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現代番外:又逢君

“來人, 給朕拿水來……”半夢半醒間,沈映感覺有些口渴,以爲會像往常一樣, 很快就會有人來給他端茶送水, 可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等到人來伺候, 忍不住提高音量又喊了聲, “朕渴了, 給朕拿水來……”

“要喝水下來自己倒,打團戰呢,沒空伺候你!”

沈映心生不悅, 正想着誰膽子這麼大敢這麼跟他說話,是不是不要命了, 忽然又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機械鍵盤聲, 還有一個男人的怒吼聲:“AD你會不會躲技能啊?老子下路牽條狗都比你會走位!這麼菜還打什麼排位, 回家養豬吧!”

沈映被徹底吵醒,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 等睜開眼看到頭頂上雪白的天花板,和白晃晃的日光燈後,足足愣了有一分鐘的時間,隨後忙從牀上坐起來,環顧四周, 覺得環境有些眼熟。

再往下一看, 對面牀鋪下面有個人正光着膀子坐在那兒打遊戲, 而這個場景在他穿書以前, 幾乎每天都會上演, 所以沈映很快便意識到了這地方是哪兒——不就是他大學寢室嗎?

沈映狠狠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這不是做夢!

沈映用最快的速度從牀上爬下來, 連鞋子都沒穿,直接赤腳衝進了洗漱間,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臉,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的年輕朝氣,滿滿的膠原蛋白,赫然是他穿書以前的樣子!又手忙腳亂地撩起額前的留海,果然看到左邊額角上有道淺淺的疤痕,得,這下是驗明正身了。

什麼鬼?他又穿回來了?!

室友打完了遊戲,過來查看情況,關心地打量着沈映問:“日央,幹嘛呢?”

沈映轉過頭盯着室友,問:“今天幾號?”

室友不假思索地回答:“5月6號,星期一啊,怎麼了?”

5月6號,星期一,沈映永遠不會忘了這一天,這天晚上他在浴室洗澡,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來後覺得頭有點暈,便上.牀躺了一會兒,再睜開眼便發現自己穿書了。

他在那本書裡當了三十年的皇帝,又當了二十多年的太上皇,不過是和平時一樣睡個午覺的功夫,醒過來卻又發現自己回到了穿書之前。

沈映腦子裡亂糟糟的,閉上眼搖了搖頭,“沒事,我睡了多久?”

室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眼,“現在十點半,你八點多躺牀上的,差不多兩小時。”

“居然才兩個小時……”沈映睜開眼喃喃自語,他在書裡度過了將近六十年的光陰,結果在現實世界才睡了兩個小時?

那他穿越到書裡經歷的那些事,到底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就只是他的黃粱一夢?

室友見沈映的樣子有些魂不守舍,擔憂地說:“日央你沒事吧?不會摔了一跤把腦子摔壞了吧?要不要去醫院拍個片?”

沈映忽然想到什麼,抓着室友的肩膀,急切問道:“對了,你昨天晚上給我看的那本小說呢?”

“什麼小說?”室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哦,你說那個啊,你不是不感興趣嗎?”

沈映推着室友出去找書,“在哪兒?快拿給我!”

室友回到書桌前,在書架上翻了翻,抽出一本黃色封面的書遞給沈映,“喏,是不是這本?”

沈映低頭看了眼陌生的書名,搖頭道:“不是這本,是那本你說裡面有個皇帝和我同名同姓的耽美小說!我只看了三章的那本!”

“怎麼不是這本?就是這本啊,應明宗可不就是和你同名同姓嗎?這本是人家杜撰的應明宗和徐景承愛情故事的小說啊,我昨天就是拿這本給你看的。”室友憂心忡忡地看着沈映,“日央,你腦子真沒摔壞吧?我怎麼感覺你一覺醒來後變得奇奇怪怪的呢?”

沈映大驚失色,一把抓過室友手裡的書,連珠炮似的問:“你說什麼?徐景承?應明宗是誰?這本書是寫他們兩個的?”

室友也很驚訝,伸手摸了摸沈映的額頭,想確定沈映是不是發燒了,“應明宗你都不認識了?我看你真是摔得不輕,要不然你一個學歷史的怎麼能不認識景昌大帝?人家還和你同名同姓呢好吧?”

沈映快速地翻了翻那本書,看到簡介上寫着什麼帝王和權臣,流傳百年可歌可泣的愛情,臉上表情好像見了鬼一般的驚悚,“原來你給我看的不是這本書啊!這怎麼可能呢?歷史上什麼時候有個大應朝了?這不都是小說裡的嗎?”

室友振振有詞地說:“雖然是小說,但也是根據歷史改編的小說啊,歷史上怎麼可能沒有大應朝?我看你真是摔糊塗了。”

沈映眉頭緊鎖,後背陣陣發涼,咬牙道:“你別跟我開玩笑了……”

“我什麼時候和你開玩笑了?”室友拿出手機,打開手機瀏覽器,輸入了幾個字,把手機拿給沈映看,“喏你看,這百科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的嗎?應明宗沈映,年號景昌,十六歲登基爲帝……享年七十六歲,於睡夢中闔然辭世,無疾而終,舉國哀悼……”

沈映用力眨了眨眼,死死盯着手機屏幕,心中的驚訝無以復加,上面寫的的確如室友口中說的一樣,歷史上真的有應明宗這個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是他記憶錯亂了?

室友覺得沈映的情況有些嚴重,拿回手機準備打電話,“我看我還是打120吧,你這鐵定是摔壞腦子了,得趕緊去醫院檢查!”

“別打電話!我沒事,沒事,不用去醫院……”沈映攔住室友打電話的動作,深呼吸了數下,勒令自己冷靜下來。

室友看着沈映蒼白的臉色有些不放心,“你真沒事嗎?”

“真沒事,我剛剛是在跟你鬧着玩呢,你看你還當真了。”沈映勉強扯了扯嘴角,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開玩笑。

室友將信將疑,拍拍沈映的肩膀,說:“真沒事就好,不舒服你可要說啊,別硬撐。”

沈映衝室友笑了笑,拿着那本書重新爬回自己的牀上,雖然表面裝作沒事人一樣,但其實他的心跳就一直沒有慢下來過。

他一定要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映在牀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虧得他在書裡的世界待了五六十年的時間,回來後還記得手機怎麼用,他用手機登上了他以前常逛的歷史論壇,在搜索框裡輸入關鍵詞“應明宗”,點擊搜索,不過一秒鐘的功夫,頁面便跳出來了和“應明宗”有關的一千多個發帖記錄。

沈映拿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應明宗沈映,在歷史上居然是真的存在的,那他之前的記憶是怎麼回事?他在大應朝經歷的一切又是怎麼回事?

沈映怕被室友聽到,努力剋制着粗沉的呼吸,找到一個談論“應明宗”樓層最高的帖子點了進去。

【主題】:今天是應明宗八百歲誕辰,所有景昌大帝的粉過來集合!

【1L】:1L恭祝吾皇千秋,名垂青史,萬古流芳!

【2L】:來說說你爲什麼會粉上景昌大帝吧!

【5L】:十年景昌老粉不請自來,這還用問爲什麼嗎?景昌之治時期大應朝綜合國力世界top1,萬國來朝,俯首稱臣,國人都吹了七八百年的夢迴景昌,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15L】:景昌一朝,君明臣賢,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賦役寬平,刑罰清省,如果說封建王朝千年歷史那個時期的老百姓日子最好過,那就非景昌一朝莫屬,對景昌大帝只有一句瑞思拜。

【20L】:大家都好有文采啊,我就不同了,趁今天大帝生日,我只想高喊一句,此生甘做景昌大帝座下走狗,千古一帝我吹一輩子!

【30L】:爲什麼喜歡應明宗?因爲明宗的人生經歷特別勵志啊,從一個不受寵的庶子一路披荊斬棘成爲一代明君,映哥的故事永遠激勵着我,是在我迷茫的時候指引我前進的動力!不說了,工頭喊我去搬磚了,友友們有緣再見。

【40L】:經過鄙人多年研究大應歷史發現,映哥很有可能是個穿越者,要不然他的很多行爲都解釋不通,實在不像一個封建帝王能幹出來的事。

【41L】:這裡是歷史論壇,樓上能不能別把你穿越小說的那套搬過來?解釋不通就是穿越者,那古今中外所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都是穿越者了?

【42L】:40L是黑粉吧?滾啊!別歪樓!

【100L】:看了這麼多樓都是在說明宗功績的,弱弱地問一句,難道就只有我一個是因爲明宗和徐公的曠古絕戀被圈粉的嗎?

【101L】:樓上的姐妹你不是一個人!應景CP,yyds!

【105L】:終於被我找到同好了!世上還有比映哥和承哥更絕美的愛情嗎?君臣兩不疑,生同衾死同穴,這對CP我能磕到天荒地老且永遠不擔心會塌房!

【111L】:這一對算是發明情侶款的鼻祖了吧?聽說從明宗墓裡發現的他和徐公的陪葬品,器皿服飾都是成雙成對的,可想而知這兩人活着的時候得有多恩愛啊,想想都甜死人了!

【120L】:明宗對徐公是史書都承認的偏愛,景昌是封建王朝歷史上唯一沒有立后妃的一朝,嗚嗚嗚,這對真是太美好了,明宗死後,攝政王生殉明宗而去,真是又好嗑又好哭55555

【130L】:啊啊啊120樓的姐妹你這麼一說我又想哭了,高中的時候歷史老師講到明宗朝歷史時說起這段,我們班上女生一大半人都哭了,姐妹們,有沒有應景CP的同人文康康治癒一下我受傷的心靈?

【131L】:樓上,可以去晉-江-文-學-城找找~

【145L】:作爲一個成熟的嗑CP愛好者,得學會自己摳糖啦,古人能活七八十歲已經算高壽了,換個角度想想,兩個人奈何橋上一起走也不會孤單,一起投胎轉世下輩子肯定還會在一起!

【155L】:145樓的姐妹說的真好,他們兩個一定會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156L】:祝映哥和承哥生生世世,長長久久!

【200L】:祝映哥和承哥生生世世,長長久久!

【1000L】:祝映哥和承哥生生世世,長長久久!

…………

沈映花了兩個小時,把這個帖子一樓一樓認真地看完,看到最後,枕頭已經被眼淚打溼,心臟一陣陣抽痛,仿如刀割,他死死地咬住嘴脣,纔沒有哭出聲音來。

原來在他死後,顧憫生殉了他隨他而去,可如今他重生回到了現代,他的君恕又去了哪裡呢?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沈映想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他關於大應朝的那些記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說那些都是他在做夢,可什麼夢能那麼真實,他和顧憫之間經歷的一切還歷歷在目,怎麼可能都是假的?

可若說不是在做夢,這一切也實在過於匪夷所思。

沈映一.夜未眠,一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地閉了會兒眼睛,可剛閉上沒多久就被室友叫醒了,“日央,還不起牀啊?早上有大課你忘了?系主任的課,要點名的!”

沈映最後的記憶還維持在自己是個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上,一覺醒來又變成了大學生,一時還沒那麼快適應,翻身從牀上坐起來,一臉的茫然和疲憊。

室友看見了沈映的樣子,一驚一乍地道:“日央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生病了?”

沈映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輕描淡寫地道:“沒有,就是晚上沒睡好,不要緊,你先去教室吧,不用等我,我等會兒再過去。”

室友爽快地說:“行,那你抓緊點啊,可別遲到了。”

室友離開了寢室,房間裡安靜了下來,沈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牆壁,心裡有了盤算,歷史上的應明宗和徐景承都已經死了,回去是不可能了,既然已經回來了,日子就還得繼續過下去,顧憫也不會希望看到他一直這麼消極下去。

緣分這東西,強求不得,但只要他們心裡有彼此,相信就一定會有再見之時。

沈映收拾好心情,下牀洗漱換衣服準備去上課,走出寢室大樓,站在大學校園裡,看到四周充滿現代氣息的建築物,沈映真有種再世爲人的感覺。

在古代生活了差不多一輩子,沈映早就忘了去上課的路怎麼走,好不容易趕在了上課鈴響之前找到了教室,走進去一看,就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還有空位了,沈映只好硬着頭皮在講臺下面坐下。

上課鈴響,系主任走上講臺,這堂課上的是古代史,好巧不巧,今天剛好還講的是大應王朝。

沈映翻開課本看着課本上的字,耳朵裡聽着系主任的講課聲,思緒有些恍惚,在他的記憶中,歷史上真的不存在大應這個朝代,也沒有應明宗、徐景承這些人,這些本該是杜撰的人物和歷史,爲什麼會變成了真的?

正神遊天外呢,忽然沈映聽到身後響起陣陣低呼,擡起頭一看,只見原本站在講臺的系主任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個男人,男人約摸三十歲左右,容貌英俊,五官深邃立體不輸歐美人種,身材更是堪比男模,一身剪裁考究的菸灰色西裝,襯托出他成熟矜貴的氣質,渾身上下,無可挑剔。

怪不得動靜那麼大,都不用回頭看就知道,坐在後面小姑娘肯定已經被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惹得春心蕩漾了。

“各位同學,”系主任在一旁介紹道,“今天講的是大應歷史,老師給大家請來的這位老師,可是研究應史方面的行家,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可以向趙老師提問。”

男人自謙道:“哪裡算得上什麼行家,不過是一點興趣愛好,同學們好,我叫趙豈言,和大家一樣,也是個歷史愛好者,很高興今天可以來到這裡和大家一起探討關於應史的問題。”

系主任笑呵呵道:“趙老師您太謙虛了,同學們,趙老師家裡可是收藏了許多大應朝的古董典籍,還有不少應明宗的真跡,今天趙老師就帶了兩件藏品過來給大家開眼界,大家還不快鼓掌感謝一下趙老師?”

應明宗的真跡?

沈映聽到這裡不禁心跳加速,全神貫注地盯着講臺上的趙豈言,看着男人打開保險箱,把一卷字畫從保險箱裡拿了出來。

趙豈言慢條斯理地把卷軸打開,說:“因爲這幅應明宗的字是鄙人的珍藏,不太適合傳閱,不如就請兩位同學作爲代表來上臺觀摩,大家覺得怎麼樣?”

這麼珍貴的文物,當然不會有人有異議。

趙豈言從系主任那兒接過學生的花名冊,瀏覽了一遍,倏地挑眉笑道:“這麼巧,居然有一位同學和應明宗同名同姓,也是緣分,那就請這位同學作爲代表上臺來吧。”

沈映並不意外趙豈言會選中自己,因爲他的名字實在太惹眼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趙豈言在說話的時候,視線好像有意無意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秒,就好像知道他就是那個和應明宗同名同姓的學生一樣。

不過之後趙豈言的目光卻沒再在他身上停留,沈映暗暗地想,可能是他想多了吧,他和這個叫趙豈言的男人素未謀面,趙豈言根本不可能認識他。

趙豈言又隨意地抽了另外一個學生,讓沈映和他一起上臺近距離觀摩應明宗的真跡。

沈映上去一看,卷軸裡裝裱的是一張《夏日詩帖》,當看到紙上熟悉的詩句,沈映一下便回憶起了當時他寫下這首詩的情形,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這詩其實並非他所作,而是沈懷容十歲那年夏天,他們三人在別苑避暑賞荷,沈映一時興起,讓沈懷容作一首詠荷的詩來聽,沈懷容很快便作出了一首七言絕句,之後顧憫磨墨,沈映親手謄抄,將此詩記錄下來。

沈映還依稀記得,當時不知道顧憫說了個什麼笑話,害他手一抖,有個“荷”字他不小心寫重了一筆,不過當時看沒有太大影響,便沒當一回事,隨手拿去讓宮人裱起來掛在別苑裡。

而趙豈言拿出來的這幅字,所有的“荷”字都沒有異常的筆畫,可見這幅字必定不是應明宗的真跡。

這首詩一下子勾起了沈映太多回憶,可如今除了他,當年所有和這首詩有關的人都已經化作了歷史中的一抔黃土,怎麼能不令他感傷?

君恕,懷容……我到底要去哪裡找尋你們?

沈映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在叫他:“同學,同學?你看了這幅字後有沒有什麼見解?”

沈映回過神,看了眼等着他回答的趙豈言,雖然他知道這幅字是假的,但也沒想說出來,一是就算說了,也不可能有人信他一個學生的話,二是沒必要得罪趙豈言。

於是沈映搖搖頭,誠懇地道:“不好意思趙老師,我不太懂字畫這方面的知識,但是無可置疑,這幅字寫得確實很好,其他我也想不到要說什麼了。”

趙豈言聞言對沈映淡淡笑了下,沒說什麼,點點頭示意沈映可以回去座位。

沈映走下講臺,回到座位上坐下,擡起頭聽臺上的趙豈言開始講應明宗朝的歷史,趙豈言講得很生動,許多都是歷史書上都沒有記載的內容,可不知怎地,沈映總覺得趙豈言和一開始進來的時候有些不同,眼裡似乎蘊藏着些失望。

等到課講得差不多了,到了學生們自由提問的時間。

有學生舉手問:“趙老師,我國曆史上朝代那麼多,您爲什麼唯獨對應代的藏品情有獨鍾?”

趙豈言微笑着說:“歷朝歷代的古玩字畫都有其朝代特色,爲什麼喜歡應代的藏品,那可能是因爲應代的事物都長在了我的審美上吧,簡而言之,就是喜歡。”

又有人問:“那趙老師最喜歡的皇帝就是應明宗咯?”

趙豈言不假思索地說:“是。”

沈映昨晚在歷史論壇上看了很多關於應明宗的帖子,沒想到,過了千八百年,自己還能在現代收穫這麼多粉絲,這種感覺也挺奇妙的。

只是這個趙豈言雖然是他的粉絲,號稱家裡收藏了許多應明宗的真跡,但是就光他今天拿出來的這幅《夏日詩帖》,被沈映一眼就認出來是贗品,可想而知,趙豈言平時恐怕沒少被人騙。

沈映也不忍看到有人因爲喜歡收藏他的字畫被人當冤大頭宰,但奈何他現在就是個普通的大學生,說的話沒分量,所以不如不說。

一節課的時間不知不覺便結束了,沈映也很快把趙豈言這個人拋到了腦後。

第二天是週三,沈映上午沒課,於是他偷偷去專治精神病的醫院做了個檢查,檢查出來的結果卻是大腦和心理一切正常,那就證明他沒有精神上的疾病,關於穿書的那些事都不是他幻想出來的。

至於爲什麼他重生到現代後,原本歷史上並不存在的大應朝卻變成了真實存在,恐怕也只能用他現在重生的時空,並不是他穿書以前所在的那個時空,而是和大應朝在同一個時間軸上的未來時空才能解釋得通了。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回到現實世界,而是重生在了書中的未來。

從醫院離開,沈映沒急着回學校,他想去應代皇陵看一眼,根據網上查來的資料,應明宗沈映和攝政王徐景承就合葬在那裡。

沈映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又坐了一個小時的公交,這才終於到了應代皇陵。

昔日守衛森嚴的皇陵,如今已經變成了旅遊景點,可沈映來的不湊巧,今日恰好是景點關閉維護的日子,他只能在大門外面遠遠看一眼,根本進不去裡面。

沈映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巍峨皇陵,心中一片悵惘與茫然,他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在了,世上只剩了他孤零零的一個人,老天爺爲什麼要讓他再重生一回呢?

更不幸的是,就在這時,天上又下起了瓢潑大雨,沈映沒帶傘,忙找地方避雨,看到不遠處有個公交站臺,便拔腿狂奔過去,可惜等他跑進站臺底下,人早就被雨水淋成了落湯雞。

沒辦法,皇陵進不去,天上還下雨,只能先回學校了,沈映走到公交車路線牌旁邊,正研究要坐哪路公交才能回學校,忽然一輛銀色的邁巴赫停在了公交站臺前面。

沈映感覺奇怪,轉過身,只見駕駛室的車窗緩緩降下來,露出了一個男人英挺俊朗的側臉,乍一看竟覺得有點眼熟。

男人轉過頭,看着沈映友好地笑了笑,問:“沈映同學?”

等看清了男人的正臉,沈映才認出是誰,詫異地道:“趙老師?”

趙豈言點了點頭,又問:“你是要回學校?”

沈映:“是。”

趙豈言說:“我送你吧。”

不過就是見過一次面的陌生人,沈映還不至於這麼自來熟,忙擺手婉拒:“不用了趙老師,我身上全溼了,別把你車給弄髒了,我坐公交回去就行,你先走吧,我沒事的。”

“身上都溼了還坐什麼公交,這裡離你學校起碼要兩個小時的車程,着涼感冒了怎麼辦。”趙豈言不容沈映拒絕,已經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手裡撐了把黑傘,不由分說地將沈映拉進傘底下,一路護着將人帶到副駕駛的位置,打開車門對他說,“上車,我送你。”

沈映猶豫了一下,人家都不介意車會被弄髒,那他還矯情什麼,“那謝謝趙老師了。”隨後彎腰坐進了副駕駛。

趙豈言繞回主駕開門也上車,沈映看到男人穿的襯衫肩膀處溼了一大塊,剛纔趙豈言給他撐傘的時候,他就注意到趙豈言幾乎是把傘都遮在他頭頂,自己半個身子卻露在外面,心裡不禁起了一絲怪異的感覺。

萍水相逢,趙豈言沒必要做到如此。

車裡開着空調,趙豈言怕沈映着涼,把空調溫度調高,然後將自己的外套扔給沈映,“披上。”

沈映低頭掃了眼趙豈言的外套,衣服什麼牌子他不認識,但看做工就知道價值不菲。

雖然他曾貴爲九五之尊,習慣了被人奉承討好,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明白什麼叫無功不受祿,更明白什麼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映先沒有推拒,不動聲色地將外套罩在自己身上,打算看看趙豈言到底有什麼目的。

趙豈言啓動車子,踩下油門,手搭在方向盤上,閒閒地問:“你爲什麼會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沈映看着窗外,淡淡道:“想來看看應代皇陵,多瞭解一下歷史。趙老師又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趙豈言漫不經心地道:“我是這裡博物館的顧問,最近要辦一個應代文物的展覽會,館長想向我借幾件應代藏品來充充臉面。”

沈映輕輕“哦”了聲,一時沒了下文。

外面一直下着雨,不過邁巴赫的隔音效果很好,幾乎聽不到外面的雨聲,車裡的光線昏暗,瀰漫着一股淡淡古龍水的味道,和趙豈言身上的一樣,還挺好聞的,不知道這香味是不是有令人放鬆精神的效果,又或者是沈映這兩天確實精神緊張一直沒怎麼睡覺,看着窗外的雨景,沈映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到再醒過來,車已經停了,但卻不是停在沈映的學校,而是好像停在了一個地下車庫。

沈映掀掉身上披的外套坐直身體,冷漠地看着趙豈言,問:“趙老師?不是說要送我回學校的?”

趙豈言溫和地解釋道:“你身上都溼了,我怕你着涼,想着反正也是順路,便把你帶到我家來了,不如把身上的衣服烘乾了再回學校?”

沈映語氣生硬地道:“趙老師,我們不熟。”

“交朋友不都是從不熟到熟的?還是,你怕我是壞人?”趙豈言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沈映,“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你們學校的系主任吧?要不你打電話問問他,看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沈映凝視着趙豈言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以他數十年看人的眼力,從男人眼裡,他只看到了善意和關心,也許人家真的只是好心,若一直不領情反倒顯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最後沈映抿了抿脣,乾巴巴地道:“那就叨擾趙老師了。”

趙豈言帶着沈映乘電梯來到他位於頂樓的公寓,一進門便殷勤地給沈映拿拖鞋讓他換上,絲毫沒有那些有錢人的架子,但這種殷勤卻又把握得很有分寸,既不會顯得太刻意,也不會熱情到讓沈映覺得尷尬。

趙豈言的公寓收拾得很乾淨,從屋子裡的擺設來看,平時應該只有他一個人住。

沈映身上還是溼的,沒地方坐,趙豈言先給他倒了杯溫水,然後提議:“你要不要先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下來,我幫你拿去洗了烘乾?”

沈映點點頭表示同意,趙豈言便帶他去浴室,又說:“衣服沒那麼快能烘乾,你介不介意先穿我的衣服?”

沈映低聲說:“不介意,謝謝了。”

趙豈言說:“不用客氣,那你先進去洗吧,我去給你拿換洗衣服。”

都是男人,沈映也不扭捏,乾脆地脫下衣服進浴室衝了個熱水澡,洗完出來,發現他脫下來的髒衣服已經被趙豈言拿走了,於是便換上趙豈言給他拿的浴袍,開門走了出去,在客廳裡找到了趙豈言。

趙豈言正坐在沙發上看書,看到沈映出來後放下書,指了指前面的茶几,“我給你煮了薑湯,你喝了驅驅寒氣,衣服已經洗完在烘乾了。”

沈映走過去道了聲謝,端起杯子喝了口熱騰騰的薑湯,卻意外地發現薑湯裡的薑絲都被細心地撈出來了,他本以爲只是趙豈言做事細心,等喝完薑湯放下杯子,又發現盤子裡還放着一顆薄荷糖。

沈映聽到趙豈言語氣溫和地說:“吃顆糖除除姜味。”

心臟猛地被擊中,沈映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他每次受了寒,顧憫知道他不喜歡吃薑,都會把薑湯裡的薑末薑絲都弄乾淨才哄他喝下,最後還會讓他含上兩顆蜜餞除去口中生薑的氣味,就如同趙豈言所做的一樣。

沈映心跳加快,忍不住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趙豈言。

趙豈言被沈映看得有些莫名,摸摸自己的臉,表情有些無辜地問:“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

“沒什麼。”沈映對趙豈言的反應有些失望,但轉念想想,又自嘲自己想太多,若趙豈言是顧憫,應該早就和他相認了纔是,不可能認不出他。

沈映在趙豈言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爲了阻止自己再胡思亂想,故意拿出手機裝作忙着和人發信息的樣子,不過趙豈言似乎也沒有要和沈映閒聊的意思,拿起書繼續翻看。

過了一會兒,沈映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於是出聲道:“趙老師,謝謝你借我地方洗澡烘乾衣服,等會兒你就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坐公交回學校,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

趙豈言這次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沒有多做挽留,“行,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沈映進洗手間換上了自己的乾衣服準備告辭,走到門口,轉身對跟過來的趙豈言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謝,禮貌地說:“趙老師留步不用送了,我自己下去就行。”

趙豈言點頭說:“好,路上當心。”

沈映正想轉身開門,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了,忽然又想到什麼,回頭看了趙豈言一下,“對了趙老師,還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趙豈言饒有興致地挑挑眉,“什麼?”

沈映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雖然他覺得自己要是說了實話,趙豈言也不一定會信他,但他又覺得趙豈言人不錯,也不忍心看趙豈言上當受騙,花冤枉錢買來贗品收藏。

算了,他就提醒趙豈言這一次,至少良心上能過得去,至於趙豈言信不信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沈映有了決定,語速緩緩地說:“我知道趙老師喜歡收藏應明宗的真跡,但是古玩這行水很深,你那幅應明宗的《夏日詩帖》是贗品,你被人騙了,我知道趙老師不一定相信我,反正我言盡於此,信不信都隨你,趙老師再見……”

沈映按下門把手,拉開門正要離開,未料身後突然伸出來一隻手,又將門推了回去,沈映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只見趙豈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背後。

男人高大的身軀像座山一樣擋在沈映身後,一手撐在門後,將沈映困住,深邃的五官蒙上一層陰影,一改剛纔溫文爾雅的神色,變得神秘莫測,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光緊緊攫住沈映,同時呼吸中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急促,他沉聲問:“你怎麼知道那幅字是假的?說清楚,不然不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