見這些賓客路人單單打開大門,往外瞅了一眼,看清扶手上的紙張內容物——紛紛哈欠連天,又縮頭回房睡覺。
文森特內心發憷——眼前古怪男子的特殊能力讓他感覺到不可思議。
“你肯定對我產生了好奇心,文森特。”大衛·維克托快步上前,好比看見明星偶像的狂熱追求者那樣——
維克托往前走一步,文森特就往後退一步。
維克托信誓旦旦說明,文森特卻以槍口指正威逼。
維克托無懼於死亡,文森特的後脊已經靠上了窗戶。
“我們要在一張牀上秉燭夜談,從白天到黑夜,要完全瞭解你的生平事蹟才能結束,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很想知道你身邊還有沒有親人。”維克托一邊說,一邊拿出新的紙張:“我已經在小杰克身上知道你不少故事,那種模棱兩可的行文措辭實在難以成書。請告訴我更多!請告訴我更多!文森特先生……”
“你……”文森特欲言又止,又不敢貿然開槍。
[這傢伙的特殊能力到底是什麼?]
[我絕不會射失……那麼造成我失手的原因只有一個——他能夠控制我的手腕!他能控制我的身體嗎?]
[明明能夠控制戰局,能控制我的肉體,從見面時到現在,這個稀奇古怪的男人都沒有傷害我……爲什麼呢?]
[他到底是敵是友?]
[他的魂威是什麼?]
大衛·維克托神色狂熱,將心底的疑問一個個吐出。
“文森特,你是來向香水瓶幫尋仇的,對嗎?”
文森特保持沉默。
得不到答案,大衛·維克托非常失望,他強忍着那種狂躁不安的驕傲,放下身段,發出合理的請求。
“恕我冒犯,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任何事,有太多太多疑問,有太多太多未知的謎團!你從何而來?關於你來到美國之前的故事?”
“你是東方人,身上有一個名叫酒狂的魂威!它的特殊能力到底是什麼呢?”
“你的魂威非常強大,它揮動拳頭時能發出突破音障的炸響,靈體的速度比火藥動力子彈還要快!真想試試捱上這麼一拳的感覺……它到底是怎麼出拳的,光是文字完全不能體現它的力量!”
“你在受到蘇利文·奧科佩拉的魂威攻擊時,居然吃下了四十多磅馬肉!這絕非普通人能做到的!就我瞭解的醫學常識來說,內臟早該在這次進食之後壞死!”
“爲什麼你會出現在沙塵暴席捲過後的鐵軌上?”
“你在等待?在刻意等待誰來拯救你嗎?是故意等待傑克來給你一點水嗎?
“你身旁的靴子,它原來的主人又是誰?”
“明明你擁有那麼強大的內臟和靈魂,我相信這場沙暴,相信燥熱的太陽根本就無法殺死你。爲什麼你會自尋死路呢?”
“不,或許……”
“你並不是廣義上的人屬/人種/智人(HOMO)。難道你根本就不是人類嗎?”
“——這一切,都讓我感到好奇……”
在大衛·維克托的連番逼問下,文森特臉色頻頻變化!就像是被堪破秘密說中心思時那般慌張!
“夠了!你他媽煩死我了!”文森特的表情在那一刻變得陰沉可怖,身後兀然出現了神靈的幻影。
——在酒狂顯形的那個瞬間!
大衛·維克托的神色就像是看見了人間至善至美的藝術品。
[那個幻象……]
[它……]
[真是……太美了。]
文森特深深吸了一口氣。
緊接着[酒狂]的拳頭如細密雨水一樣落下!
在出拳的瞬間,文森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大衛·維克托的身體沒有中拳的感覺,就像是風雨中一片隨風飄蕩的落葉——身上的衣料被洶涌狂暴的拳風拱出一個個橢圓形的拳印,像是提線木偶讓衝擊力掀得顫抖起來。
文森特再次確信——雖然拳頭已經揮出,但完全沒有命中的感覺。
大衛·維克托毫髮無損,與文森特身體相觸時,就已經在對方身上留下了字跡。
“你已經無法傷害我了!文不才!”
文不才瞳孔巨震,依然搞不懂對方到底使了什麼陰招。
大衛解釋道:“我以[地獄高速公路]的魂威超能,在你身上寫下了[在我允許之前,絕不可私自使用魂威攻擊大衛·維克托],你已經無法用魂威來傷害我了!”
在這一刻,小杰克兩眼無神地盯着大門,聽見門外的談話聲時,他心如死灰。
[文森特先生輸了?他輸了嗎?!]
[不光是肉體要分三六九等,靈魂也有貴賤之分?!]
[文森特的靈體,根本就不是維克托的對手呀!]
[雖然不知道大衛先生會對我們做什麼……]
[但是我還是好害怕——]
[——完全想象不到的恐懼感,纔是最可怕的東西!]
[我會失憶嗎?真的會像大衛先生說的那樣!像是灌黃油治便秘一樣,灌進一大堆虛假的記憶?!然後不清不楚的喪失這段回憶嗎?]
[地獄高速公路.地獄高速公路!]
[那種事情不要呀!]
[Part②·無情毆打]
客房外——
——大衛·維克托好比面對前臺小姐,面對妓女那樣,向文森特提出請求。
“說起來有些冒犯,我來到亞利桑那就是爲了取材,具體的取材大題,圍繞着黃種人與印第安人兩個大族——”
大衛·維克托信誓旦旦,湊的更近了,手中的筆幾乎抵在文森特的脖頸上,而文森特根本就無法驅策靈體還手。酒狂的拳頭打出去又懸停在維克托的鼻樑前。
“——特別是你,文不才。在下一本書裡,我想寫一個以黃種人爲主人公的故事。”
“這個種族非常奇怪,就民族性來說,他們似乎都擁有一種得天獨厚的[忍受力]。不論是忍受刑罰與折磨,肉體或精神上的痛苦,或忍受延遲享樂帶來的那種[飢餓感],都表現得卓爾不凡。”
“耐力!耐力!耐力是猿猴成爲人的根本要素——”
“——失去了毛髮以後,每天奔跑十數公里進行狩獵活動,這在地球其他生命眼裡,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恐怖奇談。”
“我想知道這一切,文不才先生。如果你能放下心中的顧忌,主動與我談起這些事,主動將你的傷疤與疼痛再次揭開,將血淋淋的傷口露出來給我看一看。”
“你的同族如何受到壓迫,忍受痛苦?他們如何過勞致死,如何在攝氏四十一度的乾旱土壤裡扛起鐵軌?把這些故事告訴我。我會非常非常感激你,文森特。”
當大衛·維克托把這些話說完。
現場的氣氛明顯變得不對勁了。
大衛先生眼看文森特的兩眼滿布血絲,磅礴的怒意從眼睛中爆發出來。
再也不是那個冷靜得如一口古井寒潭的文森特先生……彷彿戳中了這頭野獸的傷,像是猛虎的幼崽叫他大衛劫走,要招來殺身之禍一樣。
大衛先生依然在喋喋不休,他好奇又驚訝,爲文森特這種表情感到欣喜。
“原來你也會生氣!原來你生氣時是這種表情嗎?我得好好記下來……可惜的是,爲了保證我的生命安全,你已經無法用[酒狂]攻擊我了。”
“咔擦!——”
在昏黃的燈光下。
一隻沙包大的拳頭命中了大衛先生的下巴。
它充分地擠壓着大衛的臉頰,將三顆斷齒從嘴角的縫隙中崩飛。
它們飛過房樑,飛過傑克·馬丁側目瞥視的兩眼之間,血液和唾沫四散飛射。
文森特咬牙切齒,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來,拳頭擦破了皮肉,帶着殷紅的血。
“你剛纔問的什麼?用你漏風的嘴!用你爛掉的舌頭再說一遍!?”
應着這記拳擊的巨力,大衛整個人仰倒癱瘓在地,他在文森特恐怖的肌肉力量下,陷入了短暫的癡呆。
傑克·馬丁面露驚恐之色——
“——大衛先生!還想爬起來嗎?”
維克托掙扎着,不斷嘗試着爬起。
傑克則是喋喋不休的形容道:“像剛出生的小鹿!你的腿好像剛出生的小鹿一樣!抖得停不下來呀!”
維克托的戰鬥意志非常強,他依然在囈語,捂着歪斜骨折的下巴,眼中透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這是什麼怪力!這……這是什麼體驗……不需要魂威,只靠肉體也能直接將我打飛!文森特,你不是人類對嗎!你不是……”
“砰!——”
拳頭命中面門的聲音好比子彈飛出槍膛!
文森特兩手齊下,連續高速的拳擊如同打年糕一樣,硬生生將大衛·維克托這片大紅大綠的“破布”捶進木地板裡!
在大衛徹底失去意識的瞬間。
傑克脫離了[地獄高速公路]的控制,連滾帶爬的跑出房門。
“等一下!等一下!文森特!等一下!大衛先生並不是香水瓶幫的人!他不是你的復仇目標啊!”
“傑克?”文森特這才停止對大衛的無情毆打。
血泊中能看見大衛先生鼻青臉腫,顴骨錯位的悽慘模樣,能聽見他嘶聲慘叫的無力呻吟,還能看見那種詭異又安詳的,滿足的微笑,像是爲這種奇妙的捱打體驗而感到慶幸。
傑克衝上前來,緊緊抱起大衛·維克托。
“文森特!他只是一個作家……他沒有傷害我的意思……”
文森特滿臉疑惑:“就這?”
傑克·馬丁:“就這!”
……
……
經過一天的修整。
——下午四點左右。
三個男人坐在一張餐桌前,各自抱着自己心中的小心思,各有各的想法。
文森特的復仇之路上艱險重重,需要幫手,沒人給他帶路,這個丟掉工作牌身份證明的黃種人——甚至連香水瓶的馬戲團都進不去。
傑克·馬丁不做賠本生意,至少要把槍彈和金子賺回來。
大衛·維克托因爲傷病要休刊取材,得不到更多的秘密也不會回鄉。
他們的目標一致,第一個要去的地點,選在樹懶鎮最熱鬧的[野獸珍奇館]。
“可以確定的是,珍奇館的老闆,是香水瓶的幹部。”文森特指出必經之路。
大衛先生臉上包着厚實的繃帶,經過文森特先生的錘鍊,已經老實了不少。
大衛說:“珍奇館不向華人開放,你需要我們幫你購票,你僞裝成我的奴隸,我們三人一起進入珍奇館……對嗎?說起來,我也一直想去這個地方看看。”
傑克先生已經迫不及待了。
“那還等什麼呢?!這兩天可把我委屈壞了!趕緊帶我去玩玩吧!廣告牌上還寫着馬戲表演!有內衣秀和脫衣舞娘,有飛刀表演和魔術……我……”
傑克越說越慢,因爲同桌兩位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勁。
文森特是橫眉冷眼。
大衛則是滿心好奇。
大衛·維克托在思考——爲什麼小杰克到了土匪窩裡,還有尋歡作樂的心思,他一直都這麼樂天派?都是這麼勇敢的嗎?
跳過這些插曲。
三人來到珍奇館的購票處時已是黃昏時分。
夕陽映照在大圓頂帳篷上,紅沙將廣告語染上一層塵。
黃猴子配黑猩猩的底圖,說着一段種族歧視的繪本故事,再配上一句蘇格拉底的名人名言,這就是樹懶鎮珍奇館的廣告語。
[你是爲了進食而生存,還是爲了生存而進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