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馬秀英營帳的時候,她正半倚在牀上喝粥,服侍她喝粥的,是徐達的妹子徐碧儀。
陳三進來後,先拱手行禮,然後說道:“大小姐,手下是奉大元帥的命令前來告訴大小姐一件喜事的。”
“喜從何來?”馬秀英眼皮都沒有擡。徐碧儀用調羹喂她喝了一口粥。
陳三笑道:“大小姐,元帥說你的年紀也不小了,過幾天就會爲小姐成親。”
“成親?”馬秀英驚愕的看了陳三一眼,粥都忘記喝,她問道:“誰說我要成親?我要嫁給什麼人?”
“回大小姐,元帥下的命令,進封朱重八爲九夫長,擇日娶小姐過門爲妻,小姐......”陳三的話還沒有說完,馬秀英就有些急了,她掙扎着穿上鞋子,站起來,說道:“我不要嫁給什麼朱重八,我親自去和爹說。”說完,就掙着往前走,走了還沒有兩步,雙腿發軟,摔倒在地上。
與馬秀英同時感覺到如遇晴天霹靂一般的,是徐碧儀。她怎麼都沒有弄明白,爲何會把馬秀英和朱重八給扯在一起了。她聽到那個消息時,心中震驚,手上一個不穩,端着的湯碗重重摔落在地,滿地開花。
而馬秀英又不偏不倚的摔在其中的一片碎片上,頓時鮮血直流,她掙扎着爬起來,往外走。徐碧儀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她,只覺得腦海中亂哄哄的,不知道怎麼辦好。
“誰要找元帥哪?元帥那麼忙,哪裡有時間來處理你這些瑣碎的小事嗎。我說我的大小姐,你差不多就可以啦。元帥爲你找了個這麼好的婆家,你應該對元帥感激不盡纔是,爲何還要這麼挑挑揀揀的。你瞧你這腳掌,大的和簸箕差不多,難得有朱重八肯娶你,你該高興纔是嘛。還在這裡鬧什麼鬧,也不怕傳出去,被人家笑話!”
陳氏說了半天,馬秀英只作聞所未聞,她強撐着站起來,繼續往外面走去。可是走了沒有幾步,又重重摔倒在地上。陳氏冷笑道:“我說馬姑娘,你自己也瞧着你自己是什麼樣子,不過是病秧子一個罷了,還指望着你義父能把你嫁給什麼人?我惠兒能嫁給藍玉那般好的夫婿,是因爲我惠兒漂亮、聰明,又沒有你這麼一雙丟人的大腳,你憑什麼和惠兒比?你這種人,也就配嫁給朱重八那種粗人了。”
陳氏的話音剛落,徐碧儀已經衝了出去。她要親自去問問朱重八,弄清楚整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徐碧儀這一衝,差點把陳氏給撞着,陳氏怒道:“死丫頭,主子奴才一個樣兒,一點規矩都沒有!”
楚流煙從外頭走進來,遠遠的看到徐碧儀風一樣衝了出去。她大聲叫道:“碧儀!碧儀!”一連叫了好幾聲,徐碧儀都像是沒有聽到一般,急衝衝的走了。楚流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推門走進營帳去。
她進去的時候,陳氏正在斥責馬秀英,而馬秀英癡癡傻傻一般,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她眼眶中淚水瑩然,卻始終沒有落下來。楚流煙不禁感嘆:自從上次與馬姑娘那一番對話後,她終是堅強了很多。
楚流煙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去,扶起馬秀英,對陳氏說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夫人這麼勞師動衆,帶着這麼多人,親自來馬姑娘的營帳呢?”
“楚流煙?”陳氏見來人是楚流煙,不禁有些着惱,這楚流煙正是當初把他們帶回來的人,還救過他們,這種身份讓陳氏覺得很是尷尬。陳氏是特意避開了楚流煙,趕過來羞辱馬秀英的,卻沒想到仍舊被楚流煙給撞上了。
“楚流煙,你別仗着自己會點功夫,就在這裡胡說八道,我這做孃的來看看自己的女兒,還成了興師動衆麼?何況,嫁人這麼大的事兒,當然要孃親親自操辦了,你說是不是啊,秀英?”陳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嫁人?”楚流煙的心中微微一沉,面上毫不動聲色的說道:“敢問夫人,二小姐與藍公子,要成親了麼?”
“那倒不是。我這做孃的向來做的最公道。大女兒沒成親,二女兒怎麼好趕在姐姐前頭呢,要成親的是我大女兒馬秀英。她要嫁的呢,也是個一等一個好人,就是大元帥身邊的九夫長朱重八。楚姑娘,你覺得這樁婚事怎麼樣?算不算得上是天作之合?”陳氏頗爲得意的說道。
楚流煙扶着馬秀英到牀榻上重新躺下,她面色波瀾不驚,說道:“這件事兒是不是天作之合,流煙不敢妄議,不過我卻知道,夫人在這件事兒上,一定出了不少的力氣吧,大小姐要是感謝,頭一個就感謝夫人這個孃親呢。”楚流煙故意在“孃親”這個詞上,加重了語氣。她平日裡,並不喜歡和人做口舌之爭,只不過陳氏做的這件事兒,的確讓她很厭惡。先不說徐碧儀對朱重八情有獨鍾,單是陳氏這麼處心積慮對付馬秀英,就讓楚流煙很看不上眼。
“你......哼,楚流煙,你老老實實的做好你的分內事,我不和你計較,只不過呢,你最好認清楚局面,就是枹棵樹,也選棵粗的抱着,免得風太大,把細樹給折了,到時候抱着樹的人,哭都不知道哪邊去哭。”
“夫人,流煙並不懂得種樹。既然夫人已經來抱了喜,就請回去吧,大小姐太累了,她需要好生休息。要是夫人覺得還有話對大小姐說,那麼流煙把大元帥、大公子和二小姐也請過來,夫人一家倒是可以在這裡享受天倫之樂了呢。”楚流煙微微冷笑着,不緩不慢的說道。
“你......”陳氏明白楚流煙的意思,是拿郭子興來壓自己,雖然說自己是郭子興的夫人,郭子興又對自己言聽計從,只不過他對馬秀英也一度疼愛有加,要是見了馬秀英現在這麼憔悴的模樣,說不定一心軟,就不讓馬秀英出嫁了,這麼一來,自己所做的這麼多,倒真的是白做了。
“好,休息,我就讓我的好女兒好好休息,我看她能休息多久。我們走。”說完,陳氏帶着手下的那羣奴才,灰溜溜的離開了。
楚流煙見陳氏離開,這才詢問馬秀英道:“馬姑娘,你沒事兒吧。”她說着,倒了一杯水,端到馬秀英面前。
馬秀英的臉色蠟黃蠟黃的,喝了半杯水,猛然吐出一口血來,眼淚也一起流了下來,哭道:“苦煞我也。”
楚流煙在一旁,不知道怎麼開解她纔好。半天才說一句:“馬姑娘,我幫助你離開這裡吧。你與朱重八沒有感情,便是嫁給他,也未必會得到幸福。”
馬秀英緩緩的搖搖頭,氣息微弱的說道:“楚小姐,你看我如今這模樣,又能去到哪裡呢?我也不想連累你。既然我爹也同意,那我就依了他吧,也算是報答他養育我這些年的恩德。”
楚流煙只覺得心中悽楚,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於不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而馬秀英非但不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還要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娶自己的妹妹,又要被逼着嫁給不愛的人,這種苦楚,天大地大,任憑是誰,也難以承受啊。
楚流煙唯恐馬秀英再想不開,就在一旁守着她,直到她沉沉睡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唯恐朱重八那邊,已經鬧翻了天。在安頓好馬秀英後,就趕過去瞧瞧。
她還沒走到元帥大營,就在路上看到徐達,閒庭信步。徐達見是楚流煙,面上露出一絲喜色,迎上前來,輕聲喚道:“楚小姐。”
楚流煙面色凝重,點點頭,說道:“徐公子,朱重八的事兒,你可聽說了麼?”
徐達搖搖頭,問道:“怎麼啦?”他看楚流煙的臉色,已經知道出了什麼大事。果然,楚流煙答道:“大元帥下令,讓朱公子娶馬姑娘。”
徐達素來是個極其穩妥的人,儘管如此,聽到楚流煙這麼說,他還是臉色大變,很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當真?”問完這句,他不由自主說道:“碧儀!楚小姐,這件事兒碧儀知道了麼?”
楚流煙心知他擔心徐碧儀,她緩緩點點頭,說道:“碧儀妹妹已經知道了。我起先見她跑出營帳,恐怕是來尋朱公子了。我怕馬姑娘意欲輕生,照料她睡着了纔過來看看。”
於是,兩個人不再遲疑,一起去找朱重八和徐碧儀。於是,兩個人不再遲疑,一起去找朱重八和徐碧儀。
走到朱重八的住處,隱隱聽到裡面傳來徐碧儀的哭泣聲。徐達立刻把房門推開,與楚流煙一起走了進去。
房中,徐碧儀正坐在地上嚶嚶哭泣,她的身旁,一把匕首丟落在地上,徐碧儀的脖頸上,淺淺露出一絲血跡,血液微微有些凝固。
朱重八手中拿着刀傷藥,正哄徐碧儀上藥。徐碧儀只是哭泣,怎麼也不肯答應。
朱重八連哄帶嚇,說了半日。見到徐達和楚流煙進來,忙對徐達說道:“徐達,快讓碧儀上藥,這樣下去會死人的。我怎麼說,她也不肯聽我的。”
徐達忙上前去,蹲下,拉着碧儀的手,說道:“妹妹,你怎麼這麼傻呢?聽哥哥的話,先把刀傷藥上了,有什麼事兒,我們慢慢說。”徐碧儀也不肯理睬徐達,拖着他的手臂,只是哭個不停。
楚流煙接過刀傷藥,說道:“碧儀妹妹你哭什麼?你死了,就可以阻止朱重八娶馬秀英麼?大不了我們不在郭子興這裡呆了,你這麼折磨自個兒,有什麼用?”徐碧儀聽到楚流煙這句話,覺得大有道理,當即停止了哭泣,說道:“哼,大不了不在這裡幹了。”楚流煙趁機勸說她把刀傷藥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