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做你父王(上)
宗政久寒低着頭,看着靠在自己胸膛上的孩子,那張瘦得連嬰兒肥都沒有的臉蛋,端正清秀的五官,以及雙手之中,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的身體。
難怪,總覺得寶辰這副略顯清秀的容貌和他那一身無法掩蓋的貴氣相悖。也難怪自己會更喜歡他睜開眼睛的模樣,因爲睜着雙眼的寶辰不似普通的小孩,他那雙丹鳳眼的深處總是隱藏着睿智和深沉的心計。
宗政久寒已有七分把握確定皇甫宸就是南平國的皇子,但他並沒有把他和南平太子聯想到一起去,在他看來,懷中的寶辰表現得再冷靜從容,那都不過是早熟,他早已經認定了,寶辰的年紀不會比成親王庶子大太多。
更重要的是,南平太子在良國軍人的心裡,已經形成了一個能和自己這位良國戰神相提並論的形象。
傳聞,這一位南平太子的長相妖豔無雙,手段卻是雷厲風行,頗受帝王寵愛的他從不持寵而嬌,無時無刻不在爲南平國百姓腳踏實地地辦實事,謀福利,他在南平國人的心中,儼然是一位既定的明君。
傳聞不可盡信,但其中的真實成分也是佔了大部分的。
而這一個會哭得昏厥過去,讓人看着心疼不已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是那皇甫宸呢。
當皇甫宸再有意識的時候,他就覺得頭疼欲裂,忍不住,他低聲呼出了一道悶哼,然後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宗政久寒見他醒過來,忙將他放到了椅子上,拿過了一旁的暖茶遞給他,道:“喝水。”他的聲音依舊冷硬,卻不能否認其中的關心。
然而,才清醒過來的皇甫宸卻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推開了宗政久寒的鐵臂,溫水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灑了一地。
“我……”皇甫宸看着地面上一灘的水,腦子這才完全轉醒,他張了張口,有些無措地擡頭看向宗政久寒,那一張面無表情的俊顏。
宗政久寒頭一次給人端茶遞水,卻被拒絕了,他有些發愣,心中稍稍有些複雜,倒不是說生氣,而是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他見皇甫宸小鹿般閃動着的黑眸,扯了扯脣,儘量溫和地笑道:“好了,本王沒怪你。喝吧。”他說着,又去倒了一杯茶水。
皇甫宸這才接了過來,低頭抿了一口,就不再擡起來。而低垂着的他的雙眸瞪得很大,好似要將眼珠子給瞪得脫眶似的。
他知道了!宗政久寒一定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了!
皇甫宸緊緊地握住茶杯,狠狠咬着牙,讓自己努力地平靜下來,若不是他的身體已經不再是重生前一般有力,他現在握着的茶杯恐怕早就碎裂了!
“怎麼了?”宗政久寒看皇甫宸低着頭,沒有再哭,心裡不知道爲什麼忽的就鬆了口氣,他站在男孩的面前,彎下腰,想要去擡起男孩的下巴。
而這時候,皇甫宸卻是自己主動擡起了小臉,那是一張清秀,瘦弱的小臉,平靜中,帶着一股子的決絕。
宗政久寒心中一驚,剛要開口,卻被皇甫宸搶了先。
“我不是真正的成親王庶子。”皇甫宸在宗政久寒的注視下,連根手指頭都不敢動彈,他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視死如歸一般,開了口:“如寒親王所料,我的確是借屍還魂的。今年秋天的時候,我就已經死在了南平皇宮裡,可當我醒來的時候,卻已經成了成親王的庶子。”
宗政久寒微微皺眉,他倒是沒想到,這小傢伙會主動和他坦白,他回憶了一下,在今年秋天死去的,南平皇子是誰。……似乎,是十三皇子,皇甫玉,時年六歲。
皇甫宸也沒有再說話,一雙黝黑的眸子就這樣瞪着他,黑色的平靜之下是一波波無法撫平的不安和惶恐。
宗政久寒的眼力豈會差,他見小傢伙這個樣子,知道他一定是害怕極了,不禁軟下了心,伸手拍拍全身都在微微顫慄的孩子的肩膀,道:“好了,別害怕。既然上天讓你再活了一次,那本王就不會剝奪你的生命。更何況,現在你身上留着的,是我良國人的血,你已經不是南平國人,更不是南平皇子了。”
皇甫宸的眼角幾不可查地抖動了一下,他忙眨了眨眼睛來掩飾這個小動作,然後爬上了椅子,站在上面,擡着小臉對宗政久寒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寒親王既然說不會殺我,那我便相信你了。”
“呵!”宗政久寒冷笑,道:“小傢伙還害怕本王誆你不成?”他面上冷肅,心中卻覺得高興,他就喜歡看小傢伙這個算計的模樣,沒來由的覺得可愛。
“皇甫玉自然不敢。”皇甫宸面上惶恐,心中卻是冷哼,宗政久寒雖是一介武夫,心思卻很是細膩,陰謀詭計信手拈來,那一肚子的壞水,他敢打賭,絕對不比他皇甫宸的少!既是如此,他怎麼能不小心防備着?
聽皇甫宸自稱皇甫玉,宗政久寒心中的疑慮便消散了七七八八,他難得地又露出一笑來,說了句長話:“聽下人說,你是晌午的時候跑出去的,現在都到晚膳時候了,定是餓了,傳膳吃些吧。”對於讓皇甫宸吃飯這件事上,他有着不明緣由的執着,在暗處觀察皇甫宸的這幾天,也不忘叮囑何湘提醒皇甫宸按時吃飯。
眼前的危機安然解決,心便鬆散了下來,皇甫宸眼神一黯,幾乎是一瞬間,握緊了雙拳,父皇……
就在這時,一隻粗糙卻溫暖的大手包裹住了皇甫宸的小手,他擡頭,看到了那一雙幽深得看不見底的黑眸,只聽這黑眸的主人如此說道:“本王知道,你聽到你父皇去世的噩耗,心中傷痛是正常,但逝者已矣,你只能接受。”他不懂如何安慰人,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有些乾巴巴的,想再說點什麼讓小傢伙展顏笑一笑,可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
皇甫宸看了宗政久寒一會兒,然後頷首點了點頭,他抿着雙脣,半響,低着小腦袋道:“我知道了。”他知道,自然知道!父皇不能再復活,那麼,就用仇人的鮮血來祭奠!
在宗政久寒看來,皇甫宸這樣子甚是乖巧,可若宗政久寒有機會看看他此刻陰寒無比的眼神,就會明白,他的喪父之痛已經深入骨髓,若想剔除,便誓要血流成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