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認識埃文時,我一直以爲他是個與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後來才知道,他其實比我年長兩歲,甚至比威廉還要大幾個月。
可是,幾年不見,這個從前看上去營養不良的小孩子不但長大了,竟然還被封爵了?我搖搖頭,簡直不敢想象。我兒時的朋友埃文,現在成了一個只有18歲,卻從死亡和貧困中蛻變出來的新爵!
埃文一進門,便吸引了在場所有年輕女子的注意力。一個年輕英俊的新爵,當然是貴族女子中的搶手貨!
美妙的音樂再次高聲奏起,威廉對我做了一個請舞的姿勢。
我隨着他優雅的舞步,旋轉在樂聲裡。我依然沉浸在剛纔的驚異裡。我生於貴族之家,深深知道被國王封爵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爵位如果不是世襲的,一個平民只有立了豐功偉績,再加上多年的等待,纔有封爵的機會。
威廉看出我的疑惑,在我耳邊輕聲說,“想不到吧!埃文是個幸運的傢伙!”
音樂聲中我無法多說話,我和威廉第一次共舞,時間卻因爲我滿腦子對埃文的驚異飛逝而過,等我回過神來,舞曲已經結束了。
我們剛一停下,威廉的男僕立刻走了過來,遞給他一個長長的名單。原來,今晚他的舞伴,早已經被安排好了。
威廉無奈地對我笑笑,吻了我的手,舞會剛剛開始,他卻在向我告別了。
我知道,今晚等着與我共舞的人,大概也有不少。
可是,他們不是威廉。
我暗暗嘆口氣,回過神來,一個人已經在向我請舞了。
我擡起頭,正要機械化地衝那個邀舞的人微笑,我的微笑僵住了,那個人,竟然是埃文。
自從剛認識他起,他的眼中,就永遠有一抹無法拭去的陰翳。現在,他年紀輕輕就功成名就,那陰翳卻始終沒有退去。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沒有吻我的手,沒有任何的禮節,只是說,“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我已經和他舞了起來,我說,“埃文,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
他所答非所問地,直白地說,“你長大了,更加美麗了。”
我對他笑笑說,“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微笑着說,“你現在還在幻想變成美人魚嗎?”
我笑了,“你竟然還還記得這個!其實我很久沒有想這些了。現在我被宮廷裡的教師們搞得團團轉,好像有學不完的東西。”
埃文微笑說,“等你學累了需要透透氣的時候來找我,我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只是將小房子推翻了,建起了城堡。“
“威洛克伯爵,你好厲害!“我開玩笑地說。
他笑了,我也隨着他笑起來。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把埃文和“伯爵“兩個字連在一起。
埃文停止了笑,由衷地說,“我不像你,一出生就註定了榮華富貴。我只能盡我所能把握時機”!
我從心底裡承認,埃文是個善於把握時機的人。
那個夜晚,和埃文舞過之後,每一支舞,我都不得不換個舞伴,每一個舞伴,都讓我感到乏味之極。
跳到最終一曲,威廉終於回到了我的身邊。
他剛一攬起我,便開始飛速地旋轉,我被他轉得有些頭暈,又不能停下,飛快的舞步中我根本無法和他講話。漸漸地,我進入一種近乎被催眠的狀態,我感到威廉和我與曼妙的音樂融爲一體,化身爲那悠揚的樂曲。我深紅色的長裙飄了起來,如同一團冬日裡熊熊燃燒的火焰。
我看不清威廉的臉,他沉默着,舞步如飛。
紅色的光影裡,威廉和我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大廳裡,所有人都停下了,只有威廉和我,在大廳的中心旋轉,燃燒,直到曲終。
周圍的人不知何時開始鼓起掌來。我有些羞澀地向人羣裡掃了幾眼,看到埃文站在最後一排,他是全場唯一一個沒有在鼓掌的人。他雙手交叉在前胸,若有所思地,用專注的目光望着我們。
舞會散了,威廉和我禮貌地道了晚安。我都走遠了,他好像還站在原地發呆。埃文沒有和任何人道別,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
回到我的房間,我的女僕興高采烈地將我今晚的亮相大爲稱讚了一番。然後,她忽然說,“小姐,你還記得今晚那個威洛克伯爵嗎?“
我揚起眉毛說,“當然,我以前好像沒有聽說過這個伯爵的名字,一定是新封的吧。”
女僕神秘兮兮地說,“據說,他原本是一介平民,年紀輕輕的,竟然鑄成一把神劍,任何騎士不管怎樣不濟,拿了那劍便天下無敵。他的劍已經幫國王打了無數勝仗,擴充了三分之一的疆土,難怪他被封爵受賞,平步青雲啊!現在不少貴族之家都在盤算着要和他聯姻呢!”
我耳中迴響着埃文的話,“我不像你,一出生就註定了榮華富貴。我只能盡我所能把握時機!”
女僕吹熄了燭火,離開了。
我躺下來,閉上眼睛,眼前一會兒是我那如同一團火般飄舞的紅裙,和威廉優雅的舞步,一會兒是埃文那披金戴銀的樣子。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咚咚咚”幾聲。有人在敲門。這麼晚了,這是什麼人?
我覺得不對勁,那敲門聲,好像不是從門上傳來,倒像是從窗子那邊傳來的。我坐起來,在一片漆黑中向着窗子望去。厚厚的窗簾將我的窗子擋得死死的,窗外的月光根本透不進來。
“咚咚咚”那聲音繼續輕輕地,持續地響着。
隱隱約約的,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那聲音也是從窗子的方向傳來的。我側耳去聽,那個聲音好像在窗外―――好像是威廉的聲音。
我的臉頰不知爲何發起燒來,他在搞什麼名堂?我的房間在第二層,他是怎麼爬上我的窗子來的?
我趕快起身,拉開窗簾,看到威廉趴在我的窗臺上,腳下還有個高高的梯子。
我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個場面。我只好打開窗子,他還趴在窗臺上,他的臉頰和我的一樣通紅,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望着我,張開口,不知要說什麼,過了好久,好不容易纔有些尷尬地,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經睡啦,我可以進來嗎?”
我打開窗子,窘迫得有些口乾舌燥,不知說什麼,只好胡亂說,“你爲什麼不走正門,卻來爬窗子,太危險了吧,如果摔下去了怎麼辦?”
我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如同一頭靈活的豹子,無聲地跳了進來。我趕快關了窗子,打開窗簾,窗外是圓圓的滿月,銀色的月光立刻灑了進來。
我這一次自從來了,就沒有機會仔細打量威廉。現在,他離我只有幾步之遙,我才發現他已經明顯不是我記憶中的,有幾分孩子氣的他。他明顯地長高了不少,他的肩膀變得寬寬的,他的臂膀似乎變得強壯了許多,現在,月光下,他的臉如同雕刻的一般,他的鼻樑似乎更加挺直了,他的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飄着稚氣,可是,他望着我的目光卻似乎不同了。
威廉望着我,有些窘迫地說,"母親好像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給我機會和你單獨說話。如果不爬窗子,我恐怕沒辦法單獨來找你...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看看你還好嗎...”
我被他的尷尬傳染了,也結結巴巴地說,“我――還好。“
他忽然認真地說,“你會不會有點後悔被推上未來王妃這個角色?”
我想了想,開玩笑說,“有點後悔。”
他沒有看出我在開玩笑,皺緊眉頭說,“今晚,我覺得,你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我沒有不開心!“我辯駁着。
他咬咬牙說,“你今晚,只有和埃文跳舞的時候笑過!“
我恍然大悟,他在胡說什麼?他在吃埃文的醋嗎?我笑了,“威廉,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很久沒有見到埃文,和他多聊了兩句而已。“
我停頓了一下,很認真地說,“其實,我有些失望,今晚,幾乎沒有機會和你共舞...”
看到他的臉上蕩過一絲欣慰,我故意嘆口氣,開玩笑說,“不過我搞不懂,我到底是你未來的王妃,還是你母親找來的那些宮廷教師的折磨對象? “
“我受的可不比你少!他們折磨我折磨夠了,纔去折磨你!”威廉說着,忽然一本正經地望着我說,“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你所受的折磨比我的嚴酷得多!至少我不用整天纏着一條讓我窒息的束腰走來走去!”
我氣急敗壞地去像以往那樣伸手去揍他一拳,他哈哈大笑着靈巧地閃開。
歡笑聲中,幾天以來的生分一掃而光。
我們又開始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最終,還是把話題落在埃文身上。威廉告訴我,這幾年,埃文的鑄劍術越來越精進了。他鑄成的每一把劍都價值連城,當然,這也意味着,他的身份也與以前不同了。
他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我手裡,說,“埃文新鑄的,送給你。你看,這傢伙的技術越來越精進了!”我定睛去,原來是一把只有巴掌大的小刀。刀鞘精雕細刻,簡直是難得的佳品。記得少年時,埃文曾經鑄了這樣一把小刀送給威廉,我們還對着這個小刀立下了個一個永恆的盟誓!想到當年我們三人臉上認真的神情,我不禁微笑。我拔開刀鞘,青色的冰冷的刀光令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這一把,好像比以前那一把更加鋒利,更加精緻呢!
“威廉,我有點擔心埃文。“我有幾分困惑地說。
威廉望着我,不知我要說什麼。
“我總覺得,他的成功好像來得太快,太容易,我..."我說了一半,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威廉笑了笑說,“我倒不擔心這個。我擔心的是..."
他眼中飄過一絲憂慮,他的目光忽然深邃地讓我搞不清他在想什麼。只聽他輕聲問道,“如果沒有我們的婚約,如果你可以自由選擇,你的選擇還會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