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在這諾大的辦公室裡,我安靜的伏在顏朝的懷裡,聽他說那甜蜜又悲涼的往事。我們雖然剛剛相認,可卻未曾有半點疏離陌生。或許,在過去許多年的交往中,我們早已經不是父女,勝似父女。
當漫漫幾十年的時光,在短短几個小時之內,卻被講完的時候,顏朝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他長久的看着我,目光安詳、慈愛。這時候,他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享受這女兒相伴的尋常幸福。
穆子謙是在晚上十一點左右來接我的。當他得知這件事時,自是十分歡喜。可是,我卻在他一閃神的功夫裡,看到他的歡喜背後,藏着無法隱匿的擔憂。
發生什麼事了?
和顏朝又絮絮的說了一陣,約好第二天去看顏老爺子之後,我們終於戀戀不捨的告別。
走出顏氏集團那直插雲霄的高樓,穆子謙還有幾分恍惚。
“子謙,怎麼了?”我問。
穆子謙回過神來,朝我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沒什麼,事務所的一個案子,出了點小小的紕漏。”
“嚴重嗎?”
“算不得嚴重,我會處理好的,你不要擔心。”穆子謙寬慰我。
我沒說話,他眼裡憂慮如此之甚,只怕不是一點小小的紕漏。
我想起幾天前他在浴室裡的那聲嘆息,心裡隱隱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回到家裡,我彎腰剛要換鞋,穆子謙忽然從背後抱住我,他抱得那樣用力,彷彿一鬆手,我就會不見了似的。
“子謙……”我聲音裡滿是疑慮。
“子秋,我愛你。”他臉埋在我的長髮中,聲音悶悶的。
“子謙,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
“是不是案子非常棘手?”
“沒有的事。”他聲音還是很悶。
“子謙,你看,我們現在,額,已經這樣親密,如果你有事情,不要瞞了我纔好。”我轉過身,看着眼前這個反常的男人。
“真沒什麼事。”穆子謙脣角勾起,露出一個笑容,說,“子秋,我大概是太患得患失,總怕你不見了似的。”
“怎麼會?”我雙手攀上他的脖子,“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好不容易克服自己的心魔,好不容易越過重重阻礙,自是要好好珍惜,又怎麼會不見了呢。”
“那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離開我。”穆子謙的神情,有幾分孩子的賴皮。
只是,這樣的穆子謙,讓我心裡已經不再是疑慮,而是驚懼。但我沒有表現出來,我知道,穆子謙有事瞞着我,但這又怎麼樣呢?正如他所說的,他愛我,這是不爭的事實;正如我所想的,我愛他,這是不變的事實。我們兩個,在這流逝的許多年時光裡,對彼此的世界,其實是一片陌生。但這有什麼要緊的呢?我愛的穆子謙,他就算有事瞞着我,也是爲我好罷了。
我沒有再執着的追問,而是在玄關處,和他來了個纏綿的熱吻。
第二天穆子謙沒去上班,他陪我去顏家的宅子,見顏家老爺子,我的爺爺,還有顏曦——這個男人,他曾是我的師兄,我的老闆,現在,又多了一重身份,變成我的叔叔。我對他這個叔叔的身份其實不介意的,但穆子謙介意,因爲隨着這個叔叔出現的,還有一個附屬品,那就是嬸嬸。
一個非常非常年輕的嬸嬸。
不止年輕,還有幾分單純幼稚,她頑皮的大眼睛裡,總是閃着惡作劇的光芒。我幾乎是在第一眼見她時,就覺得她不安好心。果然,她捉弄穆子謙的時候,臉上表情是那樣豐富,那樣幸災樂禍。
然而顏曦卻沒有阻止她。
他縱容她的胡鬧。
一個老成安靜的男人,他大概真需要一個天真活潑的女人,來調劑那不起波瀾的生活。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能找到他最合適的另一半。
我和穆子謙十指相扣,看着面前這對性格迥異的男女,那大肆張揚的幸福,竟也被感染了。
當從顏家宅子回來的時候,我玩笑着問穆子謙:“穆先生,採訪一下,請問你對今天這次認親會,可有印象特別深刻的事?”
“當然有。”他笑。
“唔,那讓我先猜猜是什麼?”我偏着頭,假裝慎重其事的想想,“我覺得啊,肯定是你被逼着叫一個比自己小那麼多歲的孩子氣十足的女人嬸嬸,你知道嗎?當時你的表情,讓我差點笑場。”
穆子謙無奈的挑挑眉,說:“還不是你要我叫的。”
“那沒辦法,若你不叫,她肯定不肯善罷甘休。我有種預感,你一定得罪過她。”
“這卻說不好,我看着那小嬸嬸,其實是有幾分面熟的,但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
“哦,但人家卻記得你,何止記得你,還記恨着你。”我笑得幸災樂禍。
“那她心眼可真小。”穆子謙見我如此活潑,也笑得十分開懷。
“以後你可要注意了,我想她肯定不會就只捉弄你一次。”
“是嗎?”穆子謙不以爲意,“捉弄就捉弄,只要她開心,就任她捉弄去。”
“唔,這麼好,看來那小嬸嬸,十分有面子啊。”我故意酸酸的說。
“傻瓜。”穆子謙深情款款的看着我,說,“不是小嬸嬸有面子,是她肚裡的孩子有面子。子秋,你知道嗎?當我聽顏曦說那是一對雙胞胎時,別提有多羨慕了。”
“哦……”
“子秋,等我們結了婚,調養一段時間,也準備要個孩子,好不好?”穆子謙聲音愈發深情,不,不是深情,是甜甜的膩味。
“可我覺得,我們這樣的兩人世界,似乎更好。”我故意逗他。
“可是,我是如此迫切的想看看,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穆子謙得寸進尺,不止膩味,手也不安分起來。
我本還想和他擡下槓,可眼下的場景,轉眼我便已上下失守了。罷罷罷,就隨了他,其實,有個有着我們兩人血緣的孩子,真是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
我脣角不自覺的彎起,心裡甜蜜一片。
穆子謙對我的身子,有着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當我們兩人,又以一種非凡的熱情纏綿在一起時,我想,那暗夜裡的空氣,大概也會害羞起來。
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深深相愛的人,大概,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捨不得浪費的。
我只覺自己在穆子謙的攻勢裡,完全淪陷下去。如果可以,我希望沉迷在這樣的溫柔鄉里,不要醒來。
“子秋,我愛你。”穆子謙反反覆覆對我說着愛的宣言。簡單的三個字,聽在我耳裡,無異於天籟。
我緊緊偎依着身邊這個男人,這是我的愛,我的依靠,我安寧的港灣。在他的懷裡,我是個最最嬌柔的小女人,擁有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幸福。
如此幸福!
就連夢裡,也是甜蜜的味道。
我夢見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我和穆子謙駕車飛馳,道路兩旁的景物飛掠而過,我們手牽着手,一路高歌,偶爾目光相接,也是情意綿綿。
我的心情,亦像那鼓滿風的帆,在夢裡,都想快樂的笑出聲。
我真的笑出了聲。
當清脆的笑聲,在黑夜裡響起的時候,我居然醒了。
是笑醒的。
這麼多年裡,我第一次笑醒。
我脣角彎起一個大大的弧度,伸手去摸身邊的穆子謙,想要跟他分享夢裡的快樂。
然而身邊沒人。
原本應該他躺着的地方,涼涼的,沒有一點溫度。
穆子謙哪去了?
我緩緩睜眼,漸漸適應了滿室的黑暗,便起身下牀,拉開臥室的門,向客廳走去。
客廳的窗簾沒拉,如水的月光照進來,一屋子隱隱綽綽的光和影。
穆子謙也不在客廳。
我暗暗奇怪。
這麼晚了,他去哪了呢?要知道,我今晚,可是枕着他的手臂入睡,只不過睡得太沉,以至於他什麼時候起牀,我竟完全不知。
我正欲轉回臥室,給他打個電話,問下他的去向。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陽臺那邊卻隱隱傳來話語身。
哦,原來穆子謙在那打電話。
我心神一鬆,朝陽臺走過去,手剛觸到推拉門,卻聽到穆子謙刻意壓低的聲音,帶着我從未見過的狠厲:“俞瑾,我警告你,不要妄圖用她們母子來牽制我,逼我屈服。把我惹惱了,我自有手段,讓你閉嘴。”
“……”
“哼,既然你如此自信,你就不妨試試。”
“……”
“魚死網破,你還不夠格!”
“……”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你要一意孤行,我奉陪到底。”
穆子謙說完這句話,不待對方回答,很快的收了線,旋即回過身,伸手來推門,卻看到門這邊的我。
“子秋……”門被推開,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驚訝。
“我做了個夢,醒了,你不在,所以來找找你。”我淡淡的說。
“哦,”穆子謙笑笑,心疼的說,“天冷,怎麼衣服也不穿,就跑出來了,瞧,現在身子冰冷,要感冒了,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