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當之後柳瑤來到飯廳,柳夫人不在,問綠珠方纔知道柳夫人去了道觀。柳瑤蹙了蹙眉問道:“去做什麼?”一面說着一面開始用飯。
“夫人最近在給女郎祈福。”
柳瑤聞言咬住筷子頭,她這個動作其實很不文雅,但少女這般睜着如墨的大眼發呆,看上去特別可愛。
綠珠給柳瑤布完了菜,見她發呆,忍不住說道:“其實女郎將府上所有流動的銀錢都拿來做生意的事情,夫人已經知道。只是夫人交代過,若是女郎這般能心情好一點,花點子銀錢又算的了什麼?女郎,夫人就算是在道觀的時候,也是很想念女郎的。她常說女郎年幼性子難免衝動,這般來去福氣都給衝動沒了,便整日整日跪在菩薩面前給您祈福,希望您好好的。
夫人總說最虧欠的便是女郎,郎主跟郎君常年在外,家中只剩下女郎跟夫人,她一直心想避世,卻忘了自己還留在凡塵中一個小女兒。等她恍然回頭的時候,女郎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她的庇護了。她說自己虧欠女郎,所以不便多說,但這幾日一直長跪菩薩跟前兒跟您祈福,希望您跟君玉閣都好好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綠珠已是淚眼盈盈。
柳瑤只感覺手背一涼,原來是一滴眼淚落在手背上,緩緩落下,只留下一串微涼跟淡淡的癢。此時此刻,她不由得想,古人誠不欺我啊!那句只有狠心兒女沒有狠心爹孃簡直是曠古真言。
還記得前世的她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是不屑的,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冷傲的說:“這是什麼屁話?簡直是拿來糊弄小孩子的!”可是她當時忘了,自己是何等潑辣頑劣,簡直讓柳夫人蒙羞。可是這般,柳夫人還是爲了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可見這句話是經過多少父母用鮮血換來的。
而她最後都回報了柳夫人什麼?總是想,不過是責任而已。便是到後來淪落到破廟,她心中還是沒有對母親的絲毫感恩,便是父親哥哥失蹤在建康,她也只是懷念哥哥的好而已,對自己父親根本沒有什麼感情。
她想,遠在建康的父親哥哥在聽說她的變化之後,是不是也很高興?也會自豪的說,我有個好女兒;有個好妹妹!
柳瑤表情沉靜的將一碗粥喝掉,眼淚卻是一滴一滴落在碗中。是以前的她太過任性太過自私,從來都不知道感恩,總是覺得別人應該爲她付出,從來不曾想過,那些人因何爲她付出?若不是真心愛護,誰又會管她?
想當前世簡直就是一白目,將所有關心愛護她的都從身邊攆走,留下的都是什麼人?留下的是比水蛭還讓人噁心的,而她還很自以爲是的認爲是對的。柳瑤擡頭看了看房頂,嘴角一勾,嘲諷她自己。
柳瑤,你真是傻!
柳瑤在家中因爲綠珠的一番話漸漸發現身邊之人的好,其實重生歸來後,她也變得比以前更珍惜身邊之人對她的好。經歷過諸多磨難之後,她早已經從袁亱的算計中學會了堅韌跟成長。現在在她的世界當中,除了最親近的人之外,便是謝家齊,也只是她報仇路上的夥伴而已,他們兩個只是互相需要。
至於王平之……她不知道自己會對王平之做到什麼程度,但她想,只要將王桐把握在手,絕對不會讓他們好過就是。
至於袁亱……漫長的折磨纔是他最應該得到的,他跟王桐相互折磨,但又因爲某些因素而誰都不離開誰,那纔是報仇的最高境地。
還有個葉紫苑,暫時沒想好怎麼對付她。因爲最後是毀在她手中的,所以任何懲罰顯的都有些輕,不如讓王桐來收拾收拾她,讓他們狗咬狗。
柳瑤在馬車之中執杯而飲,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涌動着森森仇恨之火,這是她第一次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跟煞氣,有種想要拿着劍將他們全部殺死的衝動!可是理智又告訴她不可以,因爲這樣太便宜了那些人。
馬車很快到了王府,因爲這幾日柳瑤來的勤奮些,那守門小廝也不敢怠慢,一面將柳瑤迎了進來,一面派人去通知王夫人。
柳瑤擺手說道:“我不是來見夫人的,而是來找王郎的。”守門小廝同夥伴對視一眼,那小廝躬身道:“郎君正在公子清住處,女郎請隨小的來。”心中不由忖道:我家郎君風采真是灼人,這些小姑子都不顧臉面了。
那小廝很快便領着柳瑤行至桓清的住處,還沒走近,便聽見宛若呤咚泉水之聲的琴音緩緩傳過來,時而湍急,時而溫緩,時而繞指而彈,聽上去有種別樣的華麗,但在這華麗中又帶着一點空靈淡漠,宛若仙樂。
柳瑤不由得暗想,這桓清的琴技果然出衆,年紀這般輕便彈奏出如此意境樂調,委實難得。
說起來她的琴技也不差,只是距離意境好像還差了那麼一點。是那種只有形而沒有物的感覺。這琴技是爲了取悅袁亱所練,潛意識中估計是覺得他學那些士大夫們也學了個形似,所以她認爲自己不用學的意境那麼高,他聽着好就行。
柳瑤暗歎一聲,待那小廝稟報完畢緩步走了進去。隨之琴聲也嘎然而止。
柳瑤沒有理會,她步履優雅輕緩的走了進去,閒庭信步,如同遊走在百花間,神情悠然閒適,脣角帶着淡笑,將那容顏點亮。
這般姿態施施然走進來,到讓院子中的兩人眼前一亮。看清院中情景時,柳瑤詫異的輕咦一聲,王平之淡然一笑,徐徐說道:“卿因何而疑惑?”
柳瑤道:“琴音猶如流水潺潺,餘音嫋嫋,聽之讓人心生舒暢,原來彈奏之人乃謫仙王郎,果實讓阿瑤心生佩服。”這一次柳瑤的目光很是真誠,帶着點點仰慕。
這種境界她當然要仰慕,其實她雖然討厭王平之,但在某些方面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不行,距離士大夫們還差得不是一般的遠。
前世如何學習,就算偶爾會讓人眼前一亮,可是一聽說她被王郎平之那般品評過,便是再好也只會讓人覺得是做作,終其一生都沒有挽回一點名譽。但現在,她什麼都不做了,對他不尊敬了,反倒是見着他不說,還被他以好品評了,一時間柳瑤心中很是複雜。
桓清聞言笑道:“咦,你居然懂琴!”他認認真真從上打量一番柳瑤,柳瑤也不扭捏羞澀,落落大方的站在那裡任他打量,桓清暗自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小姑子……唔”桓清頓了一頓,好像在找形容詞,他眯着雙眼笑道:“當真是好玩的緊。”
柳瑤聞言臉一黑,忍不住喝罵道:“你纔好玩,你們全家都好玩。”
桓清一愣,便是王平之也一愣,隨即兩人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柳瑤臉色有些發綠,她快步走到王平之面前,伸手不客氣的說道:“王郎,你要在君玉閣建造什麼都沒有關係,我柳氏阿瑤不缺那點子地方,只是你要種花種草,都得自己拿錢。不然的話,你給我錢,我幫你弄,保管你滿意。”
這下輪到王平之愣住了,他的大笑僵硬在脣角,狠狠的抽搐了幾下,桓清反應過來時登時捧腹大笑,笑的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他指着王平之笑的說不出話。
王平之的嘴角抽搐一番,隨即他擡起頭來,淺淺一笑。
瞬時,光芒耀眼,花香四溢。
薄脣輕啓中,吐出一個字:“好!”如玉碎冰擊,極脆極好聽。
柳瑤看着那高華精貴的玉顏一呆,她的腦中還殘留着那一笑的極美,流光溢彩,真真是讓人移不開目光。
世人常言:王謝兩家兒郎各個丰神俊朗,氣度高華宛若謫仙。王平之也的確是這般,相比起王平之的不食人間煙火,謝家齊就像是沉睡在地獄的浴血修羅,容顏極其精美妖冶,只是在沉睡中,他的美也在沉睡,他現在沉澱着,等待最後的爆發。
“柳氏阿瑤,是否覺得平之兄很好看?”桓清聲音輕緩,帶着低沉的誘惑。
柳瑤呆呆的點了點頭,輕聲道:“是,宛若仙人。”
桓清又道:“那你願意爲你心中偶像彈奏一曲嗎?”這般說着,琴桌已經放在了她面前。
柳瑤此時就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緩緩擡起手指落在琴身上,十指輕挑,婉轉如水的琴音流淌而出,風華四溢,洋洋而灑。不知是否經歷過生死的關係,以往只是形似的已經此時彷彿有了靈魂一樣,琴音聽上去明明該清透悠揚的,卻在那其中感到一股悲涼的滄桑。
一曲終了,柳瑤已是溼潤了眼眶,她側了側目說道:“見笑了!”遂轉頭對王平之笑道:“王郎,許我的銀錢呢?”
此時的王平之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柳瑤,擺手讓貼身小廝過來,讓他去賬房支出五十萬錢給柳瑤。柳瑤聞言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果然王平之是有錢的。
“成!看在王郎這麼大方的份兒上,我這曲也沒白彈。阿瑤先走了,打擾二位雅興,還望見諒。”說罷款款行了一禮悠悠然隨着那小廝離去,只留下一抹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