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城內,十里燈火,花香縈繞,然,街上卻空無一人,蕭條一片。
城北紅梅林下,有一男子折花煮酒,一派怡然之態。
在離他不遠的一株紅梅樹下,一盞盞蓮花花燈靜靜散發着橘黃色的暖光,給漆黑的夜添一抹暖亮。
忽的,一陣風吹來,花燈中的燭火晃了晃,熄滅一盞。
“此非好兆頭啊!”蒼老的聲音響起,一身着斗篷的乾枯身影緩緩移來。
“哎……”嘆息聲未落,又有一盞花燈晃了晃,熄滅了,而後是第三盞,第四盞……直到第九盞花燈滅掉,老者渾濁的眼注視着第十盞火光細微卻在風中灼燒的花燈,無奈地搖搖頭:“九死一生,九死一生……”
他喃喃着,聲音又蒼老幾分。
“師父何須如此,事在人爲,既有一線生機又何必嘆氣。”將煮好的酒遞到老者面前,慕容南宇神色一派淡然,只是脣色微微發白,呈現出絲絲病態。
“王爺,微臣輔佐了三朝皇上,就數您天賦最高,可您瞧瞧您,爲了一個女娃娃把自己的後路全堵了,全堵了……”老者說着,乾枯的手微微顫抖,眼中溢出淚花:“爲了那個女娃娃,您沒有子嗣,爲了那個女娃娃,您將世間僅有的續命丹拱手相送,她可是您的宿敵啊!再說了,此劫若是渡不過,我們瀾……”
“師父!”打斷他的話,慕容南宇擡頭看了眼漆黑的夜幕,神色分外從容:“瘟病徒兒記得解法。”
“王爺,您確實中了莊生草,那解法乃是……無效的……”老者言罷,已是顫聲不已。
“這樣嗎?真好!”慕容南宇脣角勾起一抹笑:“照師父這般說,盈兒的心裡從始至終只有本王!”
老者一直沒有將酒盞接過,慕容南宇也不勉強,將美酒置於鼻端輕嗅,而後一飲而盡。
“王爺……”猶豫一番,老者上前,乾枯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此瘟病還是有別種解法的……”
“本王曉得!”任由他握着他的手,慕容南宇單手翻看桌上的信件,淡淡道:“此事莫要再提,師父也別打她的主意。”
續命丹入了鳳盈口中,半年之內還有解毒之效,如今這瘟病已知的解法中,只有鳳盈鮮血這一選擇,且這瘟病極其厲害,一點點血是不夠的,只能抑制瘟病,卻達不到清除這一說,唯有一次性將她的血放幹,方能解毒。
“王爺!”老者猛然跪倒在他面前,近乎哀求道:“王爺爲她續了兩個月的性命,已經仁至義盡了,您要求鳳小姐獻出鮮血她定然不會反對的!”
“洛朝氣數將近,鳳朝那邊近日動作頻頻,慕容玄德此舉無異於將自己推向絕路,柳城一事他終究是操之過急,最後不是便宜了我們便是便宜了鳳朝。”沒有扶他起來,亦沒有迴應他,慕容南宇就這麼淡淡地說着自己的感覺,同時執黑棋將桌上殘局破解,有些悵然道:“本王花費數月時間,這棋局總算破了。”
“王爺,爲了今日我們耗費了百年時間啊,您布了這麼多年的局,眼看一步步朝預料中發展,眼看復國在望,您怎能因爲兒女情長將一切斷送呢?”老者恨聲控訴着,帶着對他的不解和無可奈何:“王爺難道忘了先祖之訓嗎?”
聞言,慕容南宇眉心微微隆起:“師父有這時間不如好生研究解法,這柳城內有數千人在等着師父拯救呢!”
“王爺……”
“本王說了,不許動她!”因爲盛怒,慕容南宇劇烈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透出詭異的紅。
“微臣失言,微臣失言。”老者連忙起身爲他撫背,面上滿是擔憂之色。
得了這瘟病,每咳嗽一次,就加重一次,王爺這才得了三日瘟病就咳了兩次了,咳五次便會死啊!
在他的輕撫下,慕容南宇呼吸漸漸穩了下來,面色也蒼白幾分。
“王爺,您既不願傷她,那便留下骨血吧,萬一……萬一……”若是他沒能熬過此次瘟病,那便後繼無人了,他們所追求的一切便成鏡花水月,哪怕手中勢力再多,也是無用。
“容本王考慮考慮!”現下事情還未有定數,他就不信一個小小瘟病會無人能解。過早留下骨血,只怕日後他與鳳盈會多了阻礙。
“王爺,世間女子本就是用來傳宗接代,您若是不願同他人……那微臣這就去將鳳小姐帶來!”原本他是欣賞鳳盈的,可欣賞歸欣賞,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君主原本才德無雙,可將天下收入囊中,如今竟然被她迷得七葷八素,他能不痛恨嗎?
世間素來都是女子爲男子守身,如今王爺爲了一個女子過分潔身,致使子嗣全無,這豈不是招人笑話。
“此事不能叫她曉得,吩咐下去,都把嘴給朕閉緊了,膽敢泄露風聲,株連九族!”他手下一個個都是可爲他拋頭顱之人,五馬分屍,凌遲處死他們都不會懼怕,唯有株連家人才能叫他們有所畏懼。
“王爺……”老者還想說些什麼,見慕容南宇臉色漸差,又是一副要咳嗽的模樣,當下連忙噤聲。
“下去吧!”慕容南宇揮揮手,老者心有不甘地退了下去。
梅林內恢復一片平靜,慕容南宇看着那搖曳的燭火,只見最後一盞蓮花花燈燃盡,不剩半寸蠟。
“九死一生,那便是還有生機!”起身,將花燈撿起,慕容南宇從懷中掏出一張卷好的字條投入其中,而後走向梅林深處。
梅林之後有一極淺的湖泊,通往鳳、洛兩朝的交界處,他將花燈一拋,便見一朵蓮花隨水流而去。
“盈兒,若本王不死,你我可會兵戎相見?”明知二人身份爲敵,他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救了她。
世間能爲帝王之人皆應薄情,身居高位,便不該沾染情這一字。他本是無情之人,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活着便是爲了身上使命,可他遇見了她,牽掛了她,又如何能夠斷情絕愛?
蓮花花燈消失在夜色中,他收回目光,病態的面上一派平和從容。
“爺!”身後黑影掠出,一男子單膝跪於地上,沉聲道:“洛陽傳來消息,不出一月,皇上將會下令放火燒城。”
“此乃意料之中,他派本王前來便是爲此!”柳城內有七成人染了瘟病,再加上糧草不足,餓殍遍地,更是加劇了瘟病的感染。
“那爺爲何……”剩下的話千龍沒說,此時無言勝過多言。
“兵行險着,鳳朝的動作實在太大了,本王等不了一年,必須在半年內掌握實權。”縱然他行事低調,且甚得民心,但慕容玄德對他心有嫌隙,哪怕是昏庸的那十數年裡,寧願實權盡落佞臣和慕容南朝手中,也要盡力遏制他的權勢發展,如今清醒後更是三番五次地試探,若是再走穩紮穩打之路,只怕風險更甚。
“此局未免太險……”千龍嘆了口氣,而後像想起什麼般,出聲稟告道:“爺,洛陽傳來的消息中還有指出一件小事,那便是柳御醫沉溺倚紅樓中。”
“倚紅樓?那個江湖人遍佈的青樓?”照理來說柳宗就算再怎麼頹唐也不該去的倚紅樓,畢竟那裡比不上其它的青樓,實在不是尋歡作樂的好去處。
“是的,不僅柳御醫去,鳳三小姐也去,二人似乎相約其中,且鳳三小姐說了些奇怪的話……”擡眼看了眼長身玉立的男子,千龍有些不確定道:“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鳳三小姐說讓柳御醫救您,甚至一字不差地說出了此次瘟病的症狀!”
“哦?救本王?”鳳茜這人他雖不太熟悉,卻也曉得她是鳳相府中最小的,聰敏活潑,滿腹詩書,甚得鳳盈歡心,除此之外別無其它,跟別說是擁有屬於自己的勢力,這次柳城瘟病的消息已被封鎖,她是如何曉得的?
“具體之事信箋上沒說,但她似乎說動了柳御醫,柳御醫如今在倚紅樓整日鼓搗着藥罐,對外則一副瘋癲模樣。”說起這個,千龍也覺分外古怪,當下擰着眉頭,有些不確定道:“爺,您說會不會是鳳二公子查出的?畢竟他以鳳小姐之名收攏了不少人,且鳳小姐路途中結交之人也有去洛陽投奔的,指不定會曉得柳城之事。”
“慕容南朝的狠是繼承的慕容玄德,卻遠不及他,你覺得他既存了加害之心,又怎會叫人走漏風聲?”能走漏風聲的人都死了,且信息無法散佈出去,只有從別地飛入柳城的信鴿無人攔截,從柳城飛出的都會被檢查一番,當然,他的自是不會叫人檢查到。
“這就怪了!”千龍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由得扼腕嘆息。
若是鳳二公子知曉了,指不定此事還會傳入鳳小姐耳中,可鳳二公子並不知曉,那麼鳳小姐便當真不會出現在柳城了。
“這是好事,柳宗在學醫之上頗有天賦,若是他能參與進來,倒是多了一線生機。”慕容南宇言罷,負手跨出梅林:“慕容南朝那給本王盯緊了,若是他與拓跋清再有聯繫便截下一封派人僞造,還有鳳闐那,尤其是鳳闐。”
“鳳闐鳳元帥深入鳳朝腹地刺探敵情,至今沒有消息!”鳳闐與六王爺素來親如手足,可這只是明面上的,六王爺一直在監視鳳闐,不過並未往深處探尋,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刺探敵情’?”慕容南宇大笑,闊步離去。
他前腳方離開梅林,一陣大風吹過,燒紙錢殘餘的火星落入蓮花花燈中,地上擺放的花燈復燃,忽的又被風颳倒,將其它花燈一併燒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