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市都有城中村,村容特點就是髒、亂、差,人口特徵就是小偷、性工作者,還有流竄作案的逃犯。這些對李成來說都無所謂,雖然他也不喜歡這裡,可這裡房租便宜。
在連續被偷了兩輛自行車以後,李成就乾脆走路上下班了,他的作息時間和三陪女鄰居們剛好相反:他下班回家的時候,女人們花枝招展地去上班。
李成一腳淺一腳深地跋涉着,雨後的巷子就像長征的沼澤地。路燈全被打爆了,幸好路邊很多房子亮着燈,幾個女人在門口刷牙,顯然是剛起牀,紛紛跟李成打招呼。李成也一一回應着,俗一點的叫小惠小芳,雅一點的叫小雨小莫之類,不過都一樣,反正都是賣。李成覺得自己也和她們一樣,只不過他是賣力氣,她們是賣身體,這兩者實在沒有什麼高下之分。李成也不覺得她們有什麼丟人的,基於這個心態,李成在和她們接觸的時候顯得比較平和自然,因此頗招人待見。
周曉蘭也是“她們”中的一員,卻顯得異類:她穿的相當保守,再熱的天都穿長袖,再加上淺妝和沒染過的黑髮,一身的氣質簡直比良家婦女還良家婦女。周曉蘭無論在相貌身材或是氣質上,都是這羣三陪女中的上上之選,過於出衆的後果就是被羣衆脫離。被三陪女們有意無意孤立的周曉蘭,顯得落落寡歡。
李成是在城中村尋找電線杆子上的招租廣告的時候碰上週曉蘭的,兩人在丁橋有過一面之緣,周曉蘭本沒有認出李成來,是李成把項鍊還給她纔想起來這麼回事。再次相遇,周曉蘭多少覺得這是緣分,也深感李成爲人實誠,熱心地把李成介紹給房東,正式成爲了鄰居。
於是李成住了下來,和周曉蘭共一個院子,是一間瓦面平房。廁所是公用的,而所謂的洗漱臺就是一個露天的水龍頭,東州居,大不易,即便是這樣一處所在,一個月房租也要400塊錢。
“阿成,回來拉。”周曉蘭正蹲在那刷牙,“曉蘭姐,起來拉,”李成的牙刷就在窗戶上,擠了點牙膏,他根周曉蘭並排蹲在一起,瓦檐上滴滴答答的落下水來,雨後的空氣清新,周曉白身上的香水味把李成薰的魂不思蜀。
“阿成,我想問個事。”周曉白欲言又止。
“說吧,你跟我還客氣啥?”
“你那藥店,有奇邁特麼?”
“奇邁特?那是中樞鎮痛藥,要紅頭處方纔能開,我明天去問問老闆看。”李成覺得有些奇怪,又道:“你是哪不舒服麼?我會點鍼灸,止痛比吃藥來得快。”
“哦不,我幫朋友問問,我自己沒病,真的,我沒病。”周曉蘭躲躲閃閃。
氣氛一下沉寂起來,無話可說的李成隨口道:“還不去上班啊?”話剛出口李成就想抽自己個大耳刮子,有這麼催人去坐檯的麼?
“今天週末,我趕晚場。”刷完牙的周曉蘭隨意用自來水拍打着臉龐,幾縷黑髮被弄溼了,貼在眉毛上,周曉蘭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齒,“阿成,我在酒吧裡唱歌,不出臺的。”不知道什麼原因,她不想讓李成認爲她是坐檯小姐。
相處了這麼久,李成還沒見過周曉蘭笑,這一笑真真是眉若遠山黛,眼似秋水橫。迷失在周曉蘭蒼白臉頰裡的李成聽到這話咳嗽起來,噴了一口牙膏沫子。“曉蘭姐,我不是那意思,咳,我知道,你是個正經姑娘。”李成突然覺得這麼說話很蒼白,轉移話題道:“曉蘭姐,你都會唱什麼歌?我還沒聽你唱過呢?”
“基本都會吧,不然怎麼掙錢啊,你想聽什麼歌?想聽我唱給你聽……喲,快到點了,下次有空我唱給你聽。”周曉蘭急急忙忙的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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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安堂很大,很高,趙若安這人好面子,幹什麼都務必要比人家大氣。藥櫃子佔不了那麼多地方,他就指揮李成搬來搬去,空了一小塊地出來。沒有病人的時候,趙若安就在裡面打太極拳。他對李成非常滿意,做事勤快,記性很強,幾天功夫就記牢了所有的藥品的擺放位置和價錢。小夥子爲人機靈,趙若安茶杯裡的水永遠都是熱乎的,這讓他找回了大內科主任的感覺。
“奇邁特?這玩意兒學名叫鹽酸曲馬多,現在管的嚴了,還要造病歷,很麻煩的。怎麼你有朋友要?”趙若安道,“這是毒品替代物,很多吸毒的開這個,你小子小心點,別交上那種朋友,要不然一輩子就完了。”
“哪能啊趙老師,吸毒的都是有錢人,我那些朋友都是苦哈哈。”李成笑道。
“要多少?我到醫院裡去做處方,開個七天的量給你吧。”一招如封似閉使完,趙若安長長的吐了口濁氣。
“麻煩您了趙老師。”李成興致勃勃地看趙若安打太極,這跟他在監獄裡學的太極套路不太一樣。
才上午9點,沒什麼病人,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忽聽得門口叫出診。趙若安出來一看,是市委的司機劉師傅。趕緊叫上李成,兩人麻利的拎了藥箱鎖了捲簾門,上車出發。
順帶說句,作爲大內科主任,趙若安也是東州市委書記的保健醫生,這是衛生系統按慣例安排的。
在車上劉師傅大概說了下情況,王書記前些日子中風,經過住院治療好了些,在家修養,今天早晨起來頭有些暈,感覺不太對勁,但還是堅持臨帖練字。給他泡普洱茶的劉師傅發現他握筆的手直哆嗦,墨汁掉在宣紙上一團團的。雖然王書記不以爲意,但作爲市委書記的司機,劉師傅做事自然穩重周到,於是驅車來接趙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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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書記住在一幢兩層的複式樓裡,這是他這個級別的標準配備。門前帶個院子,載了兩株鐵樹,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奧迪A6平穩地停在其中。
“小劉這人啊,就是個事兒媽,真是麻煩你了趙主任。”王書記迎了出來,豪爽地笑道。位高而不驕,做人做到他這個份上頗爲難得,王啓祥在東州的風評一貫很好,上上下下都服他。
趙若安正打算客套幾句,卻看見王書記大笑的嘴突然歪斜,知道是中風又發作了。兩人趕緊上前攙扶,劉師傅則在邊上打電話給市一醫院的新任院長錢德明。一邊問道:“趙主任,是送醫院還是讓錢院長過來?”
“讓他過來,前幾天剛照過CT,去醫院沒太大意義。”
趙若安掰開嘴看了看,舌頭是歪的,這是中風的典型症狀。麻煩的是還發現單側瞳孔擴散,如果是高血壓引起的顱內壓增高的出血性中風,伴隨的通常是雙側瞳孔擴散。這樣單側的擴散通常見於腦血管栓塞。趙若安名頭雖大,畢竟不是專業搞急診的,這種情況還沒見過。
趙若安一時慌了手腳,額頭已然現出一片冷汗,不管原因怎樣,市委書記如果在他手上掛掉,他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李成也在觀察,和趙若安不同,他的診斷辦法是望聞問切,首重在望。在監獄裡,李成的師傅林醫生,便是依仗這門望氣的功夫,斷人生死毫無偏差。這望氣功夫雖是用肉眼望,卻依託人腦百會穴之下,雙眉之間,印堂之後深處,西醫言松果體,道家言天眼,佛家言識海的這麼一處地方。煉氣有成者每日以氣溫養之,久而能視人身之氣,人有五臟六腑,各屬五行,開竅於五官,氣華於面,因此能望其表而知其裡,氣機交感,因此能望其色而斷其病。
這三年李成每日裡修行那黃庭養氣功,監獄裡除了幹活就是睡覺每週只能看一次電視,打一場籃球,半點娛樂都沒。在這種環境下李成無思無慮,兼之他本身大周天的體質,進境一日千里。初時給犯人鍼灸,病人還能感到一陣陣真氣運行的熱流。李成兩個眼睛精光閃閃,亮得嚇人,氣勢也越來越彪悍。整個監獄裡的犯人,包括那些殺人如麻的死刑犯都不敢與他對視。後來修爲日益精深,周身真氣如長河大海,淵深嶽峙,逐漸滿盈。收發由心,要用時如潮奔,不用時如浪靜,精神慢慢內斂。到得第三年時,竟返樸歸真,外表與常人無異,真氣磅礴而微,入體莫能感知,正是大象無形之兆。
其實剛纔李成一進門便望見王書記的病情,只是不方便說。畢竟他的身份只是個跑腿打雜的。
眼見這一會,王書記印堂已然泛起點黑氣,這是死氣,將死之症兆。印堂若泛青氣,乃是肝氣逆上,七日必死。若泛滿黑氣,乃是心氣逆上於腦,當機立死,神仙難救。
趙若安也在思量,若是急性出血性中風,弄點血塞通或者丹蔘注射液,降低顱內壓,等醫療車來了便可;若是急性缺血性中風,採取溶栓治療便可。可如今病人的症狀顯示兩種都有,若是溶栓,勢必加重出血,若是降壓,勢必加重栓塞。兩種治療手段矛盾對立,不可能同時採取。
眼見得形勢越發嚴重,王書記的手腳也開始歪斜起來,嘴角流涎。一時間勢如水火,束手無策的趙若安強自鎮定,心急若焚。錢德明跟他通了電話,兩人商量一番,趙若安要他務必帶上溶栓酶和甘露醇。至於具體選那種方案,得來了看過再說。
人性是最難琢磨的東西,此刻趙若安的念頭竟是希望錢德明快點趕來,萬一人不行了,還能一起承擔責任。憑什麼好處他得,禍害我扛?趙若安憤憤的想。
“趙老師,再這麼下去不行啊。”趁劉師傅沒注意,李成小聲說道,“我會點鍼灸,給他放放血就好。”
“顱內壓增高引起的出血性腦中風併發血管栓塞。”看到趙若安不耐的神情,李成趕緊補充道。
“你學過醫?”趙若安疑惑地說,一臉的驚訝,剛纔那句話顯示李成絕對有一定的診斷水平,便是他帶的臨牀研究生也未必能說的出來。
“老闆,我學過鍼灸!”李成笑眯眯地更正,語氣和麪試的那天下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