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頗爲訝異的問了一聲道:“府內諸事冗繁,雜務纏絆,夫人何以有空至此。”
馬秀英也不搭理,只管徑自問道:“吳國公,碧儀妹子人在何處,請來一見。”
朱元璋情知此事定然是隱瞞不過馬秀英,也就坦然相告道:“那個賤人似有狂躁之疾,犯起病來,方纔就當面挺撞本國公,大叫大鬧,不成體統。更兼激忿異常,人不能阻,實在是留她不得,我已然令人將她處死了。”
馬秀英方纔在香閣之間,坐臥不安,不知徐碧儀去見朱元璋之後,情勢如何。心裡頭一味埋怨跟着前去的丫鬟怎麼還不回來通報一聲。
正埋怨間,只見自己方纔派去的丫鬟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馬秀英迎了上去,一問之下得知徐碧儀和朱元璋說的擰了,兩人爭執的極爲厲害,吳國公還親自出來將偷偷熱鬧的僕從婢女都趕跑了。
一聽之下,馬秀英自是覺得情勢不妙,就帶着兩個丫鬟急急忙忙的趕來,想要從中替兩人說項,沒有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馬秀英聞言,心頭一震,眼眶中不覺流出淚來,呼號了一句:“碧儀妹子,姐姐來晚了一步,對不起你。”
接着雙目一瞑,就昏厥了過去。幸而她身後的兩名丫鬟見得主子這般異樣,早就已然做好了防備。
兩人齊步上前,扶住了馬秀英搖搖欲倒的身子,垂着身子呼喚道:“主子,你這是怎麼了。吳國公,你快來看呀,主子她暈過去了。”
朱元璋沒有料到馬秀英是這般的反應,慌忙趕過來幾步,從旁邊扶助了馬秀英的柔軟的身體。
只見馬秀英雙目緊閉,清秀的臉龐上隱隱然有兩道淚痕。
“吳國公,我們主子不會是驚嚇過度,昏迷不醒了吧?”一個丫鬟份有些惴惴的問道。
“這可不是我等的過錯,實在是夫人一時之間就暈倒了過去,我等可是什麼也沒有做。”另一個丫鬟也有些不安的出言替自己辯解道。
兩名丫鬟素來知道吳國公朱元璋脾氣暴躁,一旦生氣,遷怒於人之時,極爲喜歡責罰府中奴婢僕從,前些日子就有好些姐妹應爲服伺不周,逢彼之怒,被吳國公令人打得皮開肉綻的,修養將息了好久,才慢慢的緩了一點過來。如此開口爲自己聲辯,也是害怕吳國公朱元璋又起無名業火,將怒氣撒到了自己的身上。
看着兩名丫鬟這般預爲脫身的行徑,朱元璋心裡頭大爲生氣,對着兩名丫鬟呼喝道:“如今都到了什麼時候了,夫人人事不省,你等還在相互推諉,莫非是嫌棄夫人沒有死在當場。”
朱元璋的這番話語極爲厲害,兩名丫鬟都不敢回話,只有相對望了一眼,一言不發。
朱元璋低頭探視了馬秀英嘴脣,覺得並無大礙,變回頭對着一個丫鬟喝令道:“你快去膳房打一壺水來,快去。”
丫鬟微微一愣,立刻便明白了過來,匆匆的跑了出去,卻被門欄絆了一下,腳下跌了一跤。
朱元璋轉臉一看,不由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走路都會跌跤,不知道平日做事是不是也都如此這般的毛手毛腳。”
丫鬟聽了個正着,心裡頭覺得極爲委屈,差一點就要掉出眼淚來,瞥眼一看卻只見到另一名丫鬟偷偷的指了指朱元璋的,隨後指了指馬秀英,示意不必理會,先行救護馬伕人要緊。
轉眼一看只見吳國公面色沉毅冷峻,眼光正冷冷的盯着自己,丫鬟不覺打了一個冷顫,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得整理一番身上的衣裳,撲打一下方纔跌倒是沾染上的塵土,一溜煙就跑掉了。
朱元璋見得丫鬟遠去,便回過臉來,貼着馬秀英的耳際輕輕的叫喚了幾聲馬秀英的名字,可是馬秀英卻絲毫沒有醒轉過來的跡象。心下不由有些慌張了起來,不知道馬秀英究竟是不是因爲方纔聽了自己的話語之後,心神震駭之下,一時之間心神識海失守,便昏迷了過去。民間也是時有所聞,往往有人因此而無法醒轉過來,猶如昏睡一般,經年不醒,醫家也瞧不出什麼端倪來,藥石罔效,羣醫束手,若是如此倒是頗爲棘手。
朱元璋的心頭不由生出了隱隱的擔心來,面色也不由的遲滯晦暗了下來。”
邊上的丫鬟倒也見機,一見朱元璋面色有異,脫口問道:“吳國公,夫人到底如何了,是否確有大礙。”
摸不透徐碧儀的情形如何,朱元璋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敷衍的應了一句道:“好好幫襯着本國公照看好馬伕人,不必多話,本國公自有辦法。”
朱元璋的這番話分明就是示意丫鬟不必多嘴,丫鬟也頗有眼色,心知再問下去吳國公反而會慍怒,若是惹火了吳國公,恐怕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有鑑於此,丫鬟便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幫着朱元璋將馬秀英移到了一張太師椅上,隨即捲起袖子給馬秀英扇風。
朱元璋見她舉止頗爲古怪,也不知她到底在做些什麼,一時好奇出口相詢道:“丫頭,你到底在做什麼,拿着袖子扇來刪去的,究竟想要做什麼。”
丫鬟慌忙應道:“吳國公,奴婢的鄉俗,若是有人忽然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都要有人舉着扇子扇風,如此則可以幫着昏迷之人速速醒來,奴婢一是之間找不到扇子,就只要先用衣袖代替,祈望馬伕人吉人自有天相,儘早醒轉過來。”
朱元璋微微一怔,輕輕的喟嘆了一聲說道:“你倒是有心了,馬伕人平素定然是帶你不薄吧。”
丫鬟點了點頭說道:“奴婢是馬伕人身邊最親近的貼身丫鬟,馬伕人對奴婢親若母女,自不待言。馬伕人爲人賢惠貞良,馭下極寬,就算是對府邸中其他身份低位的走卒僕役也是極爲仁愛寬大,馬伕人平日裡頭吃齋茹素,修真養性。時見齋僧禮佛,可謂德行純全,最是虔誠不過了。下人們都在私底下稱呼馬伕人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觀世音,自是欽敬仰服不已。”
朱元璋聽到丫鬟如此說來,不由微微一笑說道:“據你所言馬伕人極爲仁厚,莫非是說本國公平素對你等一點也不夠仁厚了。”
丫鬟沒有想到做吳國公朱元璋居然會如此反詰,不由有些慌了手腳,口中忙不跌的否認道:“奴婢可沒有說吳國公的半分不是,在奴婢眼裡頭吳國公也馬伕人一樣,都是救苦救難的神仙菩薩,都是極好的人。”
朱元璋黑虎的臉嚇唬丫鬟道;“你說馬伕人宅心仁厚,對你等極爲寬大,就跟菩薩一樣,可是本國公平日不可言笑,對你等也不見的有多好,若是生起起來,往往要打媽你等,你究竟爲何要說本國公也和馬伕人一樣,就跟救苦救難的菩薩似的。若是你說不出來,或是巧言捏飾,讓本國公窺出了由頭,小心本國公令人拉你下去重則三十大板。看你日後還會不會如此巧舌如簧的矇騙他人。”
丫鬟在心裡只打鼓,向來就聽說吳國公的性情怪異,極爲難以捉摸,如今看來,確是如此。
若是今日說不出一個子午寅醜來,惹怒了吳國公,說不定真的要不前些日子的那些姐妹的後塵,想到那些被吳國公下令則責罰的婢女丫鬟的慘狀來,她心裡頭只覺得一陣發寒。那般的痛楚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哎受得了的。
心頭慌亂之下,驀然閃現過一道靈光,丫鬟忽然想到了一個說法,眼下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搪塞的過去,不過在她看來倒是頗能自圓其說。想到此處,丫鬟便強自定了定慌亂無措的心神,隨即開口說道:“吳國公,奴婢並無一句虛言,馬伕人宅心仁厚,寬柔待人自不待言,吳國公生性殺伐,不怒而威,固然和馬伕人的面慈心善相去頗遠,不過吳國公殺得都是草菅人命橫徵暴斂的貪官污吏,斗的是欺壓貧民魚肉鄉里的劣紳土豪,推翻的是腐敗墮落人神共憤的韃子朝廷。神仙菩薩,不都講求衛道除魔麼,吳國公所做之事正合此理,奴婢這纔敢說吳國公和馬伕人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神仙菩薩。”
朱元璋聽的丫鬟如此道來,不覺啞然失笑,指着丫鬟道:“也好,此次就算你說的不錯,暫且饒你一馬。下次若還是這般口無遮攔的饒舌不已,小心本國公命人將你的舌頭活活的拔下來。”
朱元璋的訓誡極爲嚴厲,丫鬟不由暗自吐了吐舌頭,隨即便裝過臉來對着朱元璋回道:“吳國公教訓的是,奴婢自會謹記在心。日後在人前人後定然不會如此信口開河,胡言亂語。”
見得丫鬟如此虛心改過,朱元璋也覺甚爲安慰,對她微微頷首。繼而朱元璋又想道一見這些時日日夜縈繞在心頭的事情,就是前些時日馬秀英的貼身丫鬟翠兒跳井之事,朱元璋便閒閒的提了一句:“翠兒姑娘是不是也和你等一樣,都在你們院子裡頭,平日裡頭你等交往的多麼?”
聽的吳國公朱元璋忽然提起翠兒來,丫鬟心裡頭咯噔了一下,心想翠兒之死頗有衣兜,可是大傢俱是不知究竟實情如何,也不便隨口放言,若是一句不好,恐怕要牽累到自己身上,那就麻煩的很了。當下丫鬟變暗自戒備的說道:“府裡頭有好些個丫鬟都叫翠兒的,不知道吳國公說的那個翠兒是哪一個?”
朱元璋聽了回話,不覺微微一怔,並不知曉原來府邸裡頭還不止一名丫鬟叫翠兒,當下也不在意,只是繼續問道:“就是馬伕人的貼身丫鬟的那位名喚翠兒的,本國公聽人說,這個翠兒姑娘在馬伕人中毒之後,隨即跑出去喚人,不知道是不是心裡頭畏罪不過,跳井自殺了。”
丫鬟一聽,明白朱元璋也瞭解一些底細,若是聲言不知此事,唯恐吳國公疑心,繼續追問之下,定然是隱瞞不過,到時候反而更加難辦。不過若是和吳國公挑明瞭此事,勢必會牽扯進來,也絕非輕易可以脫身。心下思忖了片刻,丫鬟決意只言明認知翠兒,卻不明其事。
“哦,吳國公所道的是這個翠兒,奴婢倒是認得,不過和奴婢不是一班的,雖說不是素不相識,卻也倒是並無深交。”丫鬟輕輕巧巧的一句話,便欲將翠兒這件棘手的事情輕輕的撇開來,不想沾染上一絲一毫。
不幸的是朱元璋從方纔丫鬟遲疑的神色窺出了一絲不對,心生疑竇,便欲要開口追問翠兒平素是否何人有過仇隙。
尚未來的及開口,正當此時,只見原先離去取水的丫鬟手中捧着一個茶壺,急匆匆的跑了入來。
“吳國公,奴婢到了廚下,心裡頭着急馬伕人,就用茶壺打了一點水來,也不知合用不合用?”剛剛經過一陣奔忙,眼下還伏在着門邊上喘息未定丫鬟對着朱元璋開口說道。
另一個丫鬟心中正畏懼朱元璋繼續追問翠兒的事情,便藉此良機,匆匆的走到了伏在門邊的侍女邊上,伸手就接過了她手中的茶壺,舉步迎到吳國公朱元璋的面前,將茶壺遞到了朱元璋的手中。
朱元璋原本還想要向丫鬟追問翠兒的事情,只是茶壺入手,冰冷的觸感一時提醒了朱元璋,馬秀英眼下依舊是昏迷不醒,要儘快將她救的醒轉過來纔是。
兩個侍女一見這般情形便走了過來,圍到了昏迷中的馬秀英的身邊。
朱元璋張口對着茶壺的嘴兒抿了一小口水,含在口中,大踏步的走到馬秀英所躺着的太師椅跟前,隨即將馬秀英的身子放平一些,接着便對着馬秀英的臉龐猛噴了一口水。
冷水激臉,馬秀英的麪皮上弄得都是水沫,櫻桃檀口似乎微微顫動了幾下。
“吳國公你快看,夫人的嘴角似乎牽動了幾下,微微有了反應,是不是行將甦醒過來了?”方纔去取水的丫鬟有些興奮的對着朱元璋喊道。
朱元璋定睛一看,只見馬秀英的嘴角果然是微微的蠕動了幾下,猶如魚兒的腮一般,只是極爲細微,若是不仔細去看,一時之間還真的是不易覺察。
朱元璋微微的點了點頭,隨手將自己手中的茶壺遞給了一名伺立在一側的丫鬟,隨即俯下身子,細細的察探了一番,便伸出手指,在馬秀英的人中處使勁掐了一掐。
“啊”的一聲驚叫,隱隱然如同昏睡中一般的馬秀英驀然醒了過來,張眼一看,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只見自己的夫君朱元璋立在自己的面前,不過臉上卻覺得有些溼漉漉的難受。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吳國公真是厲害。”一個丫鬟歡呼雀躍的叫到。
“吳國公,馬伕人醒轉過來了,真是太好了。”取水去的丫鬟也是與有榮焉的對着朱元璋高聲喊道。
馬秀英掙扎便欲要的坐起來,兩名丫鬟見狀態,就伸手將馬秀英扶了起來,便取出手絹,替馬秀英揩去了臉上的水沫。
“我這是怎麼了。”馬秀英依舊覺得有些眩暈,出言相詢道。
“沒有什麼大礙,向來是夫人前些時日中了劇毒,身子尚未復原,方纔急火攻心,一時之間便昏厥了過去,想來好好修養幾天,定然也就沒事了。”朱元璋在旁替馬秀英寬懷般的柔聲安慰道。
聽的朱元璋這般說法,馬秀英猛然想到了徐碧儀之事,眼淚不自覺的又汩汩的流淌了出來。
“吳國公,碧儀妹子的屍首在何處,秀英想要過去瞻仰一下儀容,不知吳國公可否應允。”馬秀英對着朱元璋求墾般的說道。
朱元璋不以爲意,諄諄勸誡道:“那個賤人向我要了三尺白綾,居然是自己縊死在一間屋中,向來定然可怖,夫人千金之軀,不宜勞動,還是免了吧。何必爲了這個一個賤人,如此降尊臨卑般的前去探視。”
“三尺白綾,那麼碧儀妹子還是能夠保的全屍了,吳國公既然可以替碧儀妹子保持住最後的尊嚴,又何必吝惜讓秀英前去見一見碧儀的屍首。”馬秀英依舊不依不饒的對着朱元璋求墾道。
朱元璋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對着馬秀英說道:“既然你執意要見,本國公就讓人帶你前去見一見,只是千萬要自重身份,不可自貶身份,降尊紆貴般的作出不合規制的事體來,那樣就不成體統了。”
馬秀英微微一笑說道:“幽冥異路,人鬼殊途,碧儀妹子都去了陰曹地府,還談什麼規制體統。若是能夠換的碧儀妹子還陽過來,就算此後我。日日唸經頌讖,吃齋禮佛,甚至減卻陽壽都無不可,只是卻是辦不到。”
朱元璋聽的她如此痛心,卻也不好駁斥。
便撇過了馬秀英,轉臉對着一旁的丫鬟問道:“方纔言及的翠兒之事尚未了局,你等可知翠兒和府中誰人有過冤隙?”
“奴婢知道。”方纔去打水丫鬟心思不甚細緻,連在一旁給她打手勢示意她不要開口的另一侍女的手勢也沒有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