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前夕,北越國最新戰報傳來,我軍攻破安南重鎮多邦城!
得了戰報的筱二郎隔着珠簾給睡蓮講述許三郎在攻克多邦城時的機智和神勇:
多邦城裡,北越有五千大象戰團!當初姚大人帶領的五千將士就是死在這種龐然大物的腳下,被踩成肉泥,屍骨無存。
大象皮糙肉粗,而且還穿有皮甲,刀劍很難傷到它們,而且這些大象嘶叫起來聲音很大,北越國的戰馬聽到叫聲首先就自亂陣腳了,根本不敢往前衝鋒。
怎麼辦?睡蓮手裡的帕子一緊,在珠簾後面陪着睡蓮說話的筱嬤嬤說道,“別賣關子了,夫人有身孕,着急不得。”
筱二郎似乎陷入了狂熱的崇拜中,說咱們大元帥是天生的將才,有人開玩笑說對付大象也容易,找百獸之王東北虎就成,那大象見了老虎雄威,估計就嚇走了。
筱嬤嬤笑道:“胡說八道,東北虎在北方,就是能運到北越,也早就貽誤戰機了。”
睡蓮捂嘴輕笑,“我讀過古人遊記,說南方也有老虎的,藩國還有叫做孟加拉虎的呢,就是體型比東北虎小些,可是老虎是萬獸之王,極難操控,一不小心就會反噬主人,戰場上如何驅使?”
筱二郎又將許三郎大誇一通,原來許三郎明知老虎是絕對不成的,但爲了鼓舞士氣,居然想出用白布畫成老虎皮,穿在戰馬身上!
然後用布條堵住戰馬的耳朵,矇住馬眼,還在馬尾巴塗上了易燃的油脂!
戰爭白熱化的時候,北越國終於驅趕着殺手鐗——五千大象戰團來了,許三郎命人將這些改裝成老虎的戰馬點燃馬尾,戰馬吃痛,瘋狂的向前奔跑,衝向大象軍團。
因戰馬的眼睛和耳朵都被堵住了,尾巴又吃痛,縱使前方是一羣真老虎,戰馬也不怕了,反倒是大象戰團被瘋狂的羣馬嚇退,亂了陣腳,許三郎命火銃隊專門射擊大象最柔弱的部位——象鼻,以及騎在上面操控大象的騎象人。
大象吃痛,又被詭異而又瘋狂的“老虎”驚嚇,加上背上的騎象人被火銃射中,頓時失去了控制,反過來朝着後方北越軍衝去!
殺手鐗被破,北越軍紛紛潰退,許三郎率領的討伐軍佔領多邦城,走出了攻克北越全境,活捉謀朝纂位,斬殺宗主國使臣新國王父子的最關鍵的一步。
“……按照這個速度,估計再過半年伯爺就能凱旋歸來了。”筱二郎喜不可支的說道。
半年啊,睡蓮撫了撫隆起的肚皮,那個時候孩子已經出世,估計都會爬了吧,三郎啊三郎,等你回來時,父子/女不相認,有你哭的,哼哼……
其實有一條同樣來自西南的消息幾乎和許三郎多邦城大捷同時到了燕京,不過很少有人關注就是了——傅家三老爺運軍糧時遭遇山匪,遇襲身亡。
傅家敲響雲板報喪,門口預備過中秋節的紅燈籠也換成了白色,使得幾乎家財喪盡的傅家看起來更爲破敗淒涼。
傅夫人一身素服,愣愣的看着堂中的骨灰罈,由於路途遙遠,天氣又熱,千里迢迢,傅三老爺的遺體無法運到燕京,只得燒化了帶回來。
上一次感覺到這種悲痛和絕望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幾十年前母親病重,買不起藥材撒手人寰的時候吧。
傅家是杏林世家,從祖父輩開始就入太醫院,伺候皇族,傅夫人的父親走的早,母親是個懦弱的,遇事只知道哭,家裡舅舅設計謀奪家產,本家的族長得了叔父的好處,最後他們孤兒寡母被趕出家門,只留了南京郊外幾間破屋,幾畝薄田過活。
傅夫人排行老三,那時候年方十四,上頭有老大、老二兩個哥哥,三弟則拖着鼻涕滿地跑。
老大和老二已經開始讀書,平日裡跟着父親學醫,那裡懂得鄉下種地的農務?一年下來,糧食收穫了了,到了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倉耗盡,母親又病倒了,家裡像樣的衣服都典當出去救命。
真是可笑啊,大哥和二哥那時候已經粗通醫術,明明知道用什麼藥物可以挽留母親的生命,卻因爲沒有銀子買藥而急紅了雙眼。
母親去了,躺在一副薄木棺材裡——就是這樣一副棺材,也是大哥狠心典當了父親留下的孤本醫書得來的。
沒有銀子,沒有權勢,出落的花朵般的傅家三姑娘看着斑駁的銅鏡,也許她也可以爲傅家換來這些。
她看中了經常來郊外狩獵的永定侯世子,並精心設下圈套,等他上鉤。
世子又來狩獵了,她藏在密林中,佯裝爲了救一隻懷孕的雌鹿和世子據理力爭,世子覺得這個女孩美的像山裡的妖精似的,說話又很有意思,不僅心中一蕩,後來,他寫了正兒八經的納妾文書,一頂粉色的小轎將她擡進永定侯府,年輕的傅姨娘開始了傳奇的一生。
她很快懷孕,生下庶長子,她牢牢握住了世子的心,工於心計,掌控侯府下人,無論侯府當家主母換了幾個,她都是內宅無冕的永定侯夫人。
通房懷孕?捂着嘴拖出去打死!侯爺新娶了侯夫人?沒有關係,很多食物吃的久了,再下點“調料”,侯夫人休想有孕!
家裡很快富有起來,兩個哥哥不用下地幹農活,專心攻讀醫術,終於成爲太醫,延續了傅家的榮光,三弟精明能幹,經營的藥鋪生意紅火,後來賢嬪娘娘進宮,傅家就成了日進斗金的皇商。
她的親生兒子終於承襲爵位,成了新的永定侯,誰都知道永定侯府有兩個太夫人,名分上的太夫人是個擺設,實際上的太夫人就是她傅姨娘!
姨娘!她最恨這個稱呼!與人做妾,是傅家的恥辱,她一輩子都不能穿大紅,說到底,只是個奴兒罷了。
她布藥施粥,救濟窮人,見廟修廟,見橋修橋,每年花費銀兩過萬,終於贏得了傅菩薩的美譽,兒子永定侯爲她請封誥命,終於,她有了夫人的稱呼。
穿上誥命夫人大紅禮服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什麼都得到了,人生了無遺憾。
可如今眼前靈堂上的一罈骨灰,似乎在諷刺她以前的一切只是鏡花水月,許三郎那個遺腹子只需輕輕一戳,就能打碎她一生的心血。
傅家官司纏身,二哥被趕出太醫院,商鋪關門,失去皇商資格;孫子許應轅被東城兵馬司在八大胡同抓了現行,名譽掃地;三弟輕判流放西南,沒熬到大赦之日,被山匪殺死……
這一切怎麼可能是巧合?!傅夫人在火盆裡放入一張又一張的黃紙,眼裡的怒火在黃紙燃燒的青煙中閃爍着。
顏睡蓮!我與你勢不兩立!
“夫人,宮裡來了兩個內侍,說要給三老爺上一柱香。”老管家小心翼翼的說道。
宮裡頭?莫非是賢嬪娘娘的人?傅夫人心中一動,“客客氣氣的請進來吧。”
兩個內侍上香完畢,傅夫人帶着傅家婦孺們回禮,請人去內堂看茶。
過了沒多久,老管家神色尷尬的回來說道,“夫人,那兩個內侍是來要銀子的,開口是五千兩,這個——。”
傅夫人身形一晃,“年年喂銀子,年年喂不飽,我們傅家辦着喪事也不放過!真是欺人太甚!”
傅二老爺嘆道:“三妹妹,如今大哥在宮裡頭伺候太后,保着家裡太醫這個頭銜,不能得罪了這些內侍,給些銀子打發他們走吧。”
老管家面有難色,“二老爺,如今賬上吃緊,五千兩這個數目拿是拿的出來,可是以後家裡過日子——?”
二老爺不通庶務,那裡知道家裡的深淺,求助似的看着傅夫人,傅夫人擺擺手,“支一千兩銀子給他們,就說日後傅家藥鋪重新開張,必定將剩下的四千兩補給他們。”
……回到永定侯府時,傅夫人已滿臉疲色,因傅家不算正經舅家,整個侯府都沒有人去拜祭三老爺,照樣掛着喜慶的紅燈籠。
傅夫人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且直接到永定侯夫人的正院,侯夫人和兒媳楊紫丹正在下棋閒聊,
見傅夫人來了,齊齊站起迎接。
永定侯請傅夫人對坐在羅漢榻上。
得知傅夫人還未用晚飯,楊紫丹親自端了一碗燕窩蓮子羹遞給傅夫人,然後乖順的站在一旁,坐都不敢坐。
自打傅夫人明確表示打算要二少爺代替他丈夫冊封世子,楊紫丹和許應轅心裡暗恨傅夫人,但是面子上卻更加恭敬起來——這個時候撕破臉不明智,還是盡力緩和各種關係,夾縫求生吧。
傅夫人一邊喝着湯羹,將兩個內侍在靈堂要銀子的事情說了,永定侯夫人嘆道,“前日宮裡有個太監來侯府,打着中秋節的名義要孝敬錢,也不肯直說數目,說要我們看着給,這比獅子大開口還可怕,侯爺最後把東城三進的宅子送出去了。”
傅夫人冷冷道,“寧園那個賤婦害得傅家家破人亡,轅兒名聲掃地,你我豈能輕易放過她。”
永定侯夫人說道,“定是不能的,只是寧園鐵桶似的,她又甚少出來,給她下了帖子請,她也推說身體不適,我們不好下手啊。”
傅夫人將盛着羹湯的鍍金白釉蓋碗往炕几上重重一擱,“後天就是中秋節,命婦照例要去皇宮朝拜,寧園那個賤人也不例外,咱們塞給了那些內侍太監那麼多銀子,也該到收穫的時候了。”
侯夫人心中一驚,遲疑道:“您的意思是——?”
傅夫人從袖中拿出一個水晶小瓶,“此藥無臭無味,放在飯食或者茶水裡,十個時辰以後才能發作,那時候賤婦已經回寧園,落了胎也不關宮裡頭的事。”
侯夫人不敢接,“她向來謹慎,不會食用陌生人給的東西,再說這種藥物進了宮,一旦被人發覺,順着蛛絲馬跡查到侯府——。”
傅夫人一拍桌面,怒道:“你這等膽量,如何做的了大事?!我以前千遍萬變的說,趕緊把許三郎這個禍根除掉,將來必成心腹大患,你和侯爺患得患失不敢下狠手,說怕壞了名聲,想用捧殺的法子除之,可後來呢?三郎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得了聖眷,封了伯爵!反過來咬得你們毫無還手之力!如今寧園一個大肚子賤婦都能把我們整的團團轉,我們還要眼睜睜看賤婦生下兒子?!”
侯夫人吞吞吐吐道,“自是不能的,您想要如何?”
傅夫人低聲道,“你放心,有太后這個盾牌擋在前面,牽扯不到賢嬪娘娘。即使以後寧園有了懷疑,也不敢找太后討說法,你只需……”
站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楊紫丹聽了,回到自己的院子,用左手寫了個小條,偷偷命心腹捎到寧園。
作者有話要說:傅夫人是不擇手段的人,睡蓮要小心啦。
圖爲傅夫人盛着燕窩蓮子羹的明朝嘉靖年間鍍金白釉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