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日,星期日,第六天。
天有些陰,從窗外透進些許幽暗的光。期盼了一個星期的週末卻是以一個陰晦的上午開始的。大部分學生都脫去校服,穿上喜歡的衣服,去逛街。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悠閒。比如說現在在辦公室中的三人。
寫字檯,書櫥,牆邊掛的大壁畫,窗邊的花草。一切都與平常的辦公室沒有分別。
一個全身黑衣的人站在陰影中,他彷彿就是黑色的化身,顯得裸露在外面的臉和手都格外的蒼白。他的手中拿着一個一尺高的小木人,那木人栩栩如生,表情詭異的低着頭。十根細細的線連着黑衣人的雙手。正是那個傀儡師。
“第六天了,才四個靈體,你沒有問題吧?”他問着面前的一個少年,那少年有一頭油膩膩的頭髮,陰沉陝長的眼睛。
那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拍了拍旁邊的牆壁,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張紙和一支筆。
“隔牆有耳?”傀儡師心下一凜,接過少年手中的紙,卻見紙上寫着:燕未行已經發現我們的所在,不能再等,所有計劃提前到今天上午施行。
“靈體的事呢?不夠八個靈體陣法無法施展吧?”傀儡師在紙上寫着,他的中文寫得很生硬,看起來彎彎曲曲的。
“這是我的事。”少年飛快的寫着:“你只要把止水和瞳引來。”
傀儡師看了一眼紙,把它團成團,向一旁扔去。旁邊的一隻手接住了那個紙團。那是個淡雅的女子,眉宇間卻透着英氣。她展開紙團看了一眼,用脣語說道:“止水防範甚嚴,不可能把他引來。”
少年無語的笑了笑,在紙上寫道:“利用他的弱點。”
“他沒有弱點。”女子搖搖頭。這些天她已經試過了各種方法想把止水從瞳身邊引開。止水卻毫不所動。有幾次她都懷疑止水已經看穿了她的身份。
“有。”那少年冷笑了一下,在紙下寫下兩個字扔了過來。
女子打開紙,上面是墨意淋漓的兩個大字:辟邪!
怒濤和驚雷本是焰手底的小弟。幾天前莫名其妙的接到焰的任務,要他們二十四小時跟蹤千幻。兩人辦事本就可靠,加上對焰又敬又畏,真個是二十四小時跟蹤千幻。前幾天千幻一直沒有異狀,如普通同學一樣上學,放學,倒是自習的時間佔了一大半。今天,他卻忽然進了教師辦公區。怒濤二人和所有學生一樣,對辦公區幾乎是有本能的畏懼,於是便守在辦公區的入口等着。
“千幻這小子到底哪點兒惹到老大了,要我們這麼跟着?”怒濤問道。
“不知道,”驚雷攤了攤手:“老大讓做就做好了,反正只有兩天了。”
“說起來老大倒很少那麼正式的吩咐我們。”焰一次次強調這次任務不能有任何疏忽。
“是啊,老大爲我們做那麼多,現在叫做兄弟的做點事兒怎麼能不盡心呢?”驚雷拍了拍怒濤的肩膀。
“來了。”驚雷輕聲說。
果然一個削瘦的身影從辦公區走了出來。怒濤點點頭,和驚雷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動聲色的跟在後面。
那傢伙的目標是芭蕉園。
一定會有所發現!驚雷取了一個小球握在手裡,是臨走時焰悄悄交給他的,連怒濤都不知道。兩人按捺下激動的心情,一路尾隨到了芭焦園。由於是週日,園內並沒有多少人。千幻施施然走到一處偏僻處停了下來。兩人忙躲在一棵芭蕉樹後。
“兩位兄弟,出來吧。”千幻回過頭,臉上帶着和善的微笑。
被發現了!兩人對視一眼,緩緩的從芭蕉樹後走了出去。
“我知道你們是焰的手下,我一向敬服焰的爲人,對他只有尊敬,沒有違逆,你們爲什麼要跟蹤我?”千幻一副無辜的樣子,攤了攤手。
叫他這麼一說,驚雷倒真有了幾分歉意:“這個咱們也不知道。總之兩天後如果你沒有問題,老大絕不會冤枉你。”
“既是你們有任務,我也不好太過問”千幻倒是意料之外的通情答理:“但兩天後一定請不要再跟蹤我。”他笑了笑:“你知道被跟蹤的感覺並不好。”
“這個當然。”驚雷點點頭,跟蹤別人的感覺也不好。
“那麼擊掌爲誓如何?”他微笑着伸出左右手。
“好。”驚雷點頭。像他和怒濤這樣耿直的人永遠不會懷疑一個帶着微笑的人,更不會懷疑爲什麼擊掌爲誓要同時伸出左右手。
“啪,啪”兩聲清脆的擊掌聲。伴隨着手心兩下幾不可查的微小的刺痛。
好恍惚!渾身軟軟的,難道是昨晚沒睡好?驚雷忽然覺得面前千幻的臉模糊起來。怒濤呢,他爲什麼倒下了?這樣想着,自己也腿一軟,要跪下去。
“倒矣,倒矣!”面前出現了千幻殘酷陰險的笑容。
有問題!藉着最後的神智,他捏破了手中的小球。一個靈體忽嘯而出,騰空而去。
是時,更夜正在校園時冥思。冥思是靈師最重要的修煉方式。何況這些天很可能要有艱險的戰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艱難。所以,他必須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忽然,心緒一亂。他猛的睜開雙眼,一個靈體從遠方忽嘯而來,投入他的身體裡。
“芭蕉園嗎?”來不及通知止水,更夜飛快的向芭蕉園奔去。校園裡的學生紛紛側目,驚異的看着這個一向溫和的少年一路狂奔而去。
傀儡木的刺啊,還真是有效呢。千幻看向手中拿着的兩個透明的瓶子,裡面浮動着一點小小的圓。一個鮮紅,是驚雷的;一個湛藍,是怒濤的。人的靈體啊,真是漂亮的東西呢。他讚歎着,忽然聽到遠處急速而來的腳步聲。他嘴角掛起冷笑。這個時候來的,應該是……
“是你,千幻?”更夜收住腳步,一眼望見千幻手中的瓶子。他是靈師,自然明白這是人的靈體。更夜看了看腳下的兩具身體。驚雷和怒濤,他認得,是焰的手下。
“你終於來了。”千幻的臉上掛起滿意的笑容:“我還以爲你要錯過這場盛宴了呢。”
“放了他們!”少年的臉終於失去了一貫的微笑。正因爲是靈師,所以更知道囚禁人的靈魂是多少不可原諒的事。
千幻看着更夜的臉,彷彿欣賞着少年憤怒的表情,然後悠然說,“這不可辦不到。”
“四照寂寂,靈影悽悽;白骨支離,萬靈受役……”藍髮少年不再多言,而是低吟着,用手在空中極快的畫着什麼。
“殺了我你就見不到辟邪了?”
這句話的作用是巨大的。更夜停了手:“辟邪在哪裡?”
“在傀儡師那裡”千幻挑釁的看着他:“怎麼樣,要不要來救你的朋友,順便來把我們一起殺了?”
更夜站在那,暗暗的感應辟邪的靈識。辟邪召喚師的氣息很好識別。
不行!感應不到。更夜暗暗心急,難道辟邪真的被他們抓到了?但是他們抓辟邪有什麼用呢?眼前一定是圈套。但是自己還有選擇嗎?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如果他們出事了,自己要如何向焰交待?
千幻站在他面前,並不催促。辟邪在自己的結界中,那個結界是能夠割斷靈力的。他知道更夜最後一定會答應。因爲他太想保護別人了。因爲想保護別人,所以就不顧自己的安危,因此就會失去正確的判斷力。
“好,我跟你去。”
兩人沉默的在路上走着。
“爲什麼要幫助青家?”更夜忽然問了一句。
千幻沉默了一會,“那你又爲什麼要幫助皇家呢……爲了正義嗎?”
“不。正義什麼的,我從來沒有概念。”更夜聳了聳肩。“我只是相信辟邪的判斷。”
千幻臉上表情變幻了幾次,似乎想沉默,終於還是說:“反正你就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我是青家養大的。誰都不要的孩子,只有青家家主要我。就是爲了這個。青家家主就是我的神,我相信他就像你相信辟邪一樣。”
更夜一愣,腳步稍微頓了一頓。他們兩人,命運竟如此的想像,卻在同一條路的兩個方向上激烈的碰撞。他說話間,辦公區已經在面前了。
“千幻……”更夜叫住他:“我們之間並沒有恩怨,只是我們相信的人不同罷了。所以,進了這扇門後,請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這個當然。”黑髮少年的臉上掠過一絲殘酷的表情,他伸出舌頭舔舔嘴脣,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我要把你們的頭一個一個摘下來,凡是攔着青家家主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更夜的手一直隱在袖裡,爲了一瞬間能夠把使靈召喚出來。
千幻在一間辦公室間停下。
“這是……”更夜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這是月神老師的辦公室。”他的表情變得激烈起來:“你們把月神老師怎麼樣了?”
門靜靜的開了,室內光線很昏暗,一絲腐朽的氣息慢慢逸出來。更夜緩緩走進去,門在身後無聲的關上。更夜忽然看到黑衣的傀儡師從昏暗的光線中浮了出來,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黑色的長髮雜亂的披在肩上,面容是不見日光的蒼白,他的膝上放着一個一尺高的傀儡,那個傀儡表情詭異,竟是和傀儡師一模一樣。
“你說月神老師嗎?”他的聲音彷彿刀子從玻璃上挫過,每一個音調都尖銳的要刺破人的耳膜。他十指一動,那個木頭傀儡竟昂起頭向他笑了一笑。
更夜後退一步,手指迅速的略出衣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喝到:“靈……”
他的話被生生斷,因爲他已經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殺氣襲到自己的頸邊。他甚至可以感到那把刀的邊緣是如何的鋒利,光靠殺氣都讓他脖子隱隱發痛。傀儡師和結界師都在面前,那他身後的是……腦中忽然想起他們當初的設想,除了結界師之外可能還有一個人,而且是學校的高層。這個人,莫非是……
耳邊傳來傀儡師冰冷的聲音:“月神,殺了他!”
月神,月神老師,爲什麼會是你?
“我們的目標只是瞳,與更夜無關。”月神擡起眼,祈求般的看着傀儡師。這個少年,她實在不想殺害。
“殺了他,不要讓我再重複第三遍。”傀儡師的聲音充滿威脅的味道。
劍鋒一顫,更夜感到頸間一痛,一股溫熱的血液沿着頸部流出來。
“月神……老師……”更夜輕輕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他彷彿又回到了課堂。無數的暗器向前飛去,纖細輕盈的女老師舉手間接住了所有的暗器,然後一臉冰冷的說,你們還差得遠。那麼遠的過去,像一個美好的夢,終於破滅了。
忽然,一股閃電衝破地面而出。那樣炫目的閃電,在瞬間擊開了月神架在更夜頸上的劍。劍光落地,化做一個黑髮黑瞳的英武少年。
“辟邪?”更夜一愣,原來辟邪說的要獨自做的事就是這個。
“終於出來了麼?”傀儡師仍是坐在那裡,不停的玩耍着十指。手中的傀儡隨着他的絲線做出各種奇怪的動作。
“你們怎麼發現的我?”
“你的土匿術無可挑剔,”千幻驕傲的一笑:“但是,這是在我的結界裡。”他環視了一下四周:“整個辦公室,都是我的結界。”
“校長馬上就要來了,你們逃不掉的。”辟邪長劍一揮,守在更夜身前。
傀儡師向月神使了個眼神,拖延時間!
“你怎麼發現我的?”月神理了理鬢邊的長髮,臉上絲毫沒有失敗者的表情。
“四個學生,都是實力不弱的人,但是卻沒有一個身上帶傷,甚至沒有掙扎的跡象。能讓他們毫無防備的,一定是他們非常信任的人。”
“所以你就懷疑我?”
辟邪搖搖頭,眼中露出些許悲哀的神色,月神老師,曾是他們最信任和愛戴的老師。如果不是發現了確鑿的證據。他即使懷疑燕未行,都不會懷疑她的。
“劍末。”辟邪看向月神:“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劍末?那個總是羞澀的看着她微笑的男孩?後來被他們施了魂引術。“是你們班上的學生嘛。”她淡淡的說。
辟邪上前一步,黑色短髮揚起,“你可知他喜歡你。”
“不知道。”
“他喜歡你。那麼小心翼翼的,甚至從沒對除我以外的人提起過。他對我說過,他每次見到你都要在紙上畫一畫。那天早晨,他告訴我,他已經畫了199畫,再多一畫就滿200畫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最後一個正字是缺了一畫的。”
“然後呢?”
“他出事之後我去翻了他的本子。整整齊齊的40個正字。唯一的解釋是,”辟邪一字一頓:“他在出事前,看到了你!”
“砰!”門被從外邊撞開。辟邪和更夜驀的回頭,門口站的卻是止水和瞳。
止水再看到屋內的一切後,臉色立刻變了幾變。
辟邪也是神色一變,“你們怎麼來了?”
止水輕輕抽出一張字條給辟邪。是月神老師的字跡,上面寫着:辟邪有難,速到辦公室來。
“月神是內奸。”辟邪淡淡的說了一句。
月神對着止水微微一笑,你終於還是被我騙來了。果然只有辟邪才能影響到你的判斷力啊。
止水在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就知道受騙了。更夜曾那樣拜託他,說要是沒有保護好瞳,那麼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沒意義了。他們那樣的信任他,可是他犯卻下了最不可饒恕的錯誤,把毫不設防的瞳帶到了敵人面前。但是他們爲什麼不責怪他,他們不責怪他,甚至不看他一眼。因爲他們怕他自責嗎?
倒是瞳解釋道:“止水用幾種方法都搜索不到你的靈識,所以覺得你是遭受了危險。”
“我明白。”辟邪輕輕看了止水一眼。那樣信任的眼光,已經不用多說些什麼。
“初次見面。”傀儡師緩緩站了起來,竟在瞳之前俯下身:“皇家家主,我是荒木旬一。”
“青木家的傀儡師,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大是不凡。”此時的瞳雖然沒有任何力量,但言語之間,隱見一代宗主的風範。
“放了他們!”一聲義正辭嚴的喊聲傳來。
衆人都愣了一下。
“Lisa?!”辟邪的嘴張得老大。打死他他也想不到燕未行對他說的暗樁居然是Lisa.
可惡,只差一點點!Lisa本是埋伏在暗處的。辟邪是用來吸引他們注意力的,她纔是真正的暗樁。這是個雙重竊聽。本來燕未行已經把一切都佈署好了,這等收網了。沒想到他們會臨時把計劃提前一天。雖然她不知道那個辦公室是個什麼結界,但從結界師收集靈體來看,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結界。
“快出來,那個辦公室是一個結界!”一柄薄而鋒利的黑色短劍貼着Lisa的面門飛過。Lisa猛的後退幾步,一縷長髮被削落。月神飛身而出,攔住Lisa。門在她身砰然關上。
“好了,客人聚齊了。我們也該出發了。”千幻走到房屋中間,咬破中指,滴在地上。地下立刻出現了一個鮮紅的結界陣,複雜的線條,錯亂的星象位置,應該是一個上古的陣法。一陣紅光閃過,六個彩色的小球向陣中飛去。
“靈體?”更夜暗呼一聲。
燕未行剛剛接到Lisa的回報,正帶着人迅速趕往辦公區。當他走到門口時,他看到一陣耀眼的白光從月神辦公室的方向閃出。那道白頭騰空而行,那樣強烈的能量,連老桐都不敢阻其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