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這都同你說了,再說你們沒有關係只怕誰都不信。不過我瞧着王平之那樣子,對你可不是利益交換那麼簡單。”話風一轉,他直直的看向柳瑤的眼說:“他說過的話,一定能做到。”
柳瑤聞言目露詫異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麼能在此時替對手說話。謝琅山道:“我這個人素來恩怨分明,更欣賞能人異士,王郎之所以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心機手段固然重要,可也要有真才實學。他那般聰慧人,又怎麼能空口白話?這樣的人不會輕易保證,一旦保證絕對會做到哪怕豁出性命也會完成。”
“你這樣說,是想讓我嫁給他嗎?不管我將來嫁給誰,那對方都會成爲衆矢之的,這天下能接受羣起而攻之的,只有王謝兩族,即便是皇室,也不行。”少女含笑而立,目光如炬。
“不!我只是站在個人立場上,那麼下面我將轉換爲世族立場。阿瑤,你同家齊的關係,早在家齊還未回到建康城的時候我等便已經知曉了。”
“那時候誰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柳瑤微微垂眸,擡手接住被風吹落的花瓣,落在手心輕輕的軟軟的,還微微的癢。粉色的花瓣帶着剛剛被風雪洗禮後的純淨,就那樣落在地面上,等着明早被灑掃的僕人收起灑在根部,來回報孕育它的枝幹。
“確切的說你是在來到這裡之後才被關注,但這事家齊之前便同我說過,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
“特別?”柳瑤輕笑,她的確很特別。
謝琅山沒有注意她的表情,繼續說道:“家齊應當同你說過,所有的事情他都不想參與。”
“這同我有什麼關係?郎君的意思是說,謝家要放棄得到我的機會?”她相信即便是他們有這個想法,謝家那些長輩也絕對不會同意。他們已經落後王氏一點,若是讓王氏得到她,簡直是如虎添翼,謝氏絕對不會給王氏做大的機會。
如果這場戲碼玩到最後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那麼她絲毫不會懷疑,她將來會死在他們任何一族的手中。
這是人類的通病,當得不到一件東西的時候,不介意毀掉也讓別人得不到。
“其實我今天來目的其一是因爲孝道在身,其二就是來幫家齊傳個話,他讓你後日早晨去往覆舟山,到時他自會想辦法見你。”謝琅山說着從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她說:“這個給你。”
“謝謝!”柳瑤接過信,並未在他面前打開,兩人又閒聊幾句便回了正廳,送走謝琅山一行人之後,柳園可算是安靜下來。
“桃心,你去聯繫牙行的人來。”柳瑤飲下一杯茶,溫涼的茶水下肚,舒舒服服的舒了口氣。
桃心聞言蹙了蹙眉低聲問:“女郎是要買人還是賣人?”她想到了柳瑤要再買一些婢女回來,畢竟現在只有她一人在身邊伺候,再者女郎說過她答應過姐姐,說一定要保她周全,此時定是想找別的婢女來代替她如今的位置。
柳瑤聞言擡了擡眉說:“桃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要知道,你上有七旬祖母,還有年邁老母,你同你姐姐都是聰明人,應該知曉如今的我再也不似從前那樣風光不說,反而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桃心,即便是現在王郎謝郎這樣的人物都來求娶我,尤其是此前皇上還來插一腳進來,難道你看不出,現在的氣氛已經是劍拔弩張了嗎?一旦我鬆口,要麼我死,要麼得到我那個世家成爲衆矢之的,屆時誰都逃不了一死,你身爲我的貼身婢女,等待你的下場並不會比我好多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柳瑤的臉色很難看。
桃心不雅的張着嘴,呆呆的看着柳瑤,半晌才別過頭去輕聲道:“奴婢同姐姐一樣,自從決定跟隨女郎開始,就從未想過要退路。您的那句話,奴婢始終記得,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沒有回頭的餘地。從奴婢一家賣身給女郎開始,生死就已經拋卻了!女郎,奴婢跟隨您這麼長時間,榮華富貴都享受過了,如今該是回報的時候,奴婢都將生死置之度外,爲何您卻如此介懷呢?”
柳瑤深吸口氣咬牙道:“你應該知曉,你姐姐是因何而死,我答應過她,一定要保住你!桃心,一個桃核已經夠了,我不想有人再爲這件事犧牲。”
“可我願意呢!”這是第一次,桃心用了‘我’這個自稱,這個時候她不是柳瑤的婢女,只是一個尋常的人,想要幫助她,因爲她知道,看似風光的背後,實則暗潮涌動,可能明天就會死,可她還是選擇了!
是因爲心中的信仰,是因爲相信柳瑤是個善良的人,是因爲她的一句保全……或許因爲太多,多的她甘願爲她付出生命,即便她們家這一脈就此斷絕,也要成全心中的感念。
“桃心!”柳瑤這下坐不住了,桃心那種赴死的眼神讓她感到很不安,她已經失去姐姐了,便是因爲她啊!她怎麼還能值得她們姐妹雙雙付出生命呢?她這種爛人根本不值得的!
“女郎,我雖然年紀還小,可善惡卻分的清清楚楚,你我年紀相差不多,你能爲自己做打算,我亦能!”桃心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目露堅定的擡首說:“女郎,讓奴婢代替姐姐的位置,成爲您的左膀右臂。”
“好!”柳瑤伸手扶起她,摟在懷中,輕聲道:“即便是我死,也會盡量保住你。”她將嘆息埋藏在心中,卻壓抑不住眼角的酸澀。
桃心揚脣一笑說:“現在要做什麼?”如同桃核一樣,從不問爲什麼,只知道執行。
“先去找到牙行的人,將這個宅子賣了!”
“賣了!這可是你花重金買的啊,還有庫房裡的那些檀木傢俱,若是賣掉,豈不是損失很大?”桃心驚訝的張大嘴巴,驚訝過後她便沉思起來,說:“女郎的意思是……”
“置辦嫁妝!不管未來如何,如今樣子還是要做。再說,眼看就要過年了,年貨還沒有置辦,我們手上沒有多餘的銀錢。”她給柳書意的錦囊是在半月後,年後不長時間,而所有的一切,都要在過年之前定下來!
時不待我啊!雖然現在消息閉塞,可有心人若是想要將消息傳出,不過幾日便能傳出東晉。
她的時間並不多!他們也不會給她那麼多時間。
桃心點點頭,轉身快步離去了。阿蠻這時走了進來,手上拿着一個摺子,見柳瑤眉宇緊蹙,輕聲問:“女郎,可是有事?”桃核死後,他便再也沒有回來柳園過,派去的人回來告訴她,阿蠻守在寺廟周圍,說這幾日王桐要有大動作。其實柳瑤明白,他是在介意桃核的死,他們兩人互有情愫,都想尋個機會將這事同柳瑤說了,可現在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柳瑤將目光落在阿蠻身上,數日未見,他瘦了很多,眼中佈滿細密的紅血絲,身上的衣服卻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她知道阿蠻爲了見她特意收拾的,桃核死的那些日子,他衣不解帶的蹲守在寺廟周圍,不是爲了盯着,只是不想讓自己閒下來,一閒下來就會想到那個女子……
“對不起!”柳瑤閉了閉眼,她待阿蠻一直當朋友,從未看做過下人。
“沒有對不起!女郎,阿蠻不怨你,桃核也不怨你,怨只怨我們緣分太淺薄。”他說着將手上的摺子放在桌上說:“王郎讓我送來的,自從桃核死後,那裡的一切再沒人動過,這幾日王郎差人將從裡面帶出來的東西都送了回去,臨走時那人告訴我裡面的一切都回歸原位。還有,王桐希望見您一面,您看什麼時候有時間,是請她到府上來還是您到袁府上去?”
“阿蠻……”柳瑤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阿蠻卻是轉過頭,又將方纔的話重複了一遍。
或許他口上說並不怨恨柳瑤,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怨言的!她明明該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卻還是將她推了出去……
柳瑤見他不原諒自己,低下頭將嘆息聲壓制在心中說:“我知曉了,明日我會送上拜帖。”
“那小的先下去了!”阿蠻說着,不再給柳瑤說話的機會,快步離開了正廳。
他的背影消失好久,柳瑤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背脊僵直,連眼都沒眨一下,這溫暖如春的正廳,她卻覺得寒冷無比,好像她赤裸着身體站在外面,接受天寒地凍的考驗,冷的呼吸都是澀滯的。
晚飯的時候桃心將牙儈帶了過來,牙儈一聽她是要賣這棟宅子,眨了眨眼笑嘻嘻的說:“小姑莫非是在逗弄在下?”
桃心聞言一臉詫異的說:“你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轉頭又見柳瑤一臉疑惑的看着自己,輕咬貝齒說:“今兒一下午奴婢都在找牙行的人說要賣宅子,可問了一個人人都說奴婢是去找麻煩的,問他爲何這般說卻又不說,連續走了多家,到最後奴婢只說想買人來,這纔將人請了來。”這也說明爲何她去了一下午的時間。
“你說我逗弄你,我不過是賣個宅子,爲何要逗弄你?”柳瑤點點頭,目光落在牙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