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蔓延開火辣辣的疼痛,燕執愣了許久,才狠狠瞪向洛小天。
“知道疼了,”洛小天也瞪着他,指着那些跪地的罪奴,說的言之鑿鑿,“這就是他們的感受。”
聽到這句話,燕執的心口忽然緊了一下,一張原本白皙的臉,不知道是因爲洛小天的那一巴掌,還是其他的原因,竟染上了一絲久違的紅色。他從小在燕門宗長大,在他眼裡,罪奴不過就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奴僕,高興了就賞他們一頓飽飯,不高興了想打便打,從不留情。不僅是他,整個燕門宗的人皆是如此對待他們,而原因很簡單——他們生來帶着煞氣,他們是魔,是會殺人的魔。
而此刻,他突然忍不住去想,他們燕門宗的人也會殺人,又算是什麼?
就在這時,燕櫻嬈帶着幾個弟子從院落外緩緩走來。等近了一些,她見罪奴跪了一地,又見洛小天的手心沁着血,便趕緊命令他人去取了藥。接着,在瞭解了事情的大致經過後,她先是讓弟子給那些罪奴們分發了一些療傷的靈藥,之後,便面色冷凝的讓燕執站在牆邊思過,又帶着洛小天進屋去上藥。
在燕執哀怨的目光下,燕櫻嬈慢慢爲洛小天包紮起傷口,並代燕執說了一些道歉的話。
“沒事沒事,小孩子脾氣差,多教育教育就好了。”洛小天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剛剛對燕執的教育方式雖然受用,但難免衝動了一些。他垂下眼眸心想,還好燕櫻嬈不知道他剛纔打了燕執一巴掌,不然肯定要心疼了。
燕櫻嬈淺淺的笑着,忽然把一件摺疊整齊的白色長袍遞到了他的面前:“上次公子的衣服被燕執的血狼抓破,櫻嬈給公子縫製了一件新的,針腳粗陋了一些,望公子別嫌棄……還有……”她壓低嗓音,神色變得有些惆悵,想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那天晚上,多謝公子。”
洛小天愣了愣,這纔想起不久前自己暴揍江恆的事,而想到這裡,自然而然的又會想起顧言君罰他扎馬步,若非得劃一下重點,那便是又想起顧言君的那張面孔來。
一瞬間,他的臉猝不及防的紅了起來,腦海中不知道又腦補出了什麼畫面。
許久,才緩過神,朝着燕櫻嬈笑着道:“見義勇爲嘛,是我們每個新時代的好青年應該做的。”
燕櫻嬈隨之笑了笑,眼底卻有一閃即逝的感傷,她記得曾經有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見義勇爲嘛,是在下應該做的。沉默半晌,她以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說了句:“你和他真的好像。”
洛小天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又感到好奇,便眨着眼睛,伸長脖子問道:“你說像什麼?”
燕櫻嬈一怔,急忙思量片刻,迴應道:“我是說,今日我們燕門宗的人就要離開這裡了,公子多保重。”
聽到這句話,洛小天腦袋中的齒輪又開始飛快轉動起來,心裡的小九九也活躍了起來:“要離開了……”他低着頭,若有所思的樣子摸了摸鼻尖,最後竟面露喜色,大喊道,“太好了!”
燕櫻嬈被他喊的表情一滯,想了想後,只是笑笑,沒再說話。
等洛小天從燕執的住處離開,像一陣龍捲風一樣飛奔回自己的客房時,若千晨正慵懶地倚靠在門邊,望着天邊金燦燦的光束出神。
洛小天急着找沈念,自然沒有必要搭理他,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若千晨突然直起了身子,擋在了他的面前,隨之而來的一句話,更是讓他無言以對。
“你又夜不歸宿。”
洛小天瞬間漲紅了臉:“什麼叫又……”
他不想與若千晨爭辯什麼,黑着臉斜了對方一眼後,便仗着自己身板清瘦的優點,硬生生的從旁邊的縫隙擠進了屋內。
此時,沈念像往常一樣,在桌案旁寫着什麼,他寫的認真,一時沒注意到洛小天會來到他的跟前,直到對方咋咋呼呼的喊了一聲“沈念”,他才瞬間身子一僵,驚恐萬狀的匆忙收拾起桌子上的宣紙。
洛小天本是將視線鎖在他的臉上,並沒有去在意那些紙上寫的是什麼,可見他反應如此奇怪,他便忍不住低頭瞟了一眼。
那紙上密密麻麻寫着的,只有一個字:默。默唸的默,也是……段默的默。
匆匆把那些宣紙塞進旁邊的箱篋後,沈唸的神色沒有一絲的緩和,仍是驚慌失措的樣子開始尋找起什麼東西。
過了一會兒,洛小天一臉探究的模樣,思索着說道:“你……你別找了,你已經把你的佩劍給我了,只不過被我師尊沒收了。”
聽到這話,沈念一怔,轉頭呆愣愣的看向洛小天,反應過來後,才瞬間閃躲開目光,眼底帶了一絲不明的情緒。
洛小天感到疑惑,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從上次他搶奪沈唸的劍,卻莫名其妙的暈過去後,之後每次見了這沈念,對方的眼裡都好像帶着沉沉的自責。
思考片刻後,他扭頭瞧了一眼門口的若千晨,爲了以防他偷聽,招手示意沈念把耳朵貼過來。
如今的沈念,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反常的對洛小天言聽計從。
他乖乖把頭探過去後,就見洛小天俯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
沈念聽後,微微愣了愣,許久,才十分勉強的點了點頭。
天清閣外,微風吹着兩側的桃花,一股淡雅的花香幽幽撲在臉上,頓時讓人有一種春風入懷的感覺。
燕門宗在與靈雲城的對決中,輸得徹底,便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
當許明晗與顧言君等人把燕門宗一行人送出天清閣時,燕執的血狼突然衝着自己人怒吼起來。
“嗚嗚嗚”的響聲嚇得那些戴着鐐銬的罪奴瞬間相互靠了靠,一時連帶着那些鐵鏈子咣咣直響。
燕執見狀,立刻揮了一下鞭子,血狼頓時老實了一些。不過,燕執皺眉掃了一眼隨行的隊伍,不由自主地覺得好像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此時此刻,人羣中有一個縮頭縮腦的傢伙,正擡着眼往兩邊瞧着。
他穿着燕門宗弟子的衣裝,容貌有些生疏,但若仔仔細細的打量,仍是能看出這人長得像一個人:洛小天。
燕門宗的人離開後,顧言君才重新回到客房。早上的時候,許明晗請他去正殿談論一些事情,他不忍心打擾熟睡的洛小天,便想着讓他在自己房間多睡一會兒。
只是現在他回來了,發現洛小天還在牀上睡覺。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半個腦袋。
顧言君慢慢走過去,眉眼溫柔的盯着雙眼緊閉的洛小天看了一會兒後,怕少年憋在被子裡不舒服,便試着輕輕往下扯了扯被子。
怎知動作剛剛做出,洛小天竟然一下子坐了起來,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顧言君,像是在看什麼洪水猛獸,緊接着,他又趕緊低下頭去,神色盡顯拘謹不安。
顧言君認爲是自己昨晚的行爲嚇壞了他,眉心不自然的皺了一下,靜默良久,才輕聲說道:“你如果覺得我昨晚只是一時衝動,可以用你自己認定的方式懲罰我,可是我也會以自己的方式,證明我對你的心意。”
洛小天的雙手用力絞着身前的被子,臉上依舊寫滿了惴惴不安。
顧言君見洛小天緊張的有些怪異,以爲他昨晚喝酒傷了身體,便伸手去握他的手腕,意圖察看一下他的脈象。
當他的手迅速抓住試圖閃躲的洛小天的右手腕時,顧言君的臉色立刻沉了下去。在比劍大會上,洛小天的右手腕受了傷,可此時卻一點痕跡都沒有,即使有靈藥,也不可能留不下絲毫疤痕。
他聚起靈氣的雙指稍稍觸碰到洛小天的額頭,就眼見面前的少年突然之間變了樣子。
“沈念?……”顧言君略顯訝異,“洛小天在哪?”
沈念愈發惶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洛小天知道他的“喬裝術”學的最好,便讓他裝扮成他的樣子來騙顧言君,而他則說去辦一件大事。
“小天師兄他……他……”沈念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顧言君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他即刻施了一道法術,消失在了原地。
而此時此刻,洛小天已經跟着燕門宗的人離開了璞玉島。幸福來的太突然,他站在掛有“燕”字旌旗的帆船甲板上,吹着海風,咯咯的笑。
璞玉島出海的船隻有限,他原本指望着有一把劍,可以利用御劍飛行離開這片大海,現如今,能夠搭乘燕家尊享的大船,上天也總算是開眼了一回。
等到了陸地,他就找一家兵器鋪買一把像樣的好劍,再之後,他就可以實現他行走江湖的美夢了。
想到買兵器,他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顧言君送給他的那個玉簪子,認爲用來買劍剛剛好,只是,當他從懷裡拿出那個玉簪的時候,看着上面精心雕刻的滿天星,怎麼忽然有點捨不得了呢。
而真正捨不得的,難道就只有這支玉簪嗎?
他擡頭望了望,那座被視爲“人間仙境”的島嶼正離他越來越遠,直到縮成一個小點,淹沒於安安靜靜的海面,他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涌上心頭,而隨着這種不安紛至沓來的,是與顧言君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他在想他,他真正捨不得的,竟然是他!
洛小天覺得自己瘋了,急忙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可不管臉有多疼,心裡的那道影子依舊揮之不去,最後,他乾脆痛快一點,就放任自己去想顧言君,他覺得想夠了,也就不想了。
可他不知道,有些人想久了,也就刻在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