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爺!”

管洪連門都沒敲,急匆匆奔過去直接推開大堂的門。

秦淑瀾坐在正中央的太師椅上,擡起眼看了看氣喘如牛的管洪說,“什麼事?慌里慌張的,讓你連規矩都忘了?”

管洪愣在門口,有所顧忌的望了一眼秦淑瀾,喘口氣彎下腰說,“大太太,我找老爺有點急事。”

秦淑瀾放下手中正編織的毛衣,站起身說,“老爺剛走,去會客了,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管洪看着屋裡打掃的丫頭神色猶豫,秦淑瀾擺手示意丫頭出去。

丫頭走後,管洪又望了望秦淑瀾身邊站着的玉蓉。秦淑瀾道,“說吧,沒什麼事是玉蓉不能知道的。”

聽到這話,管洪跑到秦淑瀾身邊俯下身一陣低語,秦淑瀾聽聞後立刻臉色大變。

秦淑瀾匆匆走着,只帶了貼身丫鬟玉蓉與管洪一道去了後院。

後院角落裡被封上的那口水井,不知何時已被打開,原本是口枯井,現在井裡面卻泛着似血一般猩紅的髒水,還散發出陣陣臭味,好在天氣涼了,味道不重並沒飄散太遠。

這口井塵封着管府上下都不願提起的沉痛回憶,風華絕代的三姨太正是因此而變成了癡癡傻傻的瘋子。

秦淑瀾在遠處瞧瞧那口井,轉頭問第一個發現井口打開的丫頭燦兒,“這是怎麼回事?”

燦兒很懼怕,帶着哭腔說,“我本來是想打掃後院的,誰知剛走進來就聞到一股子怪味,順着味道上前一看,才發現是這井口開了,上面壓的木板石頭全都不見了。”

秦淑瀾接着問,“除了你還有沒有人來過後院?”

管洪趕緊替她回答,“大太太放心,這丫頭髮現井口被打開就直接去叫了我,我得知此事第一時間就跑去大堂,想詢問老爺如何處理。”

秦淑瀾盯着燦兒又問道,“那剛纔管洪去叫我的時候,有沒有人來過?”

“沒有..洪叔說要去找老爺,讓我在這兒等着。我就一個人在這等着,瘮的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呢。” 燦兒撅起嘴搖搖頭,越說聲音越小。

秦淑瀾瞪了燦兒一眼說,“好,做的很好。府裡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心裡還在琢磨,管洪不愧是老管家,做人精明辦事嚴謹,知道什麼樣的事情該怎樣處理。

說完,秦淑瀾往井邊走去,用手絹捂住鼻子站到井口邊向裡望望,裡面的水猩紅渾濁,向下望去的剎那,莫名的壓抑感籠上心頭。秦淑瀾心口一緊,趕忙後退幾步,滿臉厭惡的說,“快點,叫兩個嘴巴老實的人來,把裡面的髒水撈起來潑出去”又對玉蓉說“你去門口看着,不許別人來後院。”

玉蓉答了聲“是”,與管洪分頭行事。

秦淑瀾站在遠處死死盯着那口井,剛纔向下望去時,這口井像有魔力似的,彷彿要把她吸下去。

管洪連忙叫來兩個家丁,用水桶拴上繩子一桶一桶的撈起來,髒水被撈出,味道更大了,飄散在溼涼的空氣中令人作嘔。好在井裡的髒水並不多,兩個家丁一人往上提一人往外倒,幾下就把水撈的差不多了。站在井邊撈水的家丁壯着膽子仔細往裡看看,轉身對秦淑瀾說,“大太太,水差不多都撈淨了,不過,這井底好像有個什麼東西。”

秦淑瀾疑惑的說,“東西?什麼東西?撈上來看看。”

家丁廢了半天勁才用桶抄起井底那個東西,東西很輕,他快速往上提着,提到井口時用手捏着桶沿把桶拽了出來,低頭往桶裡一看,霎時長開嘴巴,眼珠子瞪的老大,裡面竟然是顆心!家丁嚇得扔了手裡的水桶,那顆腫脹的心便從桶裡滾落在地,暗紫發黑,心管支出,散發着腐臭氣息。

燦兒突然指着地上的心大聲尖叫,“管二的心!一定是管二的心!知春沒走,知春一直在這府中啊!”

燦兒話音未落,被驚嚇到的秦淑瀾已經快步走向她身邊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怒嗔雙眼大吼,

“閉嘴,混賬東西,管府還輪不到你來瘋言瘋語!”

燦兒被打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捂着臉不知所措,低下頭小聲哭泣。

秦淑瀾指着那兩個呆若木雞的家丁說,“快,快去找木板石頭把這井口重新封上。”又指向地上那顆腐爛的心,“那個髒東西給我拿走,扔的遠遠的!”

兩個驚魂未定的人都低聲應了句“是”轉身想往外走。還沒走出去幾步,秦淑瀾像是想起什麼,大叫“等等。”

兩人定身回頭,秦淑瀾咬牙切齒的說,“今天的事,不許亂說更不許告訴老爺,誰要是說出去,看我撕爛他的嘴!還有管洪,你一定要給我調查清楚這件事情是誰做的,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天天在這府中裝神弄鬼!”

入夜,烏雲遮蔽月亮,陰鬱的唱段又從三姨太房中傳出。

我且到望鄉臺親自查看,

又只見小鬼卒大鬼判。

押定了屈死的亡魂項戴鎖鏈,

悲慘慘慘悲悲,

陰風繞吹得我透骨寒。

管汝丘夢見了死去的女兒。她再也不是那嬌俏可愛的小模樣,水藍色衣衫已經泡的發白,面部褶皺腫脹,踮起腳搖晃他的衣襟吵着說,“爹爹,我冷,下來陪我好嗎?”說着,浮腫的小身軀順着膝蓋快速攀上管汝丘的肩頭,兩腿一跨騎到了他的肩膀上,伸出脫了皮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冰涼刺骨。管汝丘驚醒,額頭滲出冷汗,擡手擦擦,一陣心痛,轉頭看向旁邊,秦淑瀾睡的很安詳,面色紅潤,嘴角翹起帶着滿足的笑意,不知做了什麼美夢這般開心。管汝丘很久沒來大太太的房間了,若不是丁婉悠身子不便,今夜一定還是在她的香閨中度過。想到見他來時秦淑瀾驚喜的表情和精神煥發的樣子,管汝丘心中十分愧疚,自己是不是太虧待她了,畢竟她也是個正常的女人。

這邊廂,三姨太的聲音還在響,聲音裡似乎又夾雜着規律的頭釵碰撞聲,走一步,響一下,走的緩慢,響的緩慢。綠兮和卜兒躺在牀上聽着彼此的呼吸聲尋找安慰。卜兒的病好了許多,只是外面有什麼聲響都不敢再往門外看,想硬着頭皮假裝聽不見,可那陰冷的調子像繞在房樑上,與細碎的碰撞聲融合在一起,一圈一圈重重砸進心房中。

“這管府,真不是個好地方。” 卜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像在對綠兮說,又像是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