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陸離埋葬了這個孩子的母親,天色也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陸離找了些木頭生了一堆火,然後把乾草堆成一個比較舒服的形狀,躺了下來。在他身邊的,是他的行囊。陸離伸手摸了進去,掏出了一個餅。
所有的乾糧裡面,陸離最喜歡的還是這種炊餅。用火烘烤之後,比較乾燥,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吃的時候,最好是就着水一起吃,蘸了水吃下去,不會口渴,又十分管飽。
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乾糧。
陸離拿出餅之後,掰開了一半,遞到那個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沒有動彈。
陸離想起他還被自己禁制着,連忙解開了男孩的禁制。以陸離現在的本事,自然是不會怕這個男孩的。
男孩甫得自由,便一個翻滾向後,將脊背貼在了牛棚的牆壁上。手中牢牢抓住了柴刀。他就這樣看着陸離。
陸離嘆了一口氣,心道自己之前那番功夫是白費力氣了。這個男孩聽不懂自己說什麼,似乎也沒有理解自己想做什麼的。但是他這樣的應對,明顯是面對危險的應對。這麼小的孩子,一旦面對危險,就已經有這麼嫺熟的反應,這讓陸離不由地感到奇怪。
陸離還是伸着手,他的手中還是握着那半塊餅。他相信這個男孩還是能夠理解他的善意的。
兩人就這麼對質了一會,還是陸離先敗下陣來。他舉着的手覺得有點酸,於是將這塊餅放在了距離身旁不遠的地方。然後,他對着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過來吃。
見男孩還是沒有反應,陸離也有些懷疑了,這個小孩是不是認知能力有些問題?
轉念一想,自己似乎太過在意這個男孩了。陸離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吃着晚餐。吃完半塊餅之後,陸離打了個飽嗝。他坐在火堆旁邊,拿出了玉鳳簫。
現在每天入睡之前,拿出玉鳳簫,想念林凌雁,已經成了陸離必做的事。
陸離雙手持簫,放到脣邊。他學着林凌雁的樣子吹簫。不過吹出來的曲調嘛,就完全無法入耳了。
對於音律,陸離沒有半分天賦。
不過,陸離想要的並不是自己能夠嫺熟地吹奏出曲調,他只是想聽聽玉鳳簫的聲音,打發一下自己旅途之中的寂寞。
一個人的孤旅,自然是寂寞的。
簫聲在夜風之中響起,伴隨着火焰的噼啪聲,顯得格外寂寥。
簫本就是悲音。
此時陸離隨意吹出的聲調,不成章法,卻包含着陸離的思念之情。聽上去,更像是有人在夜風之中斷斷續續的傾訴。
那個男孩默默趁陸離不注意,默默地走到一邊,把陸離剩給他的半塊餅拿了過去。他對陸離還有警惕之心,但是能夠接受陸離的食物,說明他開始接受陸離的好意。
陸離看着他躲在一旁默默地吃餅,伸手把水囊拋了過去。那男孩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最後接過了水囊。
兩人的關係在分享食物的過程中緩和了下來。
“你是這村子裡的人麼?”
“……”
“你多大了?”
“啊啊……”
“……”
兩人之間因爲語言的關係,還是無法溝通。
陸離最後也放棄了這個想法,他指了指乾草堆,做了一個睡覺的姿勢。那男孩盯着陸離看了一會,大概明白了陸離的意思。他收起了刀,走到了另外一邊。
陸離躺在乾草堆上,牛棚的頂上有着些許破洞,陸離能夠透過那些縫隙,看到夜空。
雲滇的夜空,比起陸離在中原見到的夜空更加空靈。
那是一種更加直觀的清晰,彷彿距離夜空極近的感覺。
陸離望着夜空之中,不斷閃爍的星星,思緒也開始飄飛起來。
離開石谷已經兩個多月了。也就是說,按照柳茗煙所說的一年期限,就只剩下了十個月的時間。除去陸離返程路上還要花掉的兩月時間,也就是說,給陸離尋找阿難陀寺和釋刀秘密的時間,最多隻剩下了八個月。
而陸離自己的打算,則是想在兩個月之內搞定一切。
接下來,距離阿難陀寺的遺址應該不會太遠,陸離已經打定主意,不與那些軍隊有所接觸,自己暗中進行探查是最好,也是最不會有多餘麻煩的方式。
其實最直接的方式,是找到非天。可是陸離至今也不確定非天是否真的回到了雲滇,回到了阿難陀寺,所以他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非天身上。這一路走來,陸離也邊走邊打聽,可是根本沒有什麼人看到過小和尚,還有那龐大的青獅。
陸離相信這個組合,絕對會讓人過目不忘。所以,沒有人看到,那就說明,非天很有可能沒有回雲滇。至少,他沒有走隆墨城這條路回到雲滇。
雲滇這片土地,說大不大,自然是比不上中原,但是說小,也不算小。而且雲滇地勢複雜,很多地方都荒無人煙,要尋找一個人也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左算右算,還是先去阿難陀寺看看比較牢靠。
陸離閉着眼睛,眼前看到的是林凌雁的身影。“凌雁,你要等着我。”
陸離在乾草堆上翻了一個身,背向火光。
男孩蹲在火光的另一側,看着陸離的背影。他有些搞不清楚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是什麼壞人,但是爲什麼他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望着陸離的背影,又看向了自己的刀。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所以看着他毫無防備的模樣,他也完全不敢動手。
他透着火光,看着那個男人的背影。
忽然,他感覺到了地面有些微微的震動。男孩的敏感讓他立刻站了起來。
“這是?”男孩快步走出牛棚,攀上牛棚的牆壁,幾下翻上屋頂。
陸離還沒有睡去,他察覺到了男孩的動作,他也爬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陸離問道。
男孩見他也爬上屋頂,自然猜到了陸離問話的意思。他指了指村口的方向。
陸離順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邊有着幾點火光,火光的光亮之下,是一些明晃晃的反光。陸離仔細看了看,那反光像是金屬的光芒。然而耳邊傳來的馬蹄聲,讓陸離明白了那些人是誰。
似乎是一隊騎兵?
騎兵爲什麼會到這個村子裡來?
那男孩看到了騎兵,對着陸離喊了一聲什麼,然後他迅速地翻下牆壁,回到牛棚,踢開正在燃燒着的火堆。但是他人小,陸離點燃火堆用的木材又是房樑這類材質,所以一時之間難以熄滅。
那男孩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夜晚之中,這火堆的光芒絕對會成爲那隊騎兵的目標。說不定正是火光將那隊路過的騎兵給引來的。男孩看了一眼火焰,又看了看房頂之上有恃無恐的陸離。他一咬牙,自己鑽進了乾草堆之中,用乾草將自己徹底隱藏起來。
陸離看到那隊騎兵以極快的速度向自己所在的方位而來,他對男孩的反應很是詫異。戰爭真的是有改變人的力量,這麼一個小小的孩子,本來應該是蒙學初開的年紀,現在卻已經熟練地掌握了隱匿的方法,而之前攻擊陸離的方式,更是讓陸離感覺到這個孩子比那些練武的江湖人更具有威脅。
他的那些殺機,可不是鬧着玩的。
與陸離一樣,這個男孩,早早地見識過了地獄般的殺戮,那些殺機,已經成爲他的本能。
陸離看着他,倒是更加覺得命運這種東西的奇妙了。
“真的是和我當年很像呢。”陸離看着他,彷彿看到了當初的那個自己。
陸離站在屋頂觀望的這會功夫,那些騎兵已經來到了陸離所在的牛棚。大概六七騎,把牛棚團團圍住。
“啊奴烏魯瓦。”領頭的騎兵舉着馬鞭問道。
陸離從房頂一躍而下,落到那人面前。“我聽不懂,你們有人會說中原話麼?”
“你是何人?在這裡幹什麼!”另一邊一個騎兵用一種生硬的口氣問道。
陸離覺得他的中原話說得並不好,但是此時聽來,卻格外親切。“終於有人會說中原話了。”陸離感嘆着說道。
那個會說中原話的騎兵策馬靠到最先發問的騎兵之側,看起來,最先發問的那個騎兵是這已對騎兵的頭領。兩人側頭交接了一會,然後由會講中原話的騎兵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一切都是你做的麼!”
“我?不。我只是一箇中原來的旅人。你們是什麼人?陸離說道。
“我們是偉大的雲霜王麾下流騎,這個村子的事情,是你乾的麼?”騎兵問道。
“然而並不是,你覺得我有能力殺死這樣一村的人麼?”陸離反問道。
騎兵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陸離腰間的刀。
陸離笑了笑,“防身之用。防身知道吧?”
騎兵瞥了他一眼,眼中對陸離的懷疑依然沒有消失。按照常理來說,一個人在晚上,還要留在滿是血跡,幾近荒蕪的村落,擺明了是有問題的。
可是,騎士也不會真的揪着這山村血案不放,戰爭時期,人命賤如草芥。對於他們來說,已經見怪了生死。他們只需要確認這個人是不是敵方探子,然後選擇要不要殺掉就可以了。
場面有些冷,陸離他看着這些騎士,這些人是雲霜的人吧?
想到這裡,他忽然有了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