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爲何來這奉賢巷,要知道奉賢巷可都是那些……”那人說不下去了,因爲建康本土的人都知道,這奉賢巷裡住的都是什麼人,那是些極小的沒落士族,或是那些沒有體面生活的人,那裡魚龍混雜,有身份的人都不會去那裡。
柳瑤聞聲轉過頭來,淡淡一笑說:“所謂衆生平等,阿瑤自認同尋常人無異!”她說完,邁開步子朝巷子內走去。
一路上跟隨她而來的人聞聽她的話有的嗤之以鼻,有的面露慚愧,有的持觀望態度,猶豫片刻之後,只有少部分人跟隨柳瑤的腳步進了所有人都認爲自降身份的奉賢巷內。
感受都身後的腳步聲,柳瑤微微一笑,將精神全部放在沿路的景色上。
來到這裡,與前生的記憶相比至少提前了五年,這狹小的巷子在這五年並沒有多少變化,因爲時間尚早,所以小巷內只有三三兩兩衣衫略有襤褸的人佝僂着經過,今年來的第一場大雪,人們一時間還難以適應這刺骨的寒意。
這樣一個氣度絕華的女郎入了這破敗的巷子之內,引得路過之人頻頻張望,有人好奇柳瑤究竟是何身份,便決定跟着她走,見柳瑤到了這等地方,心中都是驚訝萬分,但聽到柳瑤說的那句話,方纔明白,她怕是好奇這地方究竟是什麼樣,若不然她怎麼會說出那樣一句話?
那些衣衫襤褸的人見到柳瑤跟她身後的人都身着上好華服漫步在這破敗的小巷之中,紛紛謙卑的欠着身子以此來表示對名門貴族的尊敬,柳瑤脣角含笑,淡然而行,終於走到那棟房子前,她脣角的笑容慢慢收斂。
雖然只隔了五年,可這房子看上去卻嶄新的很。前世柳瑤他們買下來的時候,這房子已經很舊了,舊的到處是歲月侵蝕的痕跡,而如今這裡看上卻嶄新如剛剛建好,不過五年啊!原來這看似短暫的時間,實際上時光每分每秒都無時無刻在這世間的一切清晰刻畫。
她深深吸了口氣,深深看了一眼這熟悉的宅院,轉身朝外走去,下一個目的地是她前世死亡的破廟,不知那裡還在不在了,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她的臉色雖然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可是有些人還是能感受到她心緒的波動,不知爲何,原本有些恬燥的衆人紛紛安靜下來,在這清冷的晨光中踏着薄雪慢慢跟隨着她的腳步。
向前走了兩條街,身上的大氅根本擋不住這刺骨的寒意,身體已經感受到沁骨的冷意,可她恍似感覺不到一樣,腳步沉穩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同她此時的感覺一樣,有些人已經忍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寒冷,即便是一直在行走着,可是這般速度,這般清冷的心境,也不會給身體帶來一絲暖意。
今年的冬天似乎超乎尋常的冷,讓一直以來過暖冬的建康人一時間都接受不了,街面上的人星星點點,冬衣笨重,此前出行的人越發少了。
這樣的溫度,柳瑤卻感覺很溫暖,因爲她曾經死的那年,是有史以來建康最冷的一次。聽一些從北面來的老人說,建康的那年冷冬,好比塞北的冬日,冷的感覺呼吸的都是冰碴。
走了許久,天邊的日頭已經浮現,清冷的陽光灑下來,並沒有給這樣的冬日帶來一絲暖意,跟在柳瑤身後的人非但沒有少,反而越來越多,等到了破廟的小巷子裡,衆人又聚集一些。
破廟依舊是那個破廟,絲毫沒有變化,只是比五年後稍微好了些,她沒有去自己死的地方去看,也沒有想去祭奠什麼,只是想來確定一下,這廟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等上了朱雀大街,她再也不能前行一步,因爲跟着她的人太多,已經引起一些早上出門的一些士族子弟的注意,人羣一多將她圍在了中間。
一輛掛着粉色流蘇的豪華馬車停在她面前,簾子被挑開,有着白玉容顏的少年露出臉來,他笑着問:“卿卿何家也?”舉止優雅卻不輕佻。
柳瑤微微擡頭,仔細看這少年,她知道建康人素來大膽開放,這般當街問女兒家姓名也是常事,只是前世的她並未經歷過,便是這樣,她也沒有絲毫慌亂,只是淡淡行了一禮,笑語:“柳姓人家。”
“家住何處?”少年見柳瑤回答,一咧嘴露出一口如貝潔白的牙齒。
柳瑤聞言微微低頭,暗自搖搖頭,復又擡頭笑語:“自歸家,自歸處!”說完,轉身,人羣自動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雖然被柳瑤拒絕,可少年臉上沒有絲毫尷尬,甚至遺憾的搖搖頭,小廝問自家郎君爲何不好好問問,少年看了一眼柳瑤離去的身影,搖搖頭說:“這樣的女郎,便是問了,也配不起!”小廝立刻沒了聲音,沉吟片刻似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這小姑說自己是柳姓人家,在這建康之中只有一家柳姓……聽說義陽柳家遷來建康,這小姑如此陌生,莫不是義陽柳家女郎?若真是,那郎君如何配不起?”
少年看着那剛剛散開的人羣又將柳瑤包圍起來,蹙了蹙眉說:“怕是不那麼簡單吧!你可知道,謝郎這幾日剛剛回轉,同行的還有汝城柳家一個小姑,聽說這小姑早年在汝城救謝郎於危難之時,還同王郎平之有過相交,又施捨城民雨露,聽說其氣度高華,儼然不是尋常世家女子所比,看剛剛那小姑的氣度……不好說,不好說啊!”這下那小廝不說話了,沉吟片刻說:“那小的跟去瞧瞧。”
少年微微一笑,擺手遂那小廝去了,他心中也好奇,但其實已經隱約確定。
柳瑤感受着自己身後越來越多的行人,心中無奈感嘆,到底是建康,便是在汝城名氣如此之大,也沒有諸多傾慕者跟隨,可如今到了這靡華的建康,方纔真正顯示出自己與尋常人的不同來。
見她越走距離烏衣巷越近,衆人心中難以壓抑心中的激動,便是這樣緊張而激動的跟在柳瑤身後,有人好幾次都忍不住想上去問個究竟,可是都怕驚擾了柳瑤,怕偶像怪罪。
柳瑤還未到巷子口,便見巷子口也聚集了很多人,仔細一看,赫然便是桃心桃核帶着家僕焦急的等在那裡,看見她的身影忙迎了上來。
“女郎……”桃核輕聲喚着她的名字,哽咽中帶着絲埋怨。
柳瑤微微苦笑,她知道自己走的時間很長,差不多一上午過去了,桃心桃核醒來哪裡都找不到人一定急壞了!
“女郎也真是的,爲什麼不帶上奴婢啊!”桃心一面給柳瑤行禮,一面紅着眼睛抱怨。
柳瑤訕笑:“難道我還能丟了不成!”
“那也不能一大早一個人亂走。”容嫗紅着眼睛走過來,一面說一面打量柳瑤身後跟着的百十號人,皺着眉頭將她打量個遍,好像這些人看着她的目光能將她看受傷。
“可不是,奴婢們擔心壞了,只差沒去找謝郎,請他幫忙找人。”桃心撅着嘴,忍不住埋怨道。
衆人一聽謝郎眼睛紛紛一亮,這下都明瞭柳瑤的身份了,看向柳瑤的目光又是敬畏又是希翼又是好奇,交頭接耳等着柳瑤如何接話。
柳瑤無奈一笑說:“這點小事怎能麻煩別人,你們也太大題小做了,好了,回吧!”她說着,臉上露出倦容。走了這麼長時間的路,又沒有吃東西,天氣又冷,身體幾乎凍透了,只是她臉色一直都是雪白的顏色讓人看不出問題。
眼看着柳瑤帶着家僕走進烏衣巷,有人忍不住大聲問:“柳氏阿瑤,你同謝家齊真的沒有什麼關係?”
桃核聞言皺了皺眉,桃心卻尖聲說道:“關係就是我們家女郎是謝郎的救命恩人。”
聽見桃心這麼說,有人便問:“相處那麼長時間,就真的沒借機發展什麼?”那人說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桃心喝道:“胡說,那時我家女郎根本不知謝郎身份,謝郎的身份是他在離開汝城之前才告訴我家女郎的,你們這樣說,對一個好人何其不公平!”桃心說着,一臉憤憤。
柳瑤在心中讚了一聲,桃心之前看似沒腦袋,但這一句話卻足以對付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有人質問說:“不公平?柳家小姑,你爲何只去過一次西街就遇見謝郎,又爲何那麼多人不救,只救了一個?”
阿蠻這時聽不下去了,大步走到柳瑤面前用高大的身影擋住那些人的質問,皺着眉頭喝道:“如果說一切只是恰巧你們不信,那也沒得解釋,因爲很是事情都是碰巧,在下想任誰都遇到過,爲何要苦苦質問一個善良的人?我家阿瑤這一路上前行過來,做了多少好事,她天性善良,救下謝郎這隻能說是好人有好報。”
“柳家小姑,這人是誰?”問出這話的人絕對不懷好意,口氣都曖昧的讓人浮想翩翩。
阿蠻聞言挺了挺胸脯說:“在下乃是阿瑤的小廝。”口氣極爲自豪。
那人冷笑着說:“呦呦,還小廝呢!一個小姑爲何要小廝,難道是……”
“休要胡言!”這時只聽見一聲輕喝,衆人一呆,驚訝的尋聲看過去,氣氛登時一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一個方向,盯着那發聲的主人,這聲音空靈淡然,有着讓人心定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