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靠近那小堆白骨,鳳盈半蹲下身子,捻起一片綠色的羽毛,再看看那隱在紅梅間的紅色,眉頭不由得蹙得更深了。
折下一根樹枝,撥動失了皮肉的爪子,在確定了這堆白骨乃是鸚鵡後,眼底蒙上一片寒霜。
撿起爪子握入掌心,鳳盈四下搜尋,沒有瞧見腳印,彷彿那老者便是自空中飛來,最後又回到空中。
“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鳳盈搖搖頭,只覺自己孤陋寡聞了。
上次瞧見鸚鵡,還是侯谷蘭險些被化屍蟲傷害,那鸚鵡出現得分外及時,像是爲了解救侯谷蘭。而這次瞧見鸚鵡,卻是被無數美麗又詭異的蝴蝶咬成一堆的骨頭。
明明看起來只是巧合的兩件事,偏偏此時她精神太過緊繃,無來由地將兩件事關聯做一處,可就這麼一關聯,便覺得幕後有無數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在暗暗活動。
上一次她因着感覺被監視,刺死了一隻鸚鵡。這一次古怪的老者出現在她府內,放蝴蝶咬死了一隻鸚鵡,這是巧合嗎?
腦海中閃現無數畫面,卻無法將所有東西串聯起來,當下不由懊惱,只恨自己見識淺薄。
思前想後,鳳盈還是決定去找鳳陟,他見多識廣,或許會知道些什麼。
腳下步伐匆匆,行了沒幾步,忽見方纔那種黑紅色的大蝴蝶飛出,圍着她轉了個圈,隨即在空中擺出一個“六”字。
“……”鳳盈四下張望,沒有人跡,其中一隻蝴蝶飛到她面前,不斷地上下飛舞吸引她的注意力。
“莫不是你們有話說?”鳳盈揚脣,眸光落在那些蝴蝶上,心中有些好笑自己竟然同蝴蝶說話。
奇怪的是,那蝴蝶在聽見她說話後動了動腦袋,像是在點頭,旋即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飛入羣蝶之中。
原本的“六”字散開,大蝴蝶很快組成一個新字,是柳宗的“柳”,頓了須臾,再次散開,組成了一個“城”字。
“……”鳳盈實在是被這羣蝴蝶驚到了,眼中浮現一絲迷惘。
原先的大蝴蝶又飛了過來,鳳盈之所以認出它來,是因爲只有它的花紋上有隱約的獅子模樣。
大蝴蝶上下舞動,像是要急切地詢問什麼。
她的眼睛中倒映一片蝶影,最終模糊了全部,只剩下她眼前的那隻在蹁躚狂舞。
“柳城?”鳳盈將它們方纔擺的兩字念出,直覺告訴她,這隻蝴蝶在詢問她是否看清了。
果不其然,她話音方落,大蝴蝶點點腦袋,翅膀一扇,朝高處飛去,原本黑壓壓的一羣蝴蝶也隨之消失。
“幻覺嗎?”饒是淡然如鳳盈,也忍不住揉眼。
誰來告訴她,她剛剛沒有出現幻覺,她真的同蝴蝶說話了,而且那蝴蝶還能通人性。
“盈兒,你方纔自言自語些什麼?”一個溫雅的聲音響起,鳳盈扭頭,幾步上前抓住鳳陟的手,不確定道:“二哥,你聽見我說話了?”
她真的同蝴蝶說話了,真不是幻覺?鳳盈依舊不敢相信。
“聽見了,不過沒聽清!”鳳陟反握住她的手,疑惑道:“你讓谷蘭收拾東西,可是要出城?手中捏的是什麼東西,怎咯人得緊。”
“先別說這個,二哥你有瞧見什麼嗎?”鳳盈依舊緊抓住他不放,想要確認方纔所見是否爲真。
“沒有!”鳳陟搖頭,鳳盈心下方鬆一口氣,就聽得他不急不緩道:“不過是些沒見過的黑紅色的大蝴蝶罷了!”
“……”鳳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真的有蝴蝶?”
“洛陽冬日出現這麼多蝴蝶確實奇怪,但你也用不着這樣吧!”鳳陟溫柔一笑,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寵溺道:“冒冒失失的,我還以爲你沉穩了不少呢!”
“不是啊二哥,那些蝴蝶同我‘說話’了。”鳳盈言罷,又覺得自己有些瘋魔,搖搖頭,可方纔的畫面就是甩不掉。
“說的什麼?”鳳陟語氣中雖有笑意,但並非嘲笑,反倒帶着幾分認真。她說的,他便信。
“那些蝴蝶先是擺了個‘六’字,後面又擺了‘柳城’二字,像是要同我說些什麼!”鳳盈言罷,將手中捏着的爪子拿出:“對了,這是方纔那些蝴蝶吃掉的鸚鵡,我總覺得這和我們一道去買玉簪的店鋪外出現的鸚鵡有關聯,可又尋不得關聯。”
“六?柳城?”接過那被啃得乾乾淨淨,不帶半塊皮肉的爪子,鳳陟也不免有些疑惑。
他曾聽聞南疆奇花異物無數,不僅有人靠吃人爲生,甚至有動物,甚至是花草能夠吃人,莫不是這蝴蝶是南疆的詭物?
他微微擰眉,俯首沉思,忽的眼前一亮,心頭疑雲撥開大半:“六王爺在柳城!”
“……”鳳盈一愣,想起自己先前有意打探慕容南宇的所在處,不由得笑道:“哪有二哥你這般亂推斷的!”
除非那些個蝴蝶會讀心,乃神物,可她不信神佛,自是認爲慕容南宇的所在處是鳳陟憑着那三個字推出來的。
“不,六王爺確實在柳城,我在柳城那邊有人,昨日方發的信函同我提起。”說到這,鳳陟也覺分外奇怪:“這蝴蝶怎會忽然跟你說六王爺的行蹤呢?”
鳳盈腦海中閃過那老者的面容,奕奕精光的眼,超脫淡然的氣度,怎麼想怎麼覺得熟悉。
“該不會是你說了什麼叫蝴蝶聽見了吧?”鳳陟調侃道,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兀自一人在這梅林裡能說些什麼,指不定這蝴蝶是六王爺養的,想讓我去找他呢?”鳳盈想也不想地否決了,她根本沒提及慕容南宇,那些蝴蝶怎麼可能猜到她的心思。難不成,是那奇怪的老者搞得鬼?這麼說來,那老者豈不早就出現在梅林中?
有人窺於身後,她竟過了這般久才覺察,細細想來,若是對方有心下手,此時她豈不兇險異常!
“按着你這麼說,蝴蝶要是六王爺養的,這鸚鵡身上必然有什麼端倪!”雖是玩笑話,鳳陟捏着鸚鵡爪子的手卻緊了緊。
鳳盈說得沒錯,雖然只是都出現了鸚鵡,但細細想來,極有可能有什麼潛在的聯繫。
“真是頭疼的緊,壞事過完了,怪事接踵而至,簡直叫人不得安生!”鳳盈揉揉腦袋,在觸及他眼中的關切後展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過這怪事也不是壞事!”
“風雨欲來,禍福難料!”鳳陟搖搖頭,眼中有着化不開的愁:“皇上如此昏庸,他想置你於死地,你可千萬得小心,莫要生不該有的好奇心,更不要胡鬧出城!”
暗道一事雖無疾而終,但他當年在洛陽城內,又心繫朝堂,自是曉得這鳳府明面上是二王爺督工建造而成,實際上的佞臣沐白暗中操縱,乘機撈了不少銀錢。
“二哥,皇上並不昏庸!”鳳盈壓低聲音,頗爲無奈道:“但他有意置我於死地確實事實。”
“你究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她戰功赫赫,按理說皇上若是不昏庸,就不該對她下手纔是。
“二哥知道章丞相的作用嗎?以佞臣之名,行除奸佞之事!”她既是重活一世,又怎會不明白那些個被誅殺的官員或道貌岸然,或結黨營私,皆是該死的佞臣賊子。
“……”鳳陟擡頭看着她,靜待她繼續說下去。
“除了誅殺奸佞,章丞相還有一用,削權,尤其是鳳丞相之權,他已有兩個得意門生被罷了官,還有一個被陷害,滿門抄斬!”微微勾起脣角,鳳盈似笑非笑道:“對我存了殺心不過兩種可能,一是爲正皇權,畢竟我雖同鳳丞相斷了父女關係,但中間還有你們牽絆着,剪也剪不斷。從某些方面而言,我的威望,便是累加給鳳丞相的的威望!”
言罷,頓了頓,眼中浮現一絲不安:“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們瞧不見的,還有更多的糾纏和陰謀!”
鳳陟神色一泠,不由遍體生寒。
這世間最可怕的就是未知,尤其是帝王家的未知,動輒就是上千條人命消失,就如同她口中那個滿門抄斬的,府邸上下八百多條人命,就這麼被枉死,實在是叫人心寒。
“就這麼胡亂猜測也不是個事,我必須出城,接着此次事情的影響,假意尋避世之處,而後暗中拉攏能人!”素手緊握,鳳盈眼中滿是堅定:“窩在這洛陽城內,又豈會有大把的高手自己送上門來,要想強大,就必須主動出擊,扶搖高處,叫人心生畏懼,不敢輕易害之!”
“盈兒,你若是動作過大叫皇上覺察,便是引火焚身啊!”朝堂這種暗流涌動的地方,一步不慎便萬劫不復,尤其是她只是一介女流,本不該深陷其中,卻因建功過多招致災禍,實在是臣子之不幸,洛朝之不幸啊!
“紅雪一事鬧得甚大,百姓輕易不會忘記此事,因此這三個月內只要我出了什麼不測,百姓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皇上,揣測他爲佞臣男色,釋兵權,殺良將!”鳳盈眼中神色淡淡,沒有一絲恐懼:“這三個月內,皇上不可能再對我下手,但不代表日後不會,所以這三個月,是我收攏人馬的絕佳時機!”
她面上帶着笑,彷彿身上帶光,叫人移不開眼。她總是積極向前,哪怕眼前荊棘密佈,她也會披荊斬棘,不是男兒,勝似男兒。
“他是君……”鳳陟聽見自己口中發出細微的聲響。
“盈兒當初爲將,不爲君主,只爲二哥與黎民百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如今的她,只求在這亂世的夾縫中生存,但若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定衝於前,救黎民於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