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
姜晏坐在石室內一塊不高的岩石上,充當柺杖的棍子搭在一旁,他看着手中一本冊子,聚精會神。
這時,一陣濁而喧喧、悲而幽幽地聲音,傳入姜晏耳中。一聽到這聲音,姜晏便情不自禁地擡起了頭,一時間,他眼前飛速掠過了許多場景,昔日記憶中的一個個人、一樁樁事,一一浮現在他腦海之中,讓他險些抑制不住老淚縱橫起來。
崔封一步步從通道處走來,他雙手按着滄窟,十根手指各司其職,不時堵住滄窟上的一個個孔洞,不同的音節、迥異的音色,從滄窟之中發出,連綿不絕,動人心絃。
一曲奏畢,姜晏回過神來,他睜開發紅的雙眼,靜靜地凝視着崔封,淡笑道:“你小子可真是隨性得很,這一離開,就是大半年。”
崔封眉宇間露出訝異:“都已經過去那麼多時間了麼?我還以爲才只過去了幾天呢。”
“咳……咳咳……”咳了幾聲,姜晏打趣道:“這大半年,你就去學習吹奏這個東西了?這個……應該是壎吧?想不到還有人會以這種樂器爲模,鑄造出一件法器來。”
崔封愛不釋手地把玩起滄窟來,自從他學會了這種古樂器之後,每每將之奏響,便會感到無比的放鬆與寧靜,像是有一股泉流滌盪而過,洗去了他的浮躁與枯悶。
“我從象羅峰峰頂出去的,轉了一圈過後,實在受不了那股炎熱的氣息,就從象羅峰下那個瀑布後方的通道,進入到了寶府之中。然後在一個階梯與廊道懸浮的地方,一直逗留到今日。”崔封如實交代。
聞言,姜晏露出驚訝之色,說道:“那裡可是我象羅宗底蘊儲存的地方,肯定很多寶物都被拿走了吧?哈哈,不過放在那裡也只是蒙塵,倒不如讓他們拿去,綻放出光芒來。”
說着說着,姜晏臉上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小子,你逗留在那裡這麼久又是幹什麼?”
崔封搔了搔後腦勺,說道:“那石窟裡許多東西,的確都已經被拿走了。不過,那些離地面距離較遠的石窟裡,依然還有靈力波動傳出,只有位置較低的石窟裡的東西,才被拿走了。”
姜晏露出早知如此的神色:“那是自然,想要得到越高地方的寶物,就必須將那‘詭梯譎廊’的運轉方式掌握得越透徹,否則的話,也就只能在低層晃盪晃盪。高處的石窟,他們是肯定拿不走的。”
說到這裡,姜晏促狹地笑道:“你小子在那兒待那麼久,該不會就是想要拿到高處石窟裡的東西吧?哈哈哈……那個‘詭梯譎廊’可是我象羅宗第一代宗主親手修築的。後來的歷任宗主,最多都只將其破解了九成,那條最高的廊道,始終都沒有人踏上去過。”
崔封一聽,怔了怔,訕訕地笑了笑:“是……是麼?”
“嘿嘿,咳,小子,你也別怕丟臉,這大半年時間,你能將最底層那幾條階梯與廊道的運轉方式摸清楚,就已經很不錯了!說說吧,你走最厲害的一次,走到了哪裡呀?”
見崔封沉默,姜晏以追憶的口吻說道:“想當初,這詭梯譎廊我也破解了八成,之後就迷失了方向,最後繞來繞去,一個岔路口多達十幾條路讓你選擇,我就再難往上了。”
“據說吶,我象羅宗有一宗至寶,就放在那頂端的石窟之中。只不過自從第一代宗主死後,就再沒有人知道那宗至寶究竟是什麼了,就連我們這些歷代宗主都不知道。”
崔封眉梢挑起,自語道:“有麼?我怎麼什麼也沒看到?”
“你說什麼?!”姜晏敏銳地捕捉到了崔封話語的內容,厲聲喝問道。
崔封乾笑了一下,斟酌了一番措辭,小心翼翼地說道:“姜老,你可別激動。你說的那個詭梯譎廊,那個……我已經……已經走到最頂了……”
話音一落,崔封便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一把抓住,而後身子被一股大力拉動着,飛速朝着他來時的通道掠去。
姜晏拉着崔封,疾風一般從通道之中,一路來到了那詭梯譎廊前。姜晏看着石壁上鑿出的一個個石窟,他神識被磨噬得僅剩一小團,無法感知出這些石窟裡面是否有靈力波動。
“姜老,你……”
“別廢話!你雖年紀不大,但絕不是那種口無遮攔之徒。如果你沒有欺騙我的話,現在走給我看看!”姜晏面色潮紅,鏗鏘有力的聲音也不復之前的蒼老渾濁。
崔封知道對方在聽了自己那番話後,心中肯定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將滄窟收起,徑直朝着第一條階梯走去。
姜晏站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崔封。
反觀崔封,他走上階梯之後,就像是走在自家院落中一樣,臉上一副風輕雲淡的神情,面對岔路口或是上下階梯時,他甚至沒有躊躇一息,擡起步子就選了一條路走出去。
姜晏知道,這詭梯譎廊,越往上走,所受到的壓制也就越強,不論是什麼修爲的修士來走,都會在一定的時間內被耗得筋疲力盡。因此,這詭梯譎廊也不是修爲高了就能破解的。
沒有強悍的推演天賦與記憶力,就是一名金丹期宗主級強者,在這裡花上幾年,甚至是十幾年,都未必能將這詭梯譎廊的七成給破解了。
在姜晏心目一直以來奉爲神蹟的詭梯譎廊,對於崔封來說,竟如同一個玩耍的器物!姜晏眼睜睜看着崔封不斷走向上方,有好多次,崔封只要願意,他就能走進一個石窟去,可他只是靜靜地站着,等着階梯移動,然後繼續邁動腳步。
姜晏看着那漫天時而重疊時而交錯的廊道與階梯,感到一陣眩暈,他實在不明白,這個煉氣期的小修士,爲什麼僅僅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就完全洞徹詭梯譎廊之中精妙的一切!
這讓姜晏很是挫敗。
不過,姜晏頹喪的同時,他心底涌現出更多的情緒,是一種求生的慾望!
沒錯,在看到了崔封的表現之後,姜晏忽然非常想要活下去,想要看看眼前這個少年,日後究竟能走到什麼地方!
時間緩緩流淌,崔封沿着看似多餘的路線蜿蜒而上,他走到現在,步伐也開始變得慢了起來。姜晏目光一凝,他發現,崔封此刻所的地方,正是當初他能達到的極限,再往後,便會出現一個有十幾條廊道交匯在一起的岔路,姜晏就是被死死地卡在了那個地方。
昔日,姜晏幾乎將十幾條廊道每一條都試過了一遍,爲此他險些因力竭而喪命。而最終,他也沒能找出一條正確的道路來。
他死死地盯着崔封,想要看看對方是如何破解的這個難題。至此,他已經不再懷疑崔封所說的話的真實性。
崔封順着廊道緩步前行,廊道旋轉着,向前移動,最後果然與另外十幾條廊道交匯在了一起。姜晏心臟猛地跳了跳,喃喃道:“怎麼做……你到底會怎麼做……當年我到底疏忽了什麼?哪一條路纔是正確的……”
一息、兩息、三息……
崔封一動不動,姜晏傻眼了,暗自想到:“難道你忘記該如何前進了?難不成上一次你登頂是僥倖?還是說……你是在欺騙我?不過,花大半年時間,能走到這裡,也已經足以讓人驚爲天人了……”
姜晏在心中感慨了一番,他認爲崔封放棄了。因爲之後,崔封所站的那條廊道,將會原路返回,在重新運轉一個周天,周而復始。
不一會兒,廊道開始向下移動,回到了之前到過的一個位置,姜晏雖說理解崔封的失敗,但心中到底也有一些失望。
這時,崔封忽然開口說道:“姜老,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只顧觀察每一條廊道、每一條階梯位置變化的小週天,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其實這些階梯與廊道之間,還存在着一個‘大周天’。”
“大周天?!”姜晏眸子一顫,他活的歲月足以與一些深山老參媲美,一個念頭過後,就領悟了崔封話語中的意思:“大……大周天?”
崔封所在的廊道,正在重複之前一系列的位置,這時,一條階梯從他頭頂滑過,然後穩穩地與他腳下的廊道銜接在了一起。
這一幕,是之前不曾出現過的!
“每一條廊道、每一條階梯,都會遵循一定的規律移動,而當這些規律交匯於某一點時,就形成了整個詭梯譎廊的規律,將這些交匯起來的‘點’連成一條線後,也就是所謂的‘大周天’。”
崔封一邊說道,一邊沿着廊道登上階梯,在姜晏的眼中,崔封隨着這條突然間冒出來的階梯,不斷擡升。
“如此看來……咳……第一任宗主,設計這個詭梯譎廊,不僅是爲了考驗我們的推演之力與記憶力,還是爲了考驗一個人作爲修士的領悟能力吶……”直到這個時候,姜晏終於從眼前這詭梯譎廊之中,悟出了一些道理來。
崔封繼續向前邁步,這個時候,他身上的壓制之力已經達到了一個駭人的地步。他現在,相當於承受着三個自己體重的重量在前行!
之後,崔封同樣運用了“大周天”的規律,將一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廊道與階梯拼湊了起來,最終站在了那一條始終未曾動過的最高處的廊道之上。
姜晏站在地上,仰頭望着崔封,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