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哲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醫院裡躺了多少天,總之當他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佐治那張愁眉不展的臉。
窗外陽光明媚,照在連哲予的臉上,他卻仍然覺得自己身處一冰冷至極的冰窖之中。
“少爺,您醒了!您要不要喝水?”佐治關切地問。
連哲予無力地擺了擺手,低聲問道:“我睡了幾天?”
“三天。”佐治眨了眨眼,隱去眼裡的憂傷。
他一向自認爲自己是個鐵打的漢子,絕對不會因某事某人而流眼淚的,可是現在,他卻沒辦法再這樣認爲了。
連哲予表面上的淡定,卻讓他有種心碎的感覺。
“嗯。那麼她現在在哪裡?是在縣城的殯儀館裡,還是已經躺在了宋小慧的家裡?”連哲予淡淡地問。
“昨天下午就放晴了,聽說村裡一聽說這個消息,就立即派人將她接回去了。”佐治儘管不想告訴他這個消息,可是卻又不敢隱瞞。
“嗯。那麼我們立即趕到那裡去!我不能任由他們草草地將她葬了。”連哲予凝聚全身的力氣坐了起來,一把扯掉手上的針管,就掀被下了牀,誰知還未來得及站穩,眼前就一陣陣發黑,結果最後還是無力地又跌坐回了病牀之上。
佐治急忙上前扶住了他,“你要去,我不攔你,可是在去之前,你得吃些東西才行。不然,你是沒有辦法撐到那的!”
連哲予閉着眼睛點點頭,揮了揮手,“那趕緊去拿些營養豐富的食物來,越多越好!”
佐治嘆了口氣,“您昏迷了幾天,幾天都靠打點滴維繫生命,剛醒來不能暴飲暴食。”
連哲予懊惱地舉手用力一拍牀沿,“別囉嗦!趕緊去!”
佐治無法,只能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連哲予等他走後,這才又試着慢慢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挪向衛生間。
支撐着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一切弄妥之後,渾身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佐治拎着食盒走了進來,將食物一一拿了出來,種類多,份量不多。
連哲予在沙發上坐下,慢慢吃了起來。
再美味的食物如今吃在他的嘴裡都味同嚼蠟。
食物總是哽在喉頭很難嚥下去。
連哲予必須反覆地抻了抻自己的脖子,才能讓食物順利地滑下食道。
一頓飯,吃了卻有一小時之久。
不過,食物在胃部的堆積,卻讓他感覺到身體慢慢變得有力量了。
他喝下最後一口湯,然後接過佐治遞過來的溼巾擦了擦嘴,站了起來,“我們走!”
說着就率先舉步朝門外走去。
佐治不敢有絲毫怠慢,急忙隨在了身後。
有好幾次他看到連哲予腳步不穩,險些摔倒,想要上前扶,可手還沒碰到連哲予的身子,就被連哲予冷冷投射過來的目光給制止了。
連哲予,即便是在最脆弱的時候,也有着他的驕傲。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讓他放棄自尊低下他那顆驕傲頭顱的人,大概只有那個已經不在人世的女子吧?
想起他們之間錯綜複雜,讓他這個外人永遠參不透的愛情,佐治唏噓不已。
很快,佐治便開着車載着連哲予朝着那偏遠的小山村疾駛而去。
幾小時的顛簸,最後佐治在連哲予鎮定自若的指引下行駛在一條剛剛搶修出來,仍然泥濘難行的崎嶇道路之上。
當車子行駛到一處懸崖邊仍然有許多碎石的地方時,連哲予突然喊道:“停下!”
佐治一個急剎車,穩穩地將車停了下來。
“你在車內等我!”連哲予淡淡地扔下一句話,便推門走下了車。
這是事故現場。
蘇末離就是在這裡給他打的電話。
那是她臨死前給他的祝福……
如今,她的聲音永遠地存在了他的手機裡,只要他想聽,那聲音便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地與他道再見,祝他幸福。
可是,人,卻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
其實,有很多次機會,他可以把握住她的。
其實,她真的只是一個缺乏愛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而已,當初對他與他母親的傷害,真的只是她一時衝動時犯下的錯。
而他卻深深地記恨在了心裡。
他不僅在她生日宴會的那天晚上,在她給她自己買的遊艇之上,殘酷無情地羞辱她,用手破了她的處子之身,更精心設計了一個更大的圈套傷她毀她。
他沒有信任自己的愛,也沒有信任她的愛,在懷疑中,他將她傷害得體無完膚,親手葬送了他們的愛情。
若不是他的懷疑,若他當時肯大度一點放過許諾,她何至於跑到這裡來,何至於喪命於此?
想起他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做出種種可怕的行徑,連哲予不禁舉起手朝着自己的臉重重地掌摑起來。
他連哲予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
他是人渣中的人渣!
就是把他千刀萬剮了,也無法償還他對蘇末離欠下的情債!
受天譴的應該是他,爲什麼會是蘇末離?
爲什麼?難道老天爺也跟他一樣瞎了眼,昧了良心嗎?
灼熱的淚水失控地流下,滑進嘴裡,又苦又澀。
看着連哲予失控的行爲,佐治又難過又着急,可是卻又不敢在這個時候去勸阻,就在焦急異常的時候,卻看到幾位穿着迷彩服的官兵匆匆地朝他們跑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道:“那裡是危險地帶,趕緊離開!”
佐治聽了一驚,再也顧不得許多,立即推門下車,奔到連哲予身旁,不由分說地將連哲予拖進車內,然後迅速地開着車子離開了。
當車子剛離開,身後就傳來一陣陣聲響,透過後視鏡一看,佐治生生地驚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就在他們方纔站立的那塊地方,有大大小小的石子不斷地從山體滾落而下。
想來是泥石流造成的山體鬆動所致。
如果不是那些官兵提醒,如果自己的動作不夠快,連哲予和他只怕已經被飛石砸中,連叫都來不及叫上一聲就一命嗚呼了吧?
佐治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連哲予,卻見他鎮定自若,閉着眼睛坐在那裡,眉眼淡淡的。
佐治暗暗地嘆息了一聲,加快了車速。
又經過十幾分鐘的顛簸,佐治終於看到了隱藏在大山凹裡的小山村,看到了嫋嫋升起的青色炊煙,還隱約聽到了哀樂……
看來,村裡的人已經在爲蘇末離操辦起喪事了……
佐治擔心地悄悄瞥了一眼連哲予,見他仍然如先前一般閉着眼睛淡淡地坐了那裡,心裡越發地擔心。
太過鎮靜,這本身就讓人覺得很詭異很可怕,彷彿是火山爆發前的寧靜,一旦爆發,便是毀天滅地……
佐治開着車子總算進了村子,不需要連哲予的指引,便將車停在了那鑼鼓喧天,哀樂不斷的屋前。
佐治轉頭正欲呼喚連哲予,連哲予卻已經睜開了眼,轉頭定定地看着那停在庭院裡的棺材,一動不動。
佐治也不敢出聲驚動他,只靜靜地在一旁守候着。
他們的到來卻驚動了那屋裡屋外的人,有不少人圍了上來,有眼尖的人一下子認出來了連哲予,立即激動地舉手用力拍打着車窗,大聲地對着連哲予說着些什麼。
連哲予一動不動,一雙眸子由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具冷冰冰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