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一陣,熱一陣,下陣雨,出一小會兒太陽。涼熱打了幾個反覆之後,天忽然暴熱起來。早上還油綠綠的葉子,中午就捲了邊;街上的行人打起了雨傘,希望遮住天上下來的火。
“去飯館喝啤酒吧。”張國棟對我說。
“好。”
小飯館就在學校旁邊,館子不大,倒也乾淨,有檯布,入座有人倒茉莉花茶。牆上掛了一溜的紅紙條,條上墨寫的菜名。還有兩個條幅,字大墨黑,我喜歡:“聞香下馬”,“不醉不歸”。
隨便叫了幾個菜,我一揚脖就把杯子裡的酒乾了。
“你最近不大高興。”張國棟喝了口啤酒。
“一點吧。你努力得怎麼樣了?”我問。
“什麼怎麼樣了?”張國棟說。
“追朱裳追得怎麼樣了?我的座位還等着和你換呢。”
“我也請過朱裳到朝陽劇場看電影,人家不去。我也請她吃過呼家樓葫蘆王的糖葫蘆,人家吃了就吃了。有一天,下大雨,又打雷又打閃,我和朱裳一起在實驗樓前面的屋檐下等雨小點,我厚着臉皮和朱裳說,我喜歡你。”
“人家怎麼說?”
“她說,是嗎。”
“然後呢?”
“然後就沒然後了。好像總有一層紙,怎麼也不敢捅,也不知道怎麼捅。”
“再捅捅,就得自己來了,我也幫不上你。彷彿和尚講的‘悟’,師傅說出天去也沒有用,還得自己想明白。”
“有時候想明白了也沒用,事情不經就沒法明白。我看你和朱裳有說有笑的,我看你也不用代我寫情書了,自己用吧。你丫說實話,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朱裳?”
“喜歡。”
“我總覺得她喜歡你。”
“扯淡。即使有點感覺,又能怎麼樣呢?語文老師說:‘假如我的眼睛使你心跳,我就從你臉上移開我的目光;假如打槳激起了水波,就讓我的小船離開你的岸邊。’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你挺。”我又喝了一口酒。
“我覺得朱裳是被追出毛病了,性冷淡,一點反應都沒有,一點反饋都不給。”
張國棟在朱裳用陳述的語調回答他說“是嗎”之後,醉心於春一藥製造,目標不是壯陽,而是對付性冷淡。張國棟神秘地告訴我,成分基本可以分爲植物類和動物類,植物類有:肉蓯蓉,婬羊藿,人蔘,五味子,菟絲子,遠志,蛇牀子。動物類有各種鞭,以及童女月經、童男尿液。我嘗過張國棟自己研製的冰淇淋,沒有比那東西更難吃的了。對於他的春一藥理論,我當時沒有一點興趣。後來發生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是互聯網興起,張國棟還在清華讀書,他將自己對春一藥的研究寫成了一個十頁的概述,請班上網絡精熟的同學放到網上出售。網上的廣告是這樣寫的:“中國古代春一藥大全。收錄了中國古代五十種春一藥配方。售價十五元。購買此物請勿做壞事,否則與本站無關!與本人無關!且國法難容!”另一件事是張國棟的一個清華化學系的師弟,在網上購買了張國棟的研究摘要,改進了配方,添加了能使人短時間意識喪失的乙醚,並且把春一藥製成了氣霧劑。在一個寒假的週末,氣霧劑形式的春一藥和乙醚一起,從窗口散入某女生寢室。三個可能因素造成了張國棟化學師弟的失手:一,分析化學沒有學紮實,乙醚的劑量小了。二,中草藥定量的確困難,春一藥的劑量小了。三,進入寢室太着急,乙醚和春一藥的作用沒能充分發揮。聽看樓大媽謠傳,他跳進女生寢室的時候,裡面三個女生都是暈而未倒,面色桃紅力大無窮,但是想的還不是扒光他的衣服而是抽他的耳光,叫的也不是“我的郎”而是“抓流氓”。保安趕到的時候,張國棟的化學師弟已經沒有五官了,肋骨也折了四根。要不是保安來得及時,命就沒了。這就是九十年代中期著名的清華乙醚春一藥案。後來化學師弟被開除了,張國棟也被開除了,罪名是教唆低年級同學,提供作案工具,是案件背後的黑手。張國棟把網上的廣告用一號黑體字打印了之後給校領導看,“購買此物請勿做壞事,否則與本站無關!與本人無關!且國法難容!”。當時的校領導說,你以爲我真傻嗎?這是後話。
“你說朱裳有什麼好?”張國棟問我。
“我覺得她一點都不好看。”我說。
“但是她哪點不好看?”
我回答不上來。
“你看見桑保疆牀上的小禮盒了嗎?”張國棟又問。
“看見了。我還奇怪呢,包得嚴絲合縫的,好幾層,可好看了。難爲桑保疆能有這麼細的心思。”
“猜猜給誰的?”
我和張國棟同時用筷子的另一端蘸了啤酒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字。酒痕新鮮,都是一個“朱”字。
“知道哪兒弄的錢嗎?”張國棟再問。
我搖頭。
“記得你給桑保疆的兩本毛書嗎?”
“我還知道他以那兩本書起家幹起了小生意,而且越幹越不像話了。”
“那天我也說了他一次,小師弟們躲在宿舍的牀上看,那兩本書裡好幾處都被手摸破了。”
“彷彿少林寺和尚練功處的石地板。我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我也是。桑保疆說以後讓租書的去廁所看,不能用我們宿舍了,還說……”
“說什麼?”
“說要把座位和你換回來。”
“他怎麼想起來的?”
“或許是長到時候了吧,和憋尿差不多。”
“或許是天熱,氣煩。”
“昨天不是特別熱嗎,你逃學沒來,朱裳穿了件小褂,白的,有暗花,半透明的,沒戴奶罩,短袖的袖口有點大,從側面看,山是山,水是水。”張國棟夾了一筷子紅油豬耳。
“像不像書上講的什麼白鴿子、紅眼睛或是小白兔、紅眼睛?你看它一眼,它看你一眼。你又看它一眼,它又看你一眼。”
“你坐在她旁邊那麼久,沒見過?好,下次再出現這種情況,我打電話給你,讓你馬上回來上課。沒那麼好,不像書上說的。黑不溜秋的。桑保疆有事沒事跑過來五六趟,肖班長也巡視過好幾回。兩個人臉紅紅的,脹的。”
“後來呢?”
“我總覺得女孩讓人這樣看不好,就給她寫了個紙條:‘你忘了穿背心吧?’下一節課,她就穿上了,估計就在書包裡,課間休息換上的。”
“難怪桑保疆要和我換位子。”
“別提他了,怪噁心人的。好了,快上課了,咱們回去吧。”張國棟結了賬,下午還有課,數學。
很久的後來,我問朱裳,桑保疆的盒子裡裝的什麼。朱裳說,包得很嚴,五層包裝紙,不同顏色,裡面是藍色的橡膠小人。我說,是不是各種姿勢,男女抱在一起的?朱裳說,除了你,沒人這麼婬蕩,虧你還讀了那麼多書。橡膠小人規矩得很,或立或坐或走,但是都沒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