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莉婭的體溫依然是冰冷的,她的眼淚落在我的肩膀上,也是冰冷的。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任她在我的肩頭哭泣。
過了好久,她的哭泣漸漸平息,她輕聲告訴我說,“父親來過了。”
我的心中一緊,忙問,“他說了什麼?“
愛莉婭嘆息一聲道,“他說王子中了巫術,失去了他的心,他必需心懷恢復的意願,向拉斐爾天使禱告,纔可以得救。他還說,王子雖然失去了愛的能力,但並沒有失去被愛的能力。也許我的愛可以喚醒他得救的意願。“
我問,“還有呢?“
愛莉婭說,“沒有了。“
我繼續問道,"他沒有告訴你埃裡克爲什麼中了巫術?威廉有沒有告訴你他要去哪裡?“
愛莉婭迷惑地望着我說,"沒有啊,埃裡克這個樣子,怎能記得他如何中了巫術?再有,父親除了回大海,還能去什麼地方?“
我的心顫抖了起來,他爲什麼不肯告訴愛莉婭真相?這一切因爲而起,我應該承擔這個責任!我咬咬牙,說,“愛莉婭,我想告訴你一個事實,你可以恨我,罵我,可是,這總比生活在謊言裡要好!”
我把自己如何受騙,與海巫達成了交易,將埃裡克的心換成石頭的始末,一字不漏地講了出來。
愛莉婭的臉色,從哀傷變爲震驚,從震驚變爲憤怒,從憤怒,變爲更深的憂傷。我說完了,她已經淚流滿面,她從我身邊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她的聲音顫抖着,“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你怎麼可以隨便信任那個邪惡的女人?”
我低下頭,輕聲說,“愛莉婭,我從來沒有信任她,只是,當時情急之中,我沒有別的辦法。就連你自己,不是也同她達成了交易嗎?”
愛莉婭開始發抖,忽然,她的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顫抖的聲音說,“那麼,父親始終沒有挽回永恆的生命?他還好嗎?”
我搖頭說,“他走了。”
“什麼叫走了?"愛莉婭竟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已經離開了大海,將王冠交給理查將軍了。”我說。
愛莉婭整個身子都幾乎要癱軟下來,我連忙扶住她。她定了定神,望着我,盯着我的眼睛,如同在努力洞察一個陌生人的心靈。
好久,她忽然說,“原來,你真的不是我的大姐!我以前一直以爲你在說胡話。"
我點點頭說,“我從來沒有說胡話。可是,你在我心裡,如同親妹妹一樣。“
她嘆息着說,“安琪,我甚至不能怪你!我是那樣愛父親,如果換了是我,可能也..."忽然她如同遭了電擊一般,她的身形晃動了一下,“她又不是你的父親,你爲什麼拼了命來救他?“
我無言以對。
她的聲音更加顫抖起來,“父親爲什麼會放棄永恆的生命?當年,母親臨終的時候,他怎麼沒有這樣奮力相救過?”
我從來不知道威廉的過去,我人魚的記憶裡,只依稀記得海後很早就去世了,可是,她既然是人魚,她的生命難道不應該是永恆的嗎?
愛莉婭怔怔望着我,忽然低下頭去說,“可憐的父親,可憐的你。“
我意識到,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我擦去她臉上的眼淚說,“你知道,我困在這個人魚的身體裡,只怕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到威廉,只希望他平安,我便心滿意足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夕陽已經完全沉入水中,只有水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紅色。天空漸漸暗了下去。
愛莉婭伸出雙臂擁住我的肩膀,說,“安琪,我不能怪你。如果沒有你,我永遠不會認識埃裡克。沒有你,我不會成爲他未來的新娘。”
我苦笑着說,“你從來沒有認識真正的埃裡克。”
愛莉婭臉上飄過一個美麗的微笑,“其實,我從他失神的目光背後,還是可以看到他的靈魂。他失去了心,可是,並沒有失去他的靈魂。”
“你還有多長時間,愛莉婭?”我想到海巫的巫術,知道她的人形不過是暫時的。如果埃裡克不能愛上她,愛莉婭恐怕就性命難保了。
“婚禮訂在三個月之後。”愛莉婭說。
“千萬不要放棄希望。“我誠懇地說。
愛莉婭對我說,“你也是。”
我苦笑了一下,我還有希望嗎?我不知道。
愛莉婭又說,"我會盡我所能,在陸地上打探父親的行蹤。“
夜幕已經悄悄降臨,我忽然意識到,我該走了。
我從岩石上跳入水中,正要遊走。這時,一張巨大的網忽然從天而降,片刻間就把我緊緊捆住。我聽到愛莉婭發出一聲嘶啞的,驚慌的低喊。
我擡起頭來,埃裡克正帶着兩個隨從站在不遠的岸邊,他站在那裡,他正伸出一隻手向着我的方向指着,眼中滿是漠然和冷酷。似乎在說,“好奇怪的魚!”他的隨從們正將捆着我的網緊緊拉住,我懸在巨大的岩石上方,隨從們一步步把我拖上岸邊。一邊拖,一邊哈哈大笑說,“王子殿下,我們捉到一條美人魚哦!”
我無助地閉上雙目。埃裡克已經不認識我,恐怕,我這次,不會有上次那麼好的待遇。我看到愛莉婭向埃裡克飛跑了過去,她眼裡滿是驚慌,無言地祈求着埃裡克放了我。
大網將我拉起,我被丟在埃裡克的腳下。愛莉婭跑過來,努力想要把那漁網從我身上剝開,可那網將我纏得好緊,她無能爲力。
埃裡克忽然向我走過來,蹲下身來,他望着我,他的眼神依舊迷茫空洞,他轉轉眼珠,忽然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我狠命點頭,希望他記起我。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說冒出一句:“伊麗莎白,你餓了嗎?“
我迷惑地搖着頭,伊麗莎白是誰?
他又說,“伊麗莎白,你怎麼會變成美人魚?美人魚吃什麼?"他的聲音是那樣冷漠而毫無生氣。
我搖頭望着他,被他搞得糊里糊塗的。
“小魚?“他癡癡呆呆地問。
我搖頭,忽然,有種什麼東西在我心中復甦。
“蝦米?“他繼續問。
我忽然微笑起來――好熟悉的對話!難道他記起了那個水池中的我?
“螃蟹?“他繼續說,我忽然覺得心酸,但又忍不住微笑。
埃裡克拍拍腦袋,忽然說,“珍珠!你吃珍珠對不對?“ 他的眼神依舊渙散,可是,不知爲什麼,我忽然從他的眼中,看到那個充滿陽光,充滿快樂的埃裡克的影子,輕輕飄過,一瞬間已經不見。
愛莉婭望着埃裡克,她的眼中,忽然放出光來。那個輕輕飄過的影子,原來也沒有逃離她的眼睛。
我望着埃裡克,希望又一次在我的心中飄揚。也許事情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糟糕。剛纔那個充滿陽光的埃裡克的影子,雖然停留短暫得只有一個瞬間,但畢竟存在。
愛莉婭伸出一隻手臂,環繞着我,繼續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埃裡克。
埃裡克呆呆的眸子依然停留在我的臉上,他又說,“伊麗莎白,威廉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死心了吧!“
他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可是,爲什麼,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刀刀插在我的心上?
伊麗莎白是誰?他口中的威廉又是誰?是我心中的威廉嗎?
我的思想變得一團混亂,聽到埃裡克說,“伊麗莎白,你爲什麼不肯接受現實?”
我睜大眼睛望着埃裡克失神的雙目,問道,“你在說什麼?伊麗莎白是誰?”
埃裡克呆呆地笑了笑,那笑容根本不像他的。他忽然轉身望着愛莉婭,說,“你認識伊麗莎白?"
愛莉婭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他在說什麼。
埃裡克轉過頭來,說,“伊麗莎白,既然你來了,不如住下來吧。“
他每叫一聲伊麗莎白,我的心都會抽痛一下。這叫伊麗莎白的人是誰?他爲什麼會叫我這個名字?
埃裡克的目光終於從我的臉上移開,似乎我剛一離開他的視線,他便把剛纔說的話統統忘記了。
埃裡克面對愛莉婭漫不經心地說,“就隨你,放了這條人魚吧!"愛莉婭一臉的欣喜。埃裡克示意他的隨從們放了我。
“我不能走,我要留下來!”我對愛莉婭高聲說。忽然,一種奇怪的近乎前世的感覺在我心中復甦。我心中清清楚楚,失了心的埃裡克,似乎知道一些對我十分重要的,我十分想要弄明白的東西,可是,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自己也搞不懂。
我只知道,自己心中一個強烈的願望,要我留在埃裡克的宮殿裡!
埃裡克聽到了我大聲的嘶叫,他呆滯的目光又一次掃到了我的臉上,他機械化地鬆開了我身上的漁網,忽然他的雙臂抱起了我,向宮殿裡走去,一面走,一面呆呆地說,“伊麗莎白,威廉已經走了,你接受現實吧!“
我的心,在那一個瞬間,被那句話擊中,我覺得一股尖銳的痛楚死死抓住我的心臟,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忽然痛得不能呼吸。
可是,我完全記不起,這痛,到底是因何而起?威廉是誰?伊麗莎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