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是有知覺有意識的,早就有了。
只是混沌中她身不由己,沒法子醒來,也沒法子死去,就在將死未死間拖着一口氣,咽不下,也吐不出。
芙蘭的哭哭啼啼,趙拓的冷言冷語,華懿的守望,半夏的擔憂,還有蘇執。
蘇執日日在榻邊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大約自她來到上殷,蘇執從前說過的所有話加起來也沒她昏迷的時候他說的話多。
不過這些都沒能讓沈落醒過來,也並未將她感動得垂死病中驚坐起,她仍舊昏迷着,半死不活的。
活着,好像沒什麼意趣,死了,又好像不是很甘心,至於不甘心什麼,沈落自己也不知道。
葉傾城險些被蘇執掐死的時候她也是知道的。
外頭吵嚷,她的意識難得清明瞭片刻,這一清明不要緊,蘇執卻是結結實實讓她吃驚了一把。
來上殷之前她便聽說蘇執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說他離經叛道,罔顧綱常禮法。可是沈落自嫁給蘇執以後並未發覺他有這方面的跡象。
有時候蘇執也會黑臉,但大多數情況下他的舉動並未偏離一個王爺的身份。
堂堂攝政王,沒點狠心和桀驁,那反而是奇怪了,所以那些傳聞便顯得誇大其詞,直到田建弼被滅門。
那血流成河的景象,那擡了一夜都沒擡完的屍體,雖未曾親眼看見蘇執殺人,但想來田府上下也不可能皆是作奸犯科之人,總還有無辜的小孩,柔弱的婦人,也有不明就裡的下人和慈眉善目的老嫗。
總之是一個也沒跑掉,死了個乾乾淨淨。
殺的人多了自然就麻木了,沈落便是如此,但蘇執若不是也是慣常殺人的好手,怎會這般氣定神閒地暗下殺機?
葉傾城快被掐死的一瞬,即便沈落躺在朝露殿裡頭的榻上,蘇執隔着門在朝露殿外頭的長廊上,那股子殺氣還是毒蛇一般地鑽進了殿中。
田府的事再怎麼狠絕,沈落終究未曾親歷,而裹挾着葉傾城的殺機和狠辣,沈落卻是感受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葉傾城脖子被扼緊的時候發出的嗚咽,算不上嗚咽,只是一點臨死前掙扎的雜音。
芙蘭在榻邊嚶嚶哭着,從葉傾城要闖進來的時候,芙蘭聽見了動靜,便一直在哭,邊哭還邊用身子撲在了榻前,好像若是葉傾城真的闖進來了,她即便是螳臂當車也要想法子與她同歸於盡。
後頭蘇執的聲音傳進來,芙蘭仍是哭,只是邊哭邊小聲地安慰沈落“王爺來了王爺來了”,話語中是掩不住的激動和釋然,只好像懸在心口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一般。
也不知是芙蘭太單純,還是沈落戒備心太重,她總是比不上芙蘭對蘇執的信任。
直到葉傾城快被掐死,那螻蟻一樣的人命,沈落閉着眼,卻是幾乎看到黑白無常已經晃盪着索命的魂勾朝葉傾城拋過去了。
魂勾勾着了她的魂,死命往外拉。
葉傾城若是死在攝政王府,以葉袞和蘇執的交情,這件事能一笑泯恩仇嗎?
沈落這樣想着,不知怎麼,明明無論什麼後果都與她這個昏迷的人無關,但她的心口卻無端有些發慌,比起外頭蘇執的決絕,她倒頗有幾分皇帝不急太監急的自擾。
“王妃!王妃!!”
眼前芙蘭的面容漸漸清晰,她忽然涕泗交疊地看着自己。
奇怪,我是什麼時候睜開眼的?沈落還沒想明白,外頭的人已經一窩蜂地進來了。
這樣算起來,可不就是要感謝葉傾城大鬧一場麼?
不過沈落醒了,這點感激只是戲謔,她可不會好心跑去建安侯府探病,即或是去了,只怕侯夫人也不敢相信她是好心,更不敢讓她進門,不叫人舉着棍子往外打就不錯了。
“王妃,馬車備好了。”半夏遠遠站在隔屛那開口,並未走近。
沈落坐在桌邊看她一眼:“芙蘭呢?”
半夏搖搖頭沒說話。
沈落自醒來之後只躺了一兩日身子便恢復到可以下地了,但終究骨子裡頭受了寒氣,身上總是疼,雖吃着藥,但養傷不是幾日之功,總得磨着日子才能好些。
一直到了八月初,沈落總算是恢復得差不多了,雖是不能吹風不能淋雨,但去院子裡頭隨意走走,精神氣卻是和以往沒什麼兩樣的。
至於內力,與之前其實無異,但骨子裡頭有寒症,某些招式身法必定不會與以前那般遊刃有餘。
這頭沈落的身子剛好些,她便差人往仙子樓送了信叫他們安心,而宮裡萬沛兒也一直派人來問,沈落心中感念,便想着進宮一趟。
雖是看起來與從前無異,但府中一干人等,包括華懿半夏芙蘭等人,對她也俱是比從前金貴了許多,是近乎小心翼翼的態度。
便是一階臺階她們都如臨大敵般上前攙扶,搞得沈落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瘸了,低頭一看,腿卻又是還在,長得好好的。
沈落說起要進宮,華懿面目微冷,半夏一時無言,芙蘭則是直接叫嚷了起來,說什麼也不肯。
沈落非要去,芙蘭拗不過,便又賭氣不與沈落說話了。
外頭魯王謀反一事雖然平息了,但魯王籌謀良久,他雖身敗,有些勢力還是在的,甚至還有許多朝廷官員的家中也有他的眼線。
這些都是要一一查知然後剪除的,也非短時間可以摘乾淨的。
不僅是勢力上的善後,便是魯王謀反這件事本身,雖是百姓們信了,但總歸要整理出一份案情綜述出來,細枝末節都要填充清楚,且不可留下疏漏和含糊。
幾十年或是百年後,這些東西就未必不會有人翻出來鑽空子,是以要格外謹慎周全。
如此,蘇執一方面是躲着沈落,一方面也確實在忙。
他們忙着這些,宮裡頭那個神秘人卻是還沒有合適的人抽出手去查。
畢竟是後宮,蘇執和大理寺、刑部,誰去都不合適,皇上自己日理萬機,也不可能親自查探,是以本是要交到裕太妃手裡的,但不知怎麼,最後卻是沒交。
沈落打算自己跑一趟,她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方向。
不過她親自出馬是不行的,一個攝政王妃,說到底是臣子的妻子,若是主導這件事,未免顯得手伸得太長了些,故而她纔要往萬沛兒宮裡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