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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卯時未到,僅僅睡了兩個多時辰的趙山才就再次因爲劇烈疼痛而清醒了過來,然後則是強忍着疼痛、拖着病體,與往常一般開始爲太子朱和堉處理事務、謀劃未來。
越是發現自己的時日不多,趙山才就越是不願意浪費哪怕一丁點的時間,他認爲自己這個時候越是幸苦一些,那麼太子朱和堉將來的勝算也就越大一些。
太子朱和堉前往宮中參加朝議之前,也是一如既往的勸誡趙山才注意休息,但趙山才依然只是點頭答應,但並沒有真正理會。
然而,就在太子朱和堉離開之後沒過多久,沒有任何預兆的,趙山才突然間口中吐血不止,鮮血灑滿了整張書桌,接着就徹底昏死了過去,面色如死灰一般,再也見不到一絲生氣。
東宮所有人都深知趙山纔在太子朱和堉心中的地位,發現趙山才突然間昏迷了過去,自然是慌了手腳,連忙將京城的名醫、宮中的御醫、趙府的章德承等人盡數請來,一同救治趙山才。
然而,衆位醫生們雖然皆是杏林魁首,但他們見到趙山才的情況之後,卻也皆是束手無策,因爲他們發現趙山才的身體元氣早已經徹底枯竭,體內腸胃更已是徹底糜爛、遍佈瘡痍,早已經病入膏肓,竟是連藥石都無法服入,如此一來,再如何手段高明的醫生也是回天乏術了。
等到朝議結束、太子朱和堉返回東宮之際,所看到的就是一幅悲慼慌亂的場面。
再聽說趙山才突然昏迷的消息之後,太子朱和堉自然是心中大驚、面色大變,連衣服都顧不得更換,就穿着一身儲君朝服向着趙山才的臥室疾奔而去。
當太子朱和堉趕到趙山才的房間外,就正好看到一衆醫生們紛紛推門而出,皆是表情凝重嚴肅,還有幾人不住的搖頭嘆息。
見到這些醫生們的神情,太子朱和堉更加是心中一沉!
在一衆醫生之中,以章德承與御醫溫採寧二人爲首,太子朱和堉見到二人之後,也是連忙問道:“兩位神醫……趙、趙先生他情況如何了?”
章德承與溫採寧二人相互對視一眼,最終還是由章德承首先開口道:“太子殿下,生死有命、人力難違,還請節哀順變!”
另一邊,溫採寧也是嘆息道:“趙先生他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我等無能,皆是束手無策、回天乏術,恐怕……趙先生的大限就在今日了!”
章德承乃是世人傳頌的萬家香火生佛,而溫採寧則是太醫院所有御醫的魁首人物,這兩人皆是杏林權威,不論醫術還是醫德全都是令世人信服。
所以,聽到章德承與溫採寧二人皆是認爲趙山才已經大限將至,太子朱和堉只覺得腦袋一暈,竟是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趙山才雖然比太子朱和堉還要年輕幾歲,但兩人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相處,趙山纔對太子朱和堉而言說是亦師亦友也不爲過,並且太子朱和堉的未來規劃、廟堂應對、諸事預備等等,皆是由趙山才一手操辦……對於太子朱和堉而言,趙山才的重要性再怎麼強調也不爲過。
如此一來,聽說趙山才已經是大限將至之後,太子朱和堉不論是出於個人感情、還是出於未來志向,皆是不能接受。
於是,太子朱和堉雖然也知道章德承與溫採寧的判斷不會出錯,但這個時候仍然是忍不住追問道:“兩位都是杏林魁首,難道就真的救不了趙先生的性命?不論是何等的珍貴藥材,我都可以立刻去拿!就算是東宮沒有,但宮內總是有的!只要能治好趙先生,再是如何珍貴的藥材都不足爲惜!還請兩位神醫一定要設法救一救趙先生!”
溫採寧面色爲難,說道:“太子殿下,並非是我等不願意救治,實在是趙先生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而且腸胃受損極重,即使是服下藥材也完全不能吸收,反倒會進一步的增加他的痛苦,尋常的針法按摩在這個時候也是無濟於事……如今情況下,別說是我等了,就算是神仙來了,恐怕也是束手無策……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相比較溫採寧,章德承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親手爲趙山才醫治,也更加了解太子朱和堉與趙山才之間的關係,所以他嘆息道:“太子殿下,我等確實沒有更多辦法了,只能勉力讓趙先生清醒片刻……如今趙先生剛剛醒來,殿下還是趁着他尚且清醒的時候,再去見一見他吧……若是再有拖延,恐怕是趙先生連遺言都不能交代了!”
聽到溫採寧與章德承的說話,太子朱和堉的神色戚苦,只覺得悲從中來——爲何像是趙山才這樣睿智多謀的真正君子,竟是要落得壯志未酬就要英年早逝的結局?爲何朝廷裡的那些貪官奸臣們一個個皆是壞事辦盡、惡貫滿盈,卻依然是活的好好的?
“世人總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在官場之中,這般情況只是少數,清官們想要辦些利國利民的好事,卻往往會受人刁難、落得惡報,貪官們雖然是一抓再抓,但大多數貪官依然是漏網之魚、逍遙法外,也正因爲如此,就有越來越多的官員心存僥倖、自甘墮落了……”
突然間,太子朱和堉想起了趙山才前些日子的感慨,心中悲慼之餘,更是覺得迷茫。
最終,太子朱和堉並沒有繼續糾纏與爲難章德承與溫採寧二人,只是默然向着趙山才的房間走去。
走到趙山才的臥室門前,太子朱和堉先是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推門而入。
進入房間之後,太子朱和堉擡頭一看,卻發現趙山才正是虛弱的靠坐在牀頭,而趙山才的書童趙睦則是站在牀邊不住落淚。
除了趙山才與趙睦之外,房中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此時,趙山才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從容淡然,似乎已經看透了生死,只是向趙睦輕聲交代着後事,語氣平靜,似乎是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待見到我父母之後,你就代我向他們說,山纔不孝,明明二老健在,卻不懂得惜命,不僅不能爲他們養老送終,還要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最終客死他鄉,至死都沒趕得上見他們最後一面,實在是愧對了他們的養育之恩……不過,山才並沒有愧對他們對山才一直以來的教導,雖然世道渾濁,但也潔身自好,至始至終都擡頭做人、不忘初心……”
聽到趙山才的遺言,趙睦愈加的泣不成聲,點頭道:“少爺,我記下了,一定會如實向老爺轉告……”
就在這時,太子朱和堉也來到了趙山才的牀邊,見到趙山才的灰敗面容,似乎隨時都會撒手人寰,心情愈加的淒涼迷茫,彷彿有千言萬語涌到了嘴邊,但最終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然而,太子朱和堉雖然是沉默不語,但趙山才依然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出現。
只見趙山才緩緩轉頭向着太子朱和堉看去,原本已經是漸漸黯淡的目光竟是再次明亮了起來。
“太子殿下來了。”見到太子朱和堉之後,趙山才的表情似乎輕鬆了一些,緩緩說道:“山才還以爲自己無法再見到殿下最後一面了,幸好殿下你還是及時回來了!正好,山才也有一些事情想要向殿下交代。”
見趙山纔在這般情況之下,依然是一心爲自己考慮,太子朱和堉終於是再也堅持不住,一雙朗目涌出了淚水,顫聲道:“趙先生……”
趙山才靜靜打量了太子朱和堉片刻,然後開口問道:“殿下可是心中有些迷茫?又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山才與殿下的那場談話,覺得蒼天不公,好人歹命、惡人逍遙?”
然後,不待太子朱和堉回答,趙山才已經說道:“蒼天不仁,視萬物爲芻狗,但它也最是公平,既不會偏幫於善、也不會傾向於惡,只是強者獲勝。所以殿下你也不要怨天尤人,如今的朝廷奸邪橫行、濁氣遍佈,殿下的所作所爲,本來就是逆勢而行,自然是困難重重,也一定會遭遇挫折,但殿下的志向並沒有錯,若是每個人都獨善其身、知難而退,甚至是和光同塵、自甘墮落,那麼這個世道也就要徹底糜爛了……
其實,在我輔佐殿下之前,趙俊臣曾三番兩次的招攬於我,我也知道他頗有誠意,但最終依然是堅決拒絕了他,就是因爲這個原因……趙俊臣有城府、善算計、也精於審時度勢與取捨之道,殿下你在這些方面都不如他,但這個世界從來都不缺少趙俊臣,但唯獨太缺少殿下這樣的人物了……所以,山才從不後悔自己輔佐殿下……”
聽到趙山才的這番話,太子朱和堉面色嚴肅、緩緩點頭,表情愈加的悽悲,但眼神則是再次堅定了起來。
見到太子朱和堉的變化,趙山才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然後,趙山才正打算再說些什麼,卻突然間身體一顫,原本還算平穩的呼吸驟然間急促了起來。
見到這一幕,太子朱和堉心中大驚,知道趙山才的狀況愈加不妙,就打算高聲呼喚章德承與溫採寧等人進來救治。
然而,又不等太子朱和堉開口,趙山才已經是伸手抓住了太子朱和堉的衣角,明明已經是枯瘦如柴的手指,在這一刻竟是力量十足。
趙山才的聲音急促且又無力,雙眼緊緊盯着太子朱和堉,喘息着說道:“殿下,就不要讓醫生們進來了,我早已經是回天乏術,時間已經不多,趁着還有餘力,我有一些話要交代,殿下你一定要記在心中……”
聽到趙山才這麼說,太子朱和堉猶豫了片刻,終於是點了點頭,澀聲道:“趙先生請說,和堉一定謹記心中!”
“我書房裡的書桌上,共有三份書冊,其中一份是留給殿下你的,裡面是山纔對殿下未來發展的一些規劃,以及殿下今後遇到某些事情之後的解決策略,還望殿下你一定要重視……另一份書冊則是留給新任太子太師王保仁的,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整合與梳理殿下手中的各種資源,建立了一個情報網,也找到了一些可以重用的人才,這些東西我打算全部留給王保仁,此人的手段心機皆是首屈一指,這些東西交到他的手中,也不會浪費……還有一份書冊,則希望殿下能夠代我轉交給陛下……”
“陛下讓王保仁擔任太子太師,是看到殿下在廟堂中勢力薄弱、遲遲無法站穩腳跟,所以想要讓王保仁輔佐殿下……然而,王保仁此人的立場並不堅定,若是殿下地位穩固,他或許會全心全意的輔佐,但若是殿下你今後遇到危難,王保仁恐怕就會明哲保身,甚至是爲了自保而主動出賣殿下,所以殿下你也不要完全信任王保仁,若是形勢不妙的時候,更是要千萬小心……”
“殿下在廟堂裡的親近官員,唯有都察院右都御史呂純孝以及禮部尚書鮑文傑值得重用,其中呂純孝需要坐鎮都察院,殿下最好不要輕易動他的位置,只要都察院的清流們依舊支持殿下,殿下的地位就不容易動搖……哪怕是將來有了意外,也容易東山再起……然而,鮑文傑一直在禮部任職,卻是浪費了他的能力與才華,殿下你最好還是儘快將他調任到一個能辦實事、容易出政績的位置上,將來或有大用處……”
“這些日子以來,殿下已經明白了以貪治貪、以惡懲惡的道理,山才心中深感欣慰,如今咱們的實力不足,最是需要借力打力……我知道殿下你一向不喜歡周尚景與趙山才二人,但滿朝的貪官奸臣之中,卻唯有他們二人心中還顧念着朝廷大局,也願意爲江山百姓辦些實事,並不僅僅只是一味的結黨與貪賄,所以殿下今後遇到危難大事之際,不妨找他們二人求助,進行有限度的合作,或許事情還能有些迴旋餘地……”
此時的趙山才,已經是瀕臨極限,語氣愈加虛弱無力,說話也是斷斷續續,但他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太子朱和堉,似乎是懇求太子朱和堉一定要答應自己的臨終勸誡。
聽到趙山才的不斷叮囑,太子朱和堉剛開始還是連連點頭表示認同,但聽到最後一點之後,卻是忍不住眉頭一皺,但最終並沒有多說什麼,依然是點頭答應了。
見到太子朱和堉這般表現,趙山才眼中再次閃過了一絲欣慰。
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苦心終究沒有白費,太子朱和堉總算不似從前一般固執了。
欣慰之餘,趙山才原本還算是明亮的眸子漸漸黯淡了下去,聲音愈加的輕微低弱,用近乎是喃喃自語的聲音再次說道:“可惜,山才已經沒有更多時間輔佐殿下了……殿下所期望的清平盛世,山才也是無緣見到了……爲了殿下的未來大計,山才許多時候也只能無所不用其極……殿下,對不起,還望你將來不要怪我……”
聽到趙山才最後一句話,太子朱和堉先是一愣,不知道趙山才爲何要突然對自己致歉,僅僅是因爲沒有更多時間輔佐自己?
然後,太子朱和堉又猛然發現,趙山才一直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此時已經無力的垂下。趙山才那雙似乎永遠都明亮深邃的眼睛,也已經輕輕閉合了。趙山才的腦袋無力的垂在牀頭,毫無生機的臉龐上依然殘留着一絲複雜難明的表情,似乎遺憾、似乎欣慰、又似乎是愧疚。
趙山才……終於是徹底離開了人世!
還沒有實現自己的志向,還沒有多少人真正瞭解到他的驚才豔豔、還沒有爲這個世界留下足夠多的痕跡,但趙山才已經離開了人世。
一時間,太子朱和堉的思維停滯了,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已經悄然無聲的趙山才。
雖然早就知道趙山才的病情惡劣,雖然章德承與溫採寧已經說過趙山才的大限就在今日,但太子朱和堉在這一刻卻是突然發現,自己依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然後,趙山才的房間內,傳來了一陣悲痛至極的哭聲——書童趙睦見到趙山才病故之後,再也難以控制情緒,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一時間,東宮內所有人都隱隱察覺到了什麼,氣氛愈加的悲悽了。
而太子朱和堉依然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趙山才,只覺得窗外的天空突然間昏暗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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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太子東宮的氣氛漸漸悲慼之際,此時的趙俊臣府內,氣氛卻逐漸達到了高潮!
聯合船行!即將要壟斷京杭運河與長江航道的航運生意的聯合船行!由“現世財神”趙俊臣親自負責的聯合船行!
任誰都知道,這家船行一旦正式運營之後,定然會創造出天文數字的財富!
趙俊臣讓他們“說服”身邊親朋投資聯合船行,言下之意就是讓他們假借親朋的名義參股聯合船行,今後坐等紅利分成就是了,簡直就是送給了他們一個日進斗金的金礦!
這是多麼龐大的一筆好處?
有了這麼一筆好處,他們可以過上多麼奢華愜意的日子?
一時間,賓客們彷彿都看到了金光閃閃的光明未來,原本有些昏沉的天色在他們眼中也變得明亮了起來。
“趙大人放心吧!聯合船行關係到朝廷商稅整頓的大計,我等身爲朝廷臣子,自然也要稍盡綿薄之力!等今日回去之後,我就會召集所有的親朋好友,向他們籌集銀子投入聯合船行!數量不敢多說,但十萬兩銀子總還是拿得出來的!”
左蘭山雙眼泛着光亮,首先大聲應和道。
與此同時,左蘭山的表態,也給在場的衆位賓客定下了一個標準——身爲內閣輔臣的左蘭山打算投入十萬兩銀子,那麼其餘的賓客也就可以根據自己的身份地位權勢來決定自己投入銀子的大致數量了。
於是,霍正源也連忙起身,同樣大聲說道:“趙大人,霍某人回去之後,也一定會召集所有得親朋好友籌集銀兩,大約可以拿出八萬兩銀子!”
陳東祥也同樣是激動起身,說道:“我也同樣可以湊到八萬兩銀子投入聯合船行,雖然數量不多,但也算是爲朝廷盡一份綿薄之力!”
“下官詹善常可募籌七萬兩銀子以資助力!”
“下官司徒翰可以募籌五萬兩銀子,這幾日就送到戶部!”
“這等爲國爲民的盛事,下官劉長安絕不落人後,也可以籌到五萬兩銀子!”
一時間,在場賓客們爲了“朝廷大計”、爲了“江山百姓”,紛紛是踊躍表態、仗義疏財,皆是一幅爲國爲民在所不惜的模樣!至於他們今後能夠收到多少倍的回報,這裡自然是不用多提。
就這樣,趙府內氣氛愈加歡騰,所有賓客都是發自內心的不斷歡笑着。
眼看着賓客們爭相表態的場景,趙俊臣也同樣面帶笑意。
他知道,自己籠絡人心的計劃成功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趙府下人來到許慶彥的身邊,向着許慶彥耳語了幾句。
許慶彥面色微微一變,也連忙走到趙俊臣的身邊,向趙俊臣低聲說道:“少爺,剛剛收到消息,趙山才死了!”
趙俊臣舉杯的手微微一頓,些許酒水灑了出來。
但下一瞬間,趙俊臣卻好似沒有任何的思緒變化一般,依然是面帶笑意、與衆位賓客把酒言歡!
有的人道路走到了盡頭,有的人還有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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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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