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陳府硃紅大門前,兩尊獸形石像趴臥,鎮守一方氣運。
晨光熹微、風飄飄以吹衣。崔封身着一襲看似尋常的袍裳,脖頸上掛着那靈曜玉佩,身背一個包裹,腰懸一個光華內蘊的錦囊,足蹬一雙布靴。
陳泓珀站在陳府匾額下,笑盈盈地看着崔封。
“多謝你的照拂了。”
“客氣,在東籬宗中勾心鬥角久了,能得一人交心,還真不錯吶。”陳泓珀語氣中隱有悵然之意。
“洪晨珀,也不知當初是誰拿這名字欺騙我。”崔封嘴角微挑,陳泓珀臉上閃過一抹嗔怪。
崔封拱手,正容亢色:“總之,這次,真的多謝你了。”
陳泓珀擺擺手:“你的神識,受創不輕,記住我叮囑你的即可。”
“我走了。”崔封說完,定定地看着陳泓珀。縱有再多猜疑,崔封也無法忽視陳泓珀對自己的恩情。待到她微微點頭後,崔封才轉身離去。
崔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後,陳泓珀神色木然地凝視着琥理石地板,久久不動。半晌,她長嘆一聲,欣慰的面龐之上,滾落兩行清淚。
崔封走在座安城中,天色還早,許多店鋪還未開門。
街道之上,也只有寥寥數人,大多是一些販夫走卒,爭着趕去坊市搶奪好位置。
幽宅深苑中,傳出雞鳴之聲。一處屋檐下,躺着一個衣衫襤褸的花甲老人,正在呼呼大睡。
崔封在一個生火冒煙的麪點攤前,買了一張蔥肉大餅,他不餓,但他看得出,攤子後那形銷骨立的婦人,很餓。
遙遙望着東邊漸漸高升的朝陽,崔封腦海中不自覺回憶起昨夜的場景。
陳泓珀與他共處一屋,二人秉燭而談,天南地北、奇聞軼事,無所不話。陳泓珀講了一個修士間的傳說,崔封大部分時間都在聆聽。
帶來白晝的大日,實則是一隻修爲境界匪夷所思的金烏,而那光華如練的皎月,則是一隻居於蟾宮,修爲逆天的玉兔。
崔封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這些無法考究的傳說。
數日以來,他經歷大起大落,崔泫的死,給他造成了極大的精神打擊,但同樣,也將他的心境,徹頭徹尾地淬鍊了一遍。
正所謂良藥苦口,至親之死,將崔封的一些弊病,連根拔起,無論是他的心性,抑或是觀念,都得到了涅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昨夜與陳泓珀攀談時,她囑咐得最多的,便是讓崔封莫要再無節制地動用神識,否則的話,會造成不可磨滅的損傷。
想到這裡,崔封一陣苦笑,他倒是想動用神識,如今,他的神識宛如鐵塊一般,根本無法撼動,更遑論化凝成形,離體而發。
“看來那日,神識當真遭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吶。”崔封回憶,當日他屠戮陳府,心神疲竭之時,都是靠着吞食心臟腦髓重獲力量,殊不知,那對神識來說,其實是一種極爲粗暴的手段。
昨夜,陳泓珀聽聞崔封講述這些後,神情凝重而驚詫:“你那種做法,就如同修士燃燒精血,暫時獲得超越己身的實力,這是摧殘自身的行爲。不過,你衍生出神識不久,就能以心臟腦髓來強行打破神識極限,這種手段,倒非常罕見!但你日後,萬不可再這樣!一來對你神識傷害極大,二來如若被人發現,你將陷入萬劫不復之中。”
春風駘蕩,細細咀嚼着陳泓珀的一些話語,崔封不不知覺間,便抵達了座安城南門。
聳立的城牆下,一座高大的屋宇佇立,崔封眉頭微皺,混雜着泥土草葉的臭味,撲鼻而來。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迎面走來,滿臉堆笑。
“這位少爺,是要乘坐遁甲獸麼?”
崔封聞言,微微頷首道:“嗯,有通往哪些城鎮的遁甲獸?”
“座安城四周,有三座城鎮可以直達。分別是清河城、楠建城、釜垣城,這位少爺,您是要去哪座城鎮呢?”那男子點頭哈腰,目光卻不時瞟過崔封腰間的儲物袋,貪婪之色一閃而過。
崔封想也不想,開口道:“清河城。”說着,崔封掏出細碎的銀子,扔向那小廝。
邁步走進屋宇,前殿開闊,稀疏人影穿行其間。四周石壁上,有着十數條甬道,那野獸特有的腥臭味,愈加濃烈了。
小廝迎上前來:“公子,這邊請。”
一條甬道上方,刻着“清河”二字,崔封隨那小廝走入其中。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崔封心中震動,映入眼簾的,荒野千里,極遠之處纔有連片蔥翠。
那小廝引着崔封七拐八繞,陣陣交談聲傳入崔封耳中。
“什麼時候才啓程?”
“約莫九時,公子還請稍安勿躁,獸腑中擺有一些茶點……”
“什麼?多少錢?這麼貴!”
“窮鬼,給不起就滾蛋!浪費大爺口水!”
崔封遠遠地,看見一個亭臺,小廝恭敬道:“公子,那亭臺旁邊的,就是遁甲獸。待到九時,遁甲獸便會啓程。”
亭臺旁,一隻體態龐大的生靈趴伏在地。它渾身佈滿鱗片,宛若穿山甲,但它身體兩側,卻是硬生生鑿出了一扇門以及一個個窗口。透過窗口,崔封看到,它體內沒有血肉臟腑,而是擺滿了案幾木椅,窗口旁還能隱隱看見一角布簾。
“座安城設有遁甲獸行,你可以前去乘坐通往清河城的遁甲獸,而後在第五個驛站下獸,順着這地圖上標記的路線行走,你便能回到竹篁村了。”崔封腦海中,回想起陳泓珀的叮嚀。
“這位爺,稍安勿躁,遁甲獸馬上便要啓程了,還請進入獸腑,等待片刻。”
崔封從懷中掏出燦燦發亮的碎金,遞給了遁甲獸旁那一臉諂媚之人。
“少爺,請。”
崔封走入遁甲獸獸腑內,鼻尖那股惡臭頓時消弭於無形,獸腑內清香撲鼻,角落中擺放着盆栽,腑壁上還掛着字畫。
“獸腑佈置得如此雅緻,這能坐得起遁甲獸的人,眼界的確與尋常百姓不在一個層面上。”
能坐得起這遁甲獸的人,哪個不是富庶人家。獸腑內,商賈模樣的人便有七八位,餘下的要麼是左擁右抱、鶯歌燕舞的紈絝公子,要麼便是眉宇隱含上位者氣息的貴婦或身着華服的中年男子。
崔封混於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尋了一個位置落座,方一坐下,他便感到芒刺在背,獸腑內衆人的目光,讓他有些不好受。
開啓神識後,他的感知遠非從前可比。這些目光中,有輕蔑不屑的、有熾熱貪婪的,當然,也有瞟了一眼就移開視線,根本不放在心上的。
獸腑內的人,都是踏入了修煉領域的修士,不然誰敢行走於城鎮外莽莽山林荒野之中。他們自然一眼便看出了,崔封腰間掛着的是儲物袋。
儲物袋,在修士手上,千變萬化,妙用無窮。但在凡人身上,便是一個招來殺身之禍的燙手山芋!
九時到,遁甲獸悶吼一聲,獸腑內一陣震動,崔封穩住身形。
與此同時,坐在獸腑後方的一名白袍男子,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朗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子,儲物袋交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