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顏走後,怡雅苑便安靜下來,以喬有些疲倦,淡然吩咐道,“你們身上有傷,早些歇着吧,不用伺候我。”
“娘娘,牀還沒有暖。”曉暖遲疑道,娘娘體質偏寒,夜裡一個人總睡不暖,要是不把牀暖好,那恐怕是不能安眠的吧。
“無妨,日日調理,我身體已經好多了,能睡暖了,你們下去吧。”以喬淡淡道。
“娘娘,您要是心裡不好受,可以說出來的。”暮清遲疑了一下,低聲道。
“暮清,你在說什麼有的沒的呀?”以喬失笑,“沒看見我吃得那麼歡那麼多麼,心情不好的人哪會有那麼好的胃口?”
“都下去吧,讓娘娘安靜一會也好。”卻是資歷老的婉容說話了,於是大家都遲遲疑疑地離開了。
以喬滅了蠟燭,看着黑暗發了一會呆,然後摸黑慢慢脫了衣服,躺進涼颼颼的被子裡。
閉上眼,又是那噴血的頭顱,冷麪的劍客,南宮容若站在遙遠的彼岸,表情卻無比清晰,那是千年不變的淡漠,淡漠得像看一個陌生人。許子希已轉了身,再不曾回頭,祈景嘴角泛着冷酷的笑意,那君臨天下的氣勢,無端讓人恐慌。而寧颯揚……
想起寧颯揚,以喬心裡像注進了暖暖的春水,慢慢地柔軟起來。也許,這個世界,只有寧颯揚一個人是真心關心着自己的吧——即便那關心不過是給寧敏兒的。
可是……
該死,這被子怎麼老是冷的跟冰似的?這什麼破房子啊,四處都漏風,這麼冷。
以喬把自己往被子裡縮了縮,於是大滴大滴的眼淚都被被子吸取,就好像,從不曾有人哭過。
“吱呀”一聲,門開了,腳步聲在大雪初停的靜夜裡格外清晰。
以喬沒動,躲在被子裡含糊地說,“怎麼沒睡,不是說不用伺候我麼?”
沒有回答。
以喬有些疑惑地擡起了頭,卻只看見一個微微天光下,模糊的挺拔輪廓。
接着是雪夜裡輕柔得不真實的聲音,“你哭了?”
這聲音?
以喬騰地一下翻身坐起,想要拿出平日裡對付祈景的經典訕笑,卻發現笑容還未展開,哭聲已經漫了開來。於是以喬乾脆抱着被子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祈景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靜靜看着黑暗裡那個哭成一團的身影,這一刻,他發現她是如此脆弱,是他先前忽略了麼?不,不應該忽略的,那個晚上,他在疊翠湖邊看到她的時候,她也在哭,哭得很小心,沒有一絲聲響。便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知道自己對她的心疼,也是那個時候,他下定決心將後印交給她,誰知第二天聽到的卻是她私自出宮的消息,於是那個決心便坍塌了。
他看着她,忽然有些感慨,那個驕縱任性的人,那個冷靜尖銳的人,那個活潑開朗的人,那個偷偷哭泣的人,哪一個纔是真正的她?
祈景微微皺起了眉。
這究竟是怎樣的女子,可以讓單純天真的爾雅一而再再而三的維護?可以和自己刁蠻任性的皇妹成爲朋友?可以讓本來唯恐避之不及的自己……漸漸把心牽掛?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然而,可以確定的是,眼前這個他不那麼瞭解的人,真真實實地,讓他心亂了、痛了,清晰且無可逃避。
正想着,卻聽面前的人用模糊的哭音說,“皇上,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不想在你面前哭的。”
真的不想在他面前哭,一來不想對這個一度輕視過自己的人示弱,二來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博同情,更何況,他,也不是那個她期待來安慰自己的人。
可是,你爲什麼要在這樣的時刻,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說這樣的話?
真的好討厭這樣的自己,爲什麼三天兩頭地哭?
曾經那個哀而不傷,整天沒心沒肺地喜笑怒罵的蘇以喬,哪裡去了?
祈景掀起了眉,上前幾步,坐到牀邊,伸出手,藉着一點微光,慢慢撫向她的臉,動作輕而緩。
以喬迷茫,擡起朦朧的眼看着眼前這個突然溫柔的尊貴男子。
手下的肌膚冰冷如雪,祈景輕輕擦去她的眼淚,柔聲問,“爲什麼要哭?”
爲什麼要哭?爲什麼要在這樣的夜晚,獨自悲傷地哭泣?
可是可是,我又怎麼知道爲什麼?
“皇上,您該走了,貴妃娘娘還等着您呢。”以喬擦了擦眼淚,輕聲道。
祈景突然覺得有點惱怒,拂袖起身,“朕去哪裡需要你決定麼?”
爲什麼他難得流露真情,而她卻絲毫不理會,還急着讓他走?在她眼裡,自己究竟算什麼?
曾經她總是一臉戀慕與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明白,甚至冷笑過,卻從不曾正視。她驕縱,她虛榮,她爭風吃醋,她不識大體,他從不曾待見她。而後寧家與太后的逼迫,更成了他厭惡她的理由。
然而,那真的已是過去的事情了。
如今,自己不抗拒了,她卻變了麼?她可知道,即便她經常對自己笑,那也是一看就明的假笑,真正的她,原來是可以用這麼僞善的姿態,來表達她的淡漠疏離的。
她“識大體”了,可爲何自己卻更不滿了?
他已經如此在乎她了麼?爲她笑而笑,爲她悲而悲,不只只是喜歡,而是……愛?
他愛上她了麼?
“是,皇上教訓得是,臣妾逾越了。”以喬絲毫不知道這名男子九曲迴環的心理活動,低眉恭謹道,語態疏離。
“現在你倒知道安分守己了?”回過神來的祈景冷冷一笑,薄怒道。
那你要我怎麼做?以喬很疲憊,疲憊得不知道該如何應付,“臣妾以後會盡力安分守己的,不會再給皇上添麻煩。”
祈景聽得這一句,卻是連質問都不曾,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連門也不關。
冷風穿堂而過,直吹進來。
她讓他生氣了麼?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要因自己生氣?
以喬搖了搖頭,迅速地跑下牀關上門,而後又迅速躺進冰冷的錦被。
真的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