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月亮升起時，“兄弟”、“姐妹”兩船都靠上小碼頭。他們沒時間休息，立刻清點給養。物資都從主島運來，已經所剩無幾。子彈只剩八千發，還不及敵兵的人數。三名軍官一商量，乾脆把船扔在那裡，反正敵人找到它們也開不走。大家把能用的物資搬下來運往內地，準備利用地形打一場游擊戰。
入夜，海上燈火通明，敵人終於追到這裡。上次有這麼大規模的艦隊來到莫里奧裡島，還是在海魔時代。當時，兄妹二人就是乘坐海盜船登上島嶼，十幾年後他們成了主人。兩百多名近衛軍海陸士兵分成十個小組，退到山區和叢林，當地還有一些負責育種和通訊的技術人員，也都拿起武器加入軍隊。
當晚，八十艘大小敵艦一字排開，圍了大半個圈，但是都停在外海，沒敢進攻。第二天清晨，成千上萬的護教陸軍划着舢板在海岸上登陸。
幾年來，情報局所有力量都用於西面和北面，根本沒朝東面投入力量。大會對敵人發動超大規模遠征全無預料。派三百人駐守莫里奧裡島，說明沒把這裡當成防守重點，更沒安排什麼指揮體系。
現在，形勢按照塞西莉婭設想的方向發展，她便成了三個軍官的主心骨。塞西莉婭命令全軍退入高山，左右兩隊在視線範圍內互相照顧。他們不斷派人接近敵人打冷槍，把這股敵人死死地吸引在島上。
一萬五千名護教軍登陸上島，到處搜查，陸續發現新建築和實驗田，還有一些搬不走的科研設備。他們不知道這都是些什麼東西，便放上火藥一一炸燬。護教軍從船上拖下來幾十門銅炮，在海邊列陣。但是敵人並不出來當面鑼對面鼓地開戰，只是在樹叢裡打冷槍，這些火炮失去了作用。
登陸敵軍還有一千隻火銃和更多的弓箭，看到魔媒不出戰，便分成幾個大隊，漫山遍野搜索起來。主島面積不過九百平方公里，橫豎最多幾十公里。憑藉步行，一天之內就能從一端走到另一端。幾十人的隊伍在這種拉網式搜索面前仍然顯得過大，塞西莉婭又把隊伍分成十人一組，在敵人縫隙中穿插。
失去海邊電訊站，他們便與主島徹底斷了聯繫，一切都要靠自己。爲節省子彈，伊爾汗帶着部下襲擊了一羣弓箭兵，搶來大把弓箭。他從小就跟父親學射箭，不成想當了科學戰士後，這種技能纔派上用場。
就這樣，三百人的守軍與幾十倍的敵人在島上週旋着。終於，護教軍發現島上敵人數量有限，然而他們卻無法脫身。只要往海邊退卻，近衛軍就跟上來打冷槍。等他們攻上去，那些人又消失在叢林裡。
情急之下，護教軍乾脆火火燒山。近衛軍隱藏不住，紛紛被煙火薰了出來。一組組近衛軍和敵人打起遭遇戰，子彈打光後，失去武器優勢的近衛軍人一個個犧牲在肉搏戰當中。
接到警訊，沙欣大驚失色，立刻組織船隻。所有機械動力船都出海遠征，只剩阿薩耶船廠有兩艘剛剛下水的海洋快舟。兄島上有些跑運輸的風帆船，甚至有當地人這幾年打造的風帆漁船，一時間都被他徵集過來。勉強才湊了一百條，總噸位只有數千。
科學大會還沒有再生出無線電，大軍出海後無法聯繫，沙欣只能用電訊網通知良心島和天堂島派船馳援。那兩處也只是各剩幾艘動力船，用於短途運輸。知道大本營遇襲，全部駛來救援。
遠征軍出發時幾乎清空了軍火庫，沙欣只找到一千多支最老舊的步槍和十挺速射槍。遠征軍走後，軍工廠新補充工人，加班加點進行生產，剛製造出十萬發子彈，所有這些都被沙欣搬上船。埃拉託娜留守大本營，把兩個孩子放到自認爲安全的地方。現在弄巧成拙，同樣心急如焚，跟着他一起出徵。
幾乎所有專家都出海遠征，只有王新田留在島上，一邊指揮各種建設工程，一邊參與防守。看到他們都要出海，便要求沙欣留些武器，由他組織人在島上防禦。
“放心，他們一條船都過不來。”沙欣恨不能帶走每一顆子彈。
“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問題，十幾年的心血容不得半點損失。”
反覆爭執後，沙欣只留下五百條槍和三萬發子彈。至於軍人倒不用擔心，留守的科學工人聽說敵人大舉來襲，紛紛暫停生產，武裝起兩千人隨隊出發。另有兩千名學生停課，跟着王新田守島。他們四個人才能分一條槍，主要任務是奔赴兩島東面各處海灘警戒敵人。另有大批弟島民工聽說敵人入侵，乾脆用刀矛武裝起來。十幾年間他們經歷過兩次海上入侵，已經頗有經驗。
一百條風帆船在海面上由南到北橫排一字，向莫里奧裡島進發。任何船隻發現敵人，就向左右船隻打旗語，大隊再從兩側捲起來包圍敵人。距離兄島四百公里遠處，這隻小艦隊遇到薩瓦蒂的主力艦隊。雙方立刻在幾十公里寬的洋麪上展開小點。
沙欣救子心切，坐在海洋快舟上，帶着十幾艘噸位最大的船衝破敵艦陣線，直插莫里奧裡島。昔日海盜埃拉託娜留下來指揮其餘船隻。對方主帥薩瓦蒂謹守旋風的佈置，避免與敵人交火，大艦隊左右散開，幾艘一組，各自奪路向西，以登陸爲首要目標。
等到沙欣趕來，莫里奧裡島上的近衛軍人已經陣亡三分之二，剩下大部分也都受了傷。人人身上都沒了軍糧，大家吃野果，打野獸，或者搶敵軍的糧食。對陣敵軍也傷亡約兩三千人。
看到海邊那八十條敵船，沙欣先是一頓掃射，引燃十幾艘敵船，然後命令敵人投降。自己人沒來增援，敵人卻來了如此強悍的援軍，剩下的護教軍情知不敵，紛紛繳械投降。
隱蔽在山區各處的近衛軍發現來了援軍，紛紛跑到海灘上。沙欣找到兒子時，伊爾汗赤裸上身，只穿內褲，外衣外褲都已經撕碎，分給戰友包紮傷口。塞西莉婭守在他身邊，也幾乎是半裸體。兩個人都在科學預備班第一期入學，以前接觸得並不多。這次並肩戰鬥一個月，早就結成了生死與共的感情。
大洋之上，敵我雙方合計四百艘艦艇展開追逐和混戰。東海叛亂之後，這是全球最大規模的海戰。同樣使用帆槳木船，近衛軍也缺乏機動能力，僅靠步槍射程佔據些許優勢。埃拉託娜看出敵人意圖，也命令部下左右散開，儘量堵住敵人。即使有敵船突破己方陣線，也要再追上去消滅他們。
就這樣，海上戰線不斷朝兄弟羣島靠近。護教海軍有幾十艘戰船沉沒，守軍也損失了十幾條船。好在靠步槍掩護，他們能及時打撈落水戰友。退到距離主島一百公里處，天堂島的五艘海洋快舟加入戰團，他們憑藉優勢動力左右奔馳，大大提高防線的穩固性。在兄弟海峽左右各一百公里，沒有敵人可以接近主島。
然而，就在弟島南端科學農場附近，三十艘護教海軍艦艇突過封鎖線，載運着五千名敵人分散登陸。此時島上已經建成電訊網，周圍各處學生在行爲教師帶領下，紛紛趕來迎擊敵人。他們只是聽師兄師姐描述過模範城大狩獵的盛況，沒想到自己也能趕上一次，個個摩拳擦掌。
不過，當年科學軍是主力盡出，這次他們連一挺速射槍都沒有，行爲教師只好帶着孩子們打起游擊戰。
一千多名敵人衝過海灘，殺進科學農場，結果遇到了最不可思議的守軍。五百名戰俘在農場官員指揮下，用弓箭與火銃向他們射擊。他們已經在這裡幹了兩年的活，親手用過各種魔鬼器物，生怕這個島再次變天，自己淪爲附魔的叛逆。
從這裡再往南，陸續還有兩三千名護教陸軍分組上島，上岸總數已經不亞於當年比泰克組織的那次入侵，島上守軍卻只剩老弱病殘。與當年冒冒失失的敵人相比，這批入侵者對魔鬼武器的性能稍有了解。他們不再使用金屬盾牌，而是用木板釘上棉被，再澆上水，這種柔性盾牌在兩百米外能夠有效抵禦變形彈。
見人就殺，見物就毀，無須鑑別，給魔媒製造混亂，這就是旋風制定的方針。護教陸軍謹守這一目標，守軍爲保存力量，只好且戰且退。入夜，農場各處火光中天。五百餘名敵人衝到火車站，這裡已經空無一人。農場工人和學生本想固守，王新田不願意用人命換設備，嚴命他們退走。護教軍人在枕木上點起熊熊大火，慶祝這場史無前例的勝利。
危機關頭，從良心島馳援的三艘海洋快舟趕到這裡。發現岸邊敵艦，從背後一通猛攻。他們還有三門剛剛出廠的陸戰炮，十分鐘內就給幾艘敵船點了名，剩下二十幾艘敵船四散奔逃。失去退路，登陸之敵立刻崩潰，紛紛逃向海灘，結果在速射槍的威脅下成了戰俘。還有一些潰兵逃向各處山區，被當地民衆俘虜。
“馬爾薩斯”號與“華生”號最終決定了海上戰局。將陸軍送上岸後，這兩艘巨船就返回兄弟羣島，準備裝運第二批作戰物資，靠岸後才知道發生險情。海軍立刻從兵工廠流水線搬下兩百枚火焰彈，倉內裝滿精煤，出海尋敵。兩頭鋼鐵怪獸從兄弟海峽開到東面外海，然後一南一北，衝入戰團。
這兩艘戰艦上的炮手都有上百發的射擊經驗，命中率非常高，三到五炮就能解決一艘敵艦，速度更非帆槳木船可比。它們加入海戰，完全是虎入羊羣，大洋上頓時升起團團大火。護教軍看到這等鋼鐵怪獸，也都失去戰意，只想四外逃跑。
第三天上午，“華生號”發現一艘和自己體量差不多的敵船，正在滿帆向東逃走。“華生號”全速追趕，還差幾百米時便打出旗語，命令對方投降。
這正是薩帕塔號。薩瓦蒂全身披掛，站在艦橋上，所有高級官員都站在他身邊。望着追來的華生號，薩瓦蒂心如死灰。出征前最後一次拿到情報，還顯示魔媒只有三十米長的機械船，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怪物？這樣下去，再過幾年全球必然天翻地覆。
這不是他願意接受的世界，他也無力阻止這個世界的到來。
薩瓦蒂撥出佩刀，指向敵艦，振臂高呼：“爲了蓋婭，前進！”
部下們紛紛怒吼。
“爲了蓋婭，前進！”
“爲正教而死！”
“不負保羅沃森！”
“……”
“薩帕塔號”轉舵向敵艦撲來，火炮怒吼，一枚枚實心彈丸穿越千百米距離，落到“華生號”左右洋麪上。居然有兩枚擊中鐵殼，砸出凹痕。甲板上，陸軍士兵也是高喊口號，絕望地用火銃射擊，鐵砂子紛紛落到兩百多米外，在海面上形成一道水幕。
諸般挑逗之下，鋼鐵鉅艦保持着可怕的沉默。直到“薩帕塔號”轉過九十度，“華生號”前甲板主炮一聲怒吼，一噸重的爆破彈直接命中敵艦幹舷，從中間將這艘全球最大木帆船撕成兩半，成堆的傢俱、裝備和人體飛上半空。火藥庫立刻殉爆，團團烈焰涌上天際。
濃煙消散後，海面上連殘骸都不存在，只剩下一大片木板和落水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