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唐意沉默了。
恨他嗎?
不論什麼理由,他確實曾經背叛了她,拋棄了她。
她應該是要恨他的,也確實曾經非常恨他。
菌可是,在荒島的四年,不論條件如何艱苦,不論希望如何渺茫,他們始終沒有放棄對生命的熱愛,對自由的渴望。
於是,她終於明白,爲了,也許可以放棄個人的生命;但是當成千上萬條生命攥在你的手裡,當國家民族面臨存亡危機,個人的感情變得多麼的微不足道。
如果當日小鳳真的捨棄國家,民族,百姓選擇了她,她的人生將會變得更加悲慘。
憨用那樣慘烈的代價所換來的,她,承受不起。
甚至有些明白他當日爲什麼沒有讓她面對這種殘忍的選擇,而是直接做出了決定,獨自承擔了那份責任。
想通這一點,她其實早已不再恨他。
但是,衣服破了可以補,心碎了,要怎麼補?
傷了就是傷了,感情已然出現了裂痕,再怎麼努力也回不到從前了?
澹臺文清急了:“四嫂!”
“你錯了,”唐意幽幽地嘆了口氣,清亮的眸子靜靜地看着他,慢慢地搖頭:“我沒有恨他,至少現在不恨了。”
澹臺文清眼睛一亮,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四嫂,謝謝你!”
唐意淡淡地道:“你不必謝我,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永遠沉溺在痛苦之中。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澹臺鳳鳴愀然變色。
她,終究還是無法釋懷,不打算回到他身邊了,是嗎?
澹臺文清一怔,呆呆地望着她:“四嫂?”
“我來鳳慶,本來是想見璃月一面。”唐意咬咬牙,輕聲道:“既然遇到你們,我就不再打擾了,請代爲轉達我的祝福。各位,後會有期。”
“唐意姐!”少女清脆的嗓子,氣急敗壞地響起。
“璃月?”唐意轉頭,璃月眼眶含淚,分開人叢走了過來。
“唐意姐,你真狠心!”璃月衝到她懷裡,握着拳頭一頓亂捶,眼淚簌簌而下:“既然不打算見我,爲什麼要來鳳慶?四哥做錯了事,你與他斷絕關係就是,憑什麼連我這個妹子也不要了?”
“璃月?”唐意大爲尷尬,抱着她輕聲道歉:“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糖糖本來睜大了眼睛在瞧熱鬧,突然見璃月衝過來,對着唐意又是哭又是打,嘴巴一扁,哇哇大哭了起來:“姐姐壞!不要打我媽咪!”
突然聽到孩子哭鬧,璃月猛地擡起頭,哭聲嘎然而止,望着糖糖,語無倫次:“她,她……”
“我女兒,糖糖。”唐意微微一笑。
“哇,她好漂亮,好可愛?”璃月破啼而笑,走過去,碰觸她粉嫩的臉蛋:“唐意姐,恭喜你!”
糖糖倔強地把頭一偏,衝她憤怒地揮舞着小拳頭:“姐姐壞!揍你!”
她呲牙咧嘴的模樣,逗得大家捧腹,圍觀衆人忍不住會心而笑,凝重的氣氛頓時沖淡不少。
“糖糖乖?”璃月露出最溫柔的笑容,一臉討好地道:“姐姐沒有欺侮你娘,姐姐是跟她鬧着玩的呢?”
“真的?”糖糖半信半疑,忽閃着長長的睫毛,疑惑地望着她。
糖糖看着他,忽地迸出一句:“我要吃糖人?”
“嘎?”澹臺鳳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當場。
“糖人?”小安子反應快,衝到對街的賣糖人的小販而前,揪着他就跑:“快快快,所有的糖人全給我,有多少要多少!”
澹臺鳳鳴彎下腰,聲音放到不可思議地柔軟:“糖糖,喜歡哪個,自己挑?”
唐意蹙眉,輕聲喝止:“糖吃多了壞牙,不許再吃了。”
糖糖嘴一扁,又要哭。
“哎呀?”璃月心疼得不得了:“就吃一個糖人,也壞不了!”
澹臺鳳鳴拿着一把糖人,尷尬地杵在路中,看看唐意又看一眼糖糖,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精明睿智的四哥,此刻被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搞得完全沒轍,澹臺文清憋不住,哧地一聲笑了出來:“四嫂,你行行好,饒了四哥吧?”
唐意臉一紅,不吭聲了。
澹臺鳳鳴這纔敢重新把糖人遞過去。
糖糖挑了隻猴子在手裡,臉上淚痕猶新,轉眼又喜笑顏開,忽地衝他張開了雙臂:“叔叔,抱?”
“啊?哦,好?”澹臺鳳鳴微愕之下大喜,拿着滿把糖人不知如何處理,既捨不得丟了,又怕弄髒了她的衣服。
“四哥,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抱她?”澹臺文清眼眶一熱,用力推了他一把,大聲道。
“公子,給奴才吧?”小安子趕緊伸手,恭敬地接過糖人。
澹臺鳳鳴深深地吸了口氣,搓了搓兩手,鄭重地從唐意懷裡接過糖糖,小心翼翼地捧着,擁在胸前,緊緊地摟在懷裡。
彷彿想要把這小小的柔軟的身子揉到他的骨血裡去,他貼着她的耳朵,喃喃低語:“對不起,叔叔來得太遲了?”
這一大一小兩顆頭顱緊緊地靠在一起,奇異地和諧與溫馨。
就好象,這一大一小兩顆心也緊密地連在一起,彼此親密得就好象他們之間那幾年的空白,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街頭一片寂靜,誰也不願意打破這份溫馨幸福的畫面,誰也不願去打破這份遲到了三年的父女之情。
澹臺鳳鳴眼眶發紅,顫抖着在她的頰上輕輕地印了一個吻。
“好癢?”糖糖咯咯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推擋着他的頭顱。
褐色的糖液粘着他的髮絲,貼在她的小手上,引得她越發開心,軟糯甜膩的童音清脆地迴盪。
唐意遂然轉身,眼淚倏然滑落。
“唐意姐?”璃月擁住她的肩,不由分說地推着她往前走:“走吧,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聊?”
“璃月,”唐意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名劍山莊我就不去了,跟你去行轅住幾天吧。”
“好啊?”璃月爽快地道。
“正好,”陳風何等機敏,不待澹臺文清表態,立刻搶先道:“這幾天賓客實在太多,幾位又是臨時趕到,寒舍已沒有空餘的房間,只好委屈大家在行轅暫住了?”
唐意苦笑。
是啊,事到如今,難道她還能甩掉他們嗎?
既然無法迴避,那就只好正面對應,直接讓他死心,三天後纔可成功脫身了。
唐意掛着女兒,終究是不放心讓他們父女二人單獨相處。
糖糖被唐笑和季雪窗寵壞,養得特別嬌氣,膽子雖然不小,卻很怕生,又愛粘人,片刻不離左右。
她肯讓澹臺鳳鳴抱,已經教唐意很是吃驚,不得不暗自感嘆,父女天性!血緣關係之奇妙。
於是,跟璃月聊了一會分別之後的情形之後,忍不住找了過來。
澹臺鳳鳴維持着一個姿勢僵硬在坐在椅子裡,雙手環住糖糖,癡癡地凝視着她粉妝玉琢的小臉。
他一動也不敢動,就怕一個微小的動作,會驚了她的睡眠。
糖糖的嘴裡還含着糖人,口水流出來,把他的錦袍打溼了好大一片。
她畢竟不到三歲,瘋玩了一天,精神不濟,進到行轅沒多久,就趴在澹臺鳳鳴的身上睡着了
“給我吧?”唐意在門邊站了一會,見他未有反應,於是輕聲道:“我去把她放到牀上。”
“糖糖,”澹臺鳳鳴默了半晌,低低地問:“是我的女兒,對吧?”
唐意一怔,否認的話在舌尖滾了無數個圈,竟然吐不出來。
“意意,”澹臺鳳鳴沒有回頭,低醇的聲音沉沉地響起:“謝謝你?”
謝謝她生下了糖糖,並且把她撫養長大;謝謝她沒有斬斷他們的父女親情;謝謝她沒有否認他是糖糖的親爹。
而最值得感謝的是,她闖過了一切難關,平安地活着回來,重新站到了他的眼前!
“你不必謝我?”唐意當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半天,澀然道:“我並不是爲了你。”
她當然也曾想過,爲了不讓他搶走糖糖,捏造一個假話來騙他:慕容鐸和唐笑都是現成的人選。
她也知道,要騙過他並不容易,但至少可以讓他苦惱很長一段時間。
但是,這樣做有何意義?
謊言畢竟只是謊言,並不能取代和改變事實。
只會讓他心有不甘,從而一直與她糾纏不清。
而她,已然倦了,累了,再也沒有精力去搞這些小把戲。
她只想快刀斬亂麻,切斷與他的所有聯繫,乾脆利落地走人。
“還有,對不起?”澹臺鳳鳴依舊垂着頭,聲音低到了極點,幾不可聞。
短短五個字,象鋼針一樣扎進唐意的心,她一顫,淚水迅速涌進眼眶。
她倔強地撇過頭去,用力閉上眼睛,深呼吸,再睜開,竭力用最平淡的聲音地道:“那不是你的錯,而且,都過去了。”
“不?”澹臺鳳鳴激動了,沙啞的聲音裡有着壓抑不住的痛楚:“不可能過去!怎麼可能過去?永遠都不會過去!”
對她的歉疚,對自我的厭棄,每天都在重複。
並且隨着她的死亡,這種痛變得無處渲瀉,就這麼壓着他,堵着他,折磨着他,一天比一天沉,一天比一天深,四年過去,早已刻進他的骨血,銘進他的靈魂!
他怎麼可能忘,怎麼忘得了?
她回來了,還帶着他的女兒。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