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夢魘。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宮殿,沈落推了殿門進去,低頭看見手上拿着一柄長劍。
其實只是一柄普通的劍,但對於年僅十二歲的她來說,這柄劍或許有些不稱手。
她下意識地走進了殿中,忽而胸口一緊,她反應過來這是哪裡,反應過來是那場夢,她想逃出去,但身後的殿門不知怎麼已經關緊了。
夢更深了,沈落腦海中真實與虛幻的界限漸漸模糊。
шшш ☢ttкan ☢¢○ “哈哈哈!原來是你來殺我,是你啊!父王怎麼不來?他不敢來嗎!?他不想看看他的親兒子是怎麼死的嗎!?”
殿中蒙着一層薄薄的霧似的,什麼都看不真切,但這尖銳癲狂的聲音,沈落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朦朦朧朧中,瘦弱的沈落緊握着手中不相稱的長劍,還有些稚嫩的聲音,語調卻是十分冰冷。
“師父命我來殺你。”
“哈哈哈哈!那個老不死的!他爲什麼不自己來!?”不等沈落說話,那刺耳的聲音又道:“茹夢!殺了她!”
下一瞬,白茫茫的霧氣中一道寒光劃破濃霧,徑直朝着沈落面心刺來。
隨着那迎面刺來的劍尖一同出現的,是緊隨劍後的持劍人面無表情的臉。
那是一張沈落熟悉的臉,在月掩的殘酷訓練中,一同活下來的那張臉。
“六師妹,你可要小心了。”
每次閉關廝殺前茹夢都會這樣跟她說一句。
茹夢向來是面無表情的,故而每次說這話的時候,沈落也分不清她是在關心自己,還是詛咒說:你年紀輕輕,說不定下一秒就該丟了性命。
從前分不清,但此刻沈落很清楚,儘管這次她沒有說話,但她就是來要自己命的。
沈落身上是有傷的。
前不久陪同十一公主前往上殷,回南戎的時候遭遇了一場刺殺,她受了些傷,算不上很重,但的確會影響她的內力。
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越來越近,但是一切畫面都很緩慢,沈落甚至能看清茹夢額前一根一根飛舞的髮絲。
很熟悉,不僅是這張臉很熟悉,就連接下來會發生一切,她也十分熟悉。
‘滋’一聲。
那些你死我活的打鬥快速閃過,畫面最後定格在茹夢一劍刺穿她的左肩。
茹夢是五師姐。
其實月掩中沒什麼先來後到分出來的師妹師姐,只是按着年紀排個順序罷了。
茹夢十六歲,沈落只有十二歲。
大約是年紀小,沈落的個子也矮些,所以茹夢這一劍偏離了致命的位置,只是貫穿了沈落左邊的肩膀。
茹夢拔了劍正要再補一下,沈落反應卻是極快,本就瘦弱的身子輕盈的就像一陣風,幾乎一眨眼,沈落已經在濃霧中找到了這次的目標。
二王子容頡正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下一瞬他的喉嚨便被沈落一劍劃開。
那血噴濺出來,與沈落左肩上那個大窟窿流出的血混成一片。
茹夢動作也是極快的,只在沈落殺掉容頡的前一秒,茹夢已經緊跟而來,又一劍刺進了沈落的右背。
原本那也是貫穿身體的力道,但隨着容頡的死,茹夢的手也停了。
爲了保證殺手的絕對忠誠,月掩中的每個王室近衛都會被種下蠱蟲,一旦護衛的主子死了,近衛也會很快斃命。
沈落往前走了半步,茹夢的劍便從她的身體中抽離出去,她轉過身,茹夢已在彌留之際。
她們護衛不同的人,其實早就註定了是你死我活的結局,即便是師父和王上今日沒有派她前來處決二王子,有朝一日王位之爭,誰又能獨善其身?
一早便知道結局,所以月掩中人,其實沒有太多的同門情誼。
但這麼多年的時間,這個面無表情的五師姐,每每在她面臨廝殺之前,她總會說一句:“六師妹,你可要小心了。”
無論茹夢說這話真正的用意是什麼,至少沈落很多年以來,都將這句話當做一種期盼。
人有了期盼,才能在無邊的黑暗中,保持重見光明的信念。
茹夢死了,她倒在地上,像極了一個被掏空了棉絮的破布娃娃,可她笑了。
沈落從來沒見茹夢笑過,到了這一刻,茹夢卻是看着已經斷了氣的容頡笑了。
關於茹夢愛上容頡的傳言,沈落不止聽過一次,但如今她知道,那或許不只是一個傳言。
沈落轉身朝殿外走,身後響起了一縷氣若游絲的聲音。
“六師妹,你可要小心了……”
回過頭再看時,那地上的人已經斷氣了,只是她臉上的笑還僵着,執拗地瞪着眼睛看着已死的容頡。
而容頡呢,他也笑着,臉上是近乎瘋狂的大笑。
方纔脖子流血的時候,他還發出了嘶啞的笑聲,他的眼睛瞪着虛空中的某處,死不瞑目。
那一雙屍體笑得好生扭曲,虛空中一個詭異的聲音莫辨雌雄:“六師妹,你要小心了。”
“六師妹,你要小心了…六師妹,你要——”
身子一顫,牀上的人一個激靈,猛然驚醒過來。
渾身冷汗的沈落看了看身側,蘇執已經去上朝了。
呆呆坐了半晌。
“華懿…”沈落朝着外頭叫了一聲,回話的卻是半夏。
“怎麼了王妃?”半夏在外頭問。
“讓華懿進來。”
“……是。”
大約是沈落的聲音太過低啞,甚至有些顫抖,外頭的半夏隔了片刻才應聲。
不一會兒,朝露殿的殿門被叩了三下,華懿道:“王妃,我在。”
“你進來。”
“是。”
華懿推開了門。
以往都是芙蘭負責朝露殿的事,她幾乎是沒機會進來的。
轉過隔屛,華懿進了內殿,甫一進來,她便看見榻上的沈落額上鬢間青絲盡溼,臉色蒼白,一副氣血虧空的病容。
“王妃…”頓了頓,華懿將嗓子眼的聲音按下去,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王妃,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沈落搖了搖頭:“先給我倒盞水。”
“是。”華懿便去桌上提起茶壺倒水了。
夢裡那詭異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沈落不動聲色嘆了口氣。
在那次處決二王子容頡之時,她傷上加傷,傷勢愈重,生生吞了三顆護心丹,她才勉力去師父面前復了命。
覆命之後,她的傷勢卻是連護心丹也抑制不住了,她這才發現自己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