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生產工業化，社區城市化，兩大目標的前提都是土地，大量的土地，尤其是平坦寬闊，沿河靠海的土地。而在農業時代，那裡不是舊城，便是良田。科學大會要在新區解決這個問題，阻力遠大於帕爾哈蒂那些冷兵器部隊。反覆考慮，他們決定由舊人物出面遊說。
薛岷植的老家就在絲熬附近，當年他在南方大教區謀不到官職，才憑藉民族身份，渡海加入全寧梓小集團。如今，他的很多親戚都在剛成立的發現省，對當地情況非常熟悉。
自從登上故鄉，薛岷植便協助張道勳調查土地佔有狀況。北方戰役打響時，他已經擬出全區一百個頭等地主的名單。這些人或有農田，或有牧場，或兩者兼備。科學紀元13年元旦過後，蘇吉拉納便以共和國總長名義發出邀請，希望這些人到絲熬附近的墨城聆聽新政權土地政策。如果親自前來，大會派車船接送。如果不能，至少請派代表參加。
邀請信由薛岷植撰寫，他多年擔任教會官員，會寫舊式文案，又在信裡反覆提及鄉情，聲明自己出身於這片土地，辦事肯定會考慮家鄉父老的權益。近衛軍士兵分別把邀請信送到各處。接到信的人有些膽子大，路也近，決定親自打探虛實。有人膽子小，害怕到場會被拘押，便派管家前來打聽風聲。到了後來，除了這一百人，很多中小地主也主動申請參加會議。
最後，幾百名南六省地主入住墨城。海灘上大片空地剛立起十幾幢樓房，周圍是數不清的工棚，成千上萬勞工正在平整地面，開挖管道。這裡是規劃中的全省工業中心，旁邊就是舊城，隔海與兄弟羣島相望。
接待他們的正是魯塞塔，他的新生意就是豪華賓館，主樓佔地上萬平方米，擁有一百五十個房間，大廳金壁輝煌，內部豪華舒適，裡面水電俱全。爲了照顧那些從沒有見過這些新物件的人，魯塞塔還配了服務生，教他們如何開關電燈和自來水。如果實在不敢入住，魯塞塔還爲他們在院子裡搭建臨時帳篷。
距離近衛軍佔領此地只有十個月。要飛快地建成一幢賓館，科學大會調用了一千名戰俘，又僱用了三百名技工。蘇吉拉納事先言明，這些材料費和人工成本都折算成低息貸款。
賓館旁邊是籌建中的科學會堂，佔地五萬平方米，將來會有科學魔術場、科學劇院、科學醫院、科學餐廳，以及各種娛樂設施。奢華程序超過南方大教區所有舊式娛樂場所。不過在此時，這些都還只是遠景。入夜後，周圍只有賓館的兩座探照燈斜射天際，與星月爭輝。
先來的地主們被主人邀請參觀墨城各處，這裡是排水溝，這裡是沼氣池，這裡是變電站。這裡將有什麼樣的工廠，這條公路又通向何方。舉目四望，還會看到他們無法理解其用途的金屬高塔。一條鐵路已經從翻新的碼頭連到發電廠工地，把外地煤炭運進電廠。
港區裡也只有一幢樓，就是阿爾貢航運公司剛剛修建的分公司，這幢四層小樓全部用大理石裝飾，格調極盡奢華。公司經理向來賓講解他們的遠景，購買一百艘鐵殼蒸汽船，航線聯通所有省份，成爲科學共和國最大的私人運輸商。
“都買齊了，你們的船隊會有多少噸位？”
“能頂半個護教海軍，我說的是全球。”
電廠附近，佔地兩平方公里的巨型冶金廠正在開挖地基。這是科學大會的產業，不過在廠區附近，光明回收公司的辦公樓也已經建好，老闆就是凱里，他們的生產場所就是位於絲敖這類舊城郊區的鐵墳。公司會僱用大量當地人把那些鏽成一坨的廢金屬砸成小塊，用畜力車運過來，在這裡交售給冶金廠。
幹這種活，凱里已經是全球數一數二的專家。他不擅講話，只是穿着打扮都很闊氣，在陸續過來參觀的地主面前扮演蘇吉拉納安排的角色。一名共和國官員臨時充當他的財務經理，向來賓講解公司業務。他們要在二十年內搬完境內所有鐵墳。到那時，估計科學大軍已經打到蓋婭城，世上每個角落的鐵墳都屬於他們的業務範圍。
礦工出身的巴布爾塔投資興建煤炭公司，也在這裡設有辦事處，他們在發現省已經擁有露天煤礦，使用科學方法生產。未來某天——巴布爾塔相信能活到那時——他自己的煤產量就能超過如今大會的煤礦。
託託要建設的紡織廠佔地兩萬平方米，在鋼鐵廠的上風處。這位當年的村長講述着他的宏偉前景，每年生產十萬套成衣，僱用三千名當地女工。
“各位土地上如果出產羊毛和棉花，我都會收購，有多少要多少。”
李彥昌的通訊公司屬於科學大會，它要做什麼這些地主們完全不理解。妻子奧提婭就在科學會堂裡給來賓演示電報機，指着一個共和國全境立體模型進行講解，科學大會要在什麼地方，建什麼樣的電報線路。到時候，地球另一邊的信息傳過來，會比從院門口跑到屋子裡還快。奧提婭改嫁後，成爲新世界第一批電報員，現在她管理着幾百名電報員。
在科學大會裡領取頂級薪水，李彥昌夫妻的衣裝也是用料講究，極盡奢侈，只是色調沒那麼俗豔。土財主們觀察那些規劃圖和建築模型，他們的夫人就在欣賞奧提婭身上的華服。和她們相比，奧提婭完全是鶴立雞羣。想當年她隨着前夫去任職，如果一路平安到達，現在的她還要給關在管訓營地裡的丈夫送衣服。
聽完這些科學企業的輝煌前景，看着科學富翁們炫耀財富，土財主們又就被帶到墨城規劃局，參觀新啓蒙區南北十二省的未來規劃。要新建多少城市、多少工廠、多少公路、多少水壩。這些東西各有什麼用，地主們根本聽不懂。反正都是很大很大的工程，要花很多錢，僱很多人，買很多材料。
等客人們來得差不多，看夠了，也聽夠了，他們被邀請到會議大廳，見到了新的庇護人，科學大會會長蘇吉拉納。擴音器還沒有再生出來，蘇吉拉納站在大廳中心，聽衆們環繞着他。等會場裡安靜下來，蘇吉拉納步入正題。
“見識過科學富豪了吧？十幾年前，他們呆在各位瞧不上的小島裡，種地、打鐵、挖煤、採石。他們能有今天，原因就是經營了科學的產業！先生們，科學創造的財富比土地高許多倍，更非金銀可比。邪教壓制功利心，把你們圈禁在土地上，現在他們被趕走了。只要不傷害他人利益，不反對科學事業，大會支持任何人追求財富，特別是用科學來追求財富。”
講完前景，蘇吉拉納把話題轉向現實。即使有科學這個魔法，財富也不會從天而降，他們需要大量的土地，會長承諾以戰前市價的兩倍去收購。佩什梅格給他算過賬，每塊農地轉成工業用地，產出都會增加八到十倍。兩倍其實是很低的出價，估計當地土豪還算不清這個賬。
如果要與科學分享財富，地主們可以將土地入股，或者將賣地收入轉成股份，投入各類科學公司。赤裸裸地挑動心魔，這在真理教的秩序下根本不可想像。新政權果真不怕我們發財？財主們心裡打着鼓。
“各位，我說完了，現在請大家表態。”
話音落下沒有幾秒鐘，前排一個來賓高高舉起手，服務員把他引到蘇吉拉納身邊。大部分地主不認識他，懷疑是主人找來的托兒，也有人知道他是祖魯族黑人，名叫馬西，在絲敖附近確實有田產，屬於身價不大不小的地主。
“我在絲敖城北有一百公頃土地，可惜就在鐵墳附近，莊稼總是長不好。我現在就按剛纔的價格賣給大會！不過，有十幾戶僱農跟着我在這片地上討生活，身爲一地之主，我要爲他們考慮。賣了土地，我想把錢投入那位凱里先生的公司，製造鋼鐵農具。我的僱農要去他的公司當工人，不知是否可行？”
這個人就是要學習凱里，從包工頭起步，圍繞科學產業走上發財之路。地主沒有先進技術，手裡除了土地就是人力，在新時代中的選擇並不多。蘇吉拉納當衆宣佈，馬西可以當這個包工頭，但如果僱農中有人想自謀職業，他不能阻攔。
馬西前幾年爲了販賣私鹽，與科學大會攀上關係。第一師登陸後，馬西出面在當地人那裡給他們採買給養，已經小賺一筆。等他落座後，又有一個地主站起來表態，願意出售兩百公頃土地。“我剛纔算過，這筆錢可以購買五十臺電力織機，我要用它在內地開辦科學紡織廠，不知大會是否批准？”
“當然可以，願意把錢投入科學工業，我們舉雙手歡迎。不過，科學工廠的稅率也比手工工廠高得多，你能承受嗎？”
“我明白，用了科學技術，一半利潤要歸你們。但就是另一半，也比守着兩百公頃土地賺得多。不過您也知道，本地剛剛啓蒙，百姓害怕科學，把織機當成魔鬼器物。如果有人打砸我的工廠怎麼辦？”
蘇吉拉納鄭重承諾，當地人只要興建科學工廠，科學大會就會派武裝力量免費保護。
“但是我還有顧慮……”這次，這名暗線說的不是預告安排的詞，而是他的真實想法。“你們大會就有紡織廠，那位託託先生也在搞紡織廠，他跟着你們已經有12年，財雄勢大。我開這麼個小廠，如果你們想擠垮我怎麼辦？”
“只要經營科學工業，無論公私，大會一視同仁。我們將制定法律，限制壟斷。再說，未來的市場大得很，從這裡一直鋪到蓋婭城，近衛軍打到哪裡，你的貨賣到哪裡。幾家企業不可能壟斷整個地球。”
科學議事規則在這種場合下並不管用，大會暗地裡動員一些地主搶先表態，製造出羣起響應的氣氛。從第五個人後，纔是當地人出來自發表態。這個要全部出售土地，那個想賣出一半。到後來，誰都怕自己落於人後，因爲表態不積極，被新政權巧取豪奪。到那時，真理教不可能回來撐腰。有些人的土地遠離規劃區，一時半會賣不掉，甚至爲此着起急來。
就這樣，土地動員大會後，新政權購買到145平方公里良田。地主們當時賣不掉，但是承諾日後會出售的土地多達六百平方公里。很多中小地主聽說是用舊幣支付地款，乾脆傾囊出售，想變成金幣存起來作保障。那些擁有幾十平方公里土地的巨頭不會拿全部身價賭博，但也都承諾賣一小部分支持科學事業。幾天後，這羣大地主紛紛返鄉，把好消息帶到各處。
送走最後一名客人，蘇吉拉納長出一口氣，他不希望在自己治下又出現陳必成那樣的人倫悲劇，一次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