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幾里路,能聽見潺潺流水聲在山谷內迴響,帶着靈動和縹緲。
腳下的嫩草越發清綠,從不過鞋底的嫩芽變爲遮住腳踝,軟軟地摩挲輕拂,癢癢的,很是喜人。
此時的霧氣已漸漸散去,淅淅瀝瀝的小雨也停了下來,偶有風吹過,纔會帶來些許雨點。
“這兒當真漂亮,再過些許時日會開滿花嗎?”自打進了這谷內,鳳盈眼中的笑意便沒消失過,將手中的油紙傘放下,仰頭瞧着天上的雀鳥,隨着它們的盤旋而轉動。
忽的,天上的鳥兒不見了,只剩下一片秋葉懸在她眼前,安安靜靜地貼在白幕上。
“本王稍不留神你就胡鬧!”慕容南宇爲她撐着傘,擡袖爲她拭去鬢髮上的細小水珠。
“那雀鳥也是鬼老養的嗎?”一手將他的傘撥開,同時引頸朝外瞧去,鳳盈眼中滿是好奇。
這個山谷瞧着好生熟悉,可她回憶了半響愣是沒有印象。應當是她沒來過吧,不然這般靈氣的地方她又怎會不記得呢。
“你身子尚未痊癒,不能淋雨!”慕容南宇說着,一手按住她的腰,制止了她朝外跑的動作。
“我就瞧一眼,就一眼!”鳳盈一手比出食指,另一手扯着他的衣袖,帶着幾分撒嬌的語氣商量道。
“待會再瞧,過了這谷地便是一片天晴!”這一次,慕容南宇不再讓她一人獨行,大手霸道地箍着她的細腰,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將她勾走。
“慕容南宇,你當真比我大哥還多事!”鳳盈一手扯着他的手,一手去撓他癢癢,可撓了半響對方愣是沒反應,就這麼不急不緩地朝前走着。
說到鳳闐,鳳盈先是一喜,旋即眼中劃過落寞之色。
“這個山谷名爲無憂谷!”慕容南宇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恩?”鳳盈被轉移了注意力,有些不明地看着他。
“這是師父的寶地,原是叫的鬼谷,十年前因着一小姑娘掉了下來,名字也就跟着改了!”慕容南宇說着,脣角勾起一個極小的弧度,像是在回憶以前,更是在享受當下。
“……”眼瞼顫了顫,鳳盈有些迷濛,這鬼老素來脾氣不好,怎會因着一個小女孩將自個的山谷改了名字呢。
被慕容南宇勾着腰行了一段長路,熟悉感越來越濃,鳳盈這纔想起,方纔那片迷霧中的谷地她曾在夢中見過,百花齊放,瀲灩成精,還有那黑紅色的大蝴蝶引路,叫她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
“那小姑娘表字‘長樂’,因着甚得師父歡心,所以將鬼谷更名爲無憂谷!”慕容南宇言罷,腳下步伐頓住,眉眼含笑的瞧着她。
“我?”鳳盈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鳳盈,字長樂,可不就是她的表字。
“你瞧!”慕容南宇指向遠處的茅屋,上面的茅草煥然一新,顯然是剛換了沒幾日。
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鳳盈瞳孔不斷放大,脣角揚起,欣喜道:“這是……這是那個山崖下,可不對啊,這裡沒山啊!”
“山離這不過十丈,因着那處霧氣正濃,所以你瞧不見!”
耳畔是男子低醇的聲音,鳳盈瞧着那奔流的小溪,再看看乾淨的茅屋,不由無限歡喜。
果然是這裡,她當初受傷,在此處待了將近一個月,在那一個月裡,她認識了性情古怪的遊方鬼醫,還有那面目折損卻氣度非凡的少年。
猶記得當時是那少年將她從山崖下救走的,他聲音低醇悅耳,帶着一絲變聲的沙啞,有股狂風掃木的霸氣,還有股寒冬臘月的冷。
擡眼看着那高大的男子,鳳盈墊腳,比了下二人間的身高,忽的嘆了一聲,分外鬱悶道:“怎還是比你矮那般多呢!”
“本王是男子,你是女子,自然是不同的!”慕容南宇說着,前進幾步,手拂去她肩頭的塵,用一種低啞的聲音道:“連這都不曉得!”
恍然間,眼前出現一面容殘缺的少年,他半彎着身子,長指拂去她肩頭的塵,聲音低啞,帶着幾分冷意:“連這都不會!”
“你……”鳳盈有些晃神,擡手,在他眉眼上勾勒,吶吶道:“你當初是怎麼回事?”
她想問很久了,記憶中的少年和眼前的男子相去甚遠,一個是冰雪,一個是柔水,一個殺氣沉沉,一個波瀾不驚,十年前和十年後的他氣度差別甚大,容貌變化更是天翻地覆。
“師父劃去的!”慕容南宇語氣像說戲本那般淡然,落在鳳盈耳中卻猶如驚雷。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爲什麼?”爲什麼遊方鬼醫會將他的臉劃得血肉模糊?爲什麼小小年紀的他要遭受那般磨難?爲什麼沒有人阻攔?
一想到他眼底化不開的冰寒,那與年紀不符的冷酷和殺意,鳳盈心口一緊,像被大手捏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心痛無比,而慕容南宇的下一句話更是叫她駭然。
“是本王讓師父這般做的!”慕容南宇話落,便被緊緊抱住。
“你別哭!”感覺到懷中女子的身子在輕顫,慕容南宇趕忙安慰。
“慕容南宇,我真慶幸,慶幸十年前便認識你!”鳳盈緊緊抱着他,將臉埋入他的胸口。
沒有人會無故自殘,他會有那樣的要求,定是爲了什麼計謀。若是放在往日,放在她不喜歡他之時,她定然覺得這人陰狠無比,一個人對待自己都能如此殘忍,那麼對待他人呢?可她現在喜歡他,她只覺得心疼,只覺得他現下一定很苦,他肩上有着很重的擔子,重到他不能爲自己而活。
“當是本王慶幸!”如果不是年少時遇見她,他不知現下的自己是否還是這般模樣。
“沒錯,當是你慶幸!”鳳盈仰頭,眼中有着明媚笑意。
她眼中有着一方天地,而那五彩斑斕間,他是最顯眼的。
慕容南宇深深凝視着她,長臂一伸將她環住,感受着她言語之外的柔情。
她不善表達,不會用眼淚來流露疼惜,可她眼底的欣喜與愛慕,比起那萬般同情要好百倍。
他告訴她這些,並不是想引起她的同情,他只想叫她瞭解他,瞭解這張淡淡然麪皮之下的慕容南宇。
“咳咳!”一聲輕咳打斷了縈繞在二人周身的柔情秋水。
“鬼老也在這?”鳳盈以脣形問道。
“什麼慶幸不慶幸的,一大早便在這吵嚷,擾人清夢!”蒼老的聲音入耳,很快便有一抹玄色掠過。
“義父,等等孩兒!”溫吞的聲音響起,鳳盈尚來不及鬆手,就與柳宗撞了個正着。
“盈兒!”柳宗一喜,大步上前將她抱住:“在這見着你可真好!”
“柳……”
“柳御醫!”慕容南宇低沉的聲音傳來,鳳盈只覺懷中一空,整個人被生生抱開。
“原來……”瞭然的眼光在鳳盈身上徘徊,柳宗一手摸着下顎,面上的笑有些微不懷好意:“此處確實風景宜人,很是適合幽會。”
雖然是在揶揄鳳盈,但柳宗是打心底裡爲她歡喜。
慕容南宇待她無疑是真心的,而她與慕容南宇在一處亦是開心的,她眉梢眼角的喜氣,還有看慕容南宇時的眼神,都沒了往日的清冷自持,沒有了刻意的僞裝,鮮活得就像她去南疆前,雖然性子清冷,但卻是個愛笑的,與他們在一處也活潑得緊。
在他記憶中,她一直是活得恣意而瀟灑的,可自打她回洛陽後就過得分外憋屈,還要承受一個個至親背叛的痛苦,現下有個全心待她的男子,他這個摯友當然是歡喜得不能再歡喜。
“柳宗,你可是羨慕?本小姐有人要!”鳳盈一揚頭,面上掛着洋洋得意的神色。
“六王爺匡扶社稷,如今更是捨身成仁,柳宗佩服,佩服!”柳宗沒有回鳳盈的話,轉而朝慕容南宇拱手作揖,行了個大禮。
“柳宗!”鳳盈眉角一挑,怒氣溢出,儼然是威脅恫嚇的模樣。
什麼叫“捨身成仁”,這傢伙膽子真是越發大了!
“柳御醫過譽了!”見鳳盈一副跳腳的模樣,慕容南宇非但不幫反是默認了柳宗的說法。
“盈兒,我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縱然她很強大,但他依舊希望有人護着她,如今那個護着她的人出現了,他終於不用去擔心她在洛陽受委屈。
“哼,柳宗你等着吧,別以爲背靠大樹好乘涼,等你離開大樹了,本小姐非潑你一身溼!”看柳宗的眸光沉了沉,鳳盈勾出一抹賊笑。
遊方鬼醫是她所敬重的,現下柳宗成了他的義子,她自是不好當真他老人家的面動手,但遊方鬼醫若是不在……
“義父!”柳宗後退兩步,恭順地立在遊方鬼醫的身側,挑釁地朝鳳盈擠眉弄眼。
柳宗是個溫吞的性子,擠眉弄眼做鬼臉這種事落在他身上,怎麼看怎麼覺得怪異,鳳盈欲開口取笑他,就聽得蒼老的聲音道:“鳳丫頭,給老夫一個面子,老夫好不容易尋到這麼一個好苗子,你可別對他下手!”
“……”鳳盈看着一臉得意的柳宗,咬咬牙,最後只能應承下:“是,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