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封在即將撞上幽湮頭顱的一剎,驀地止住了身形。
這極盡的“快”,在瞬息之間變作了極盡的“靜”,若是換做崔封尋常時候的狀態,只怕是渾身骨骼會就此崩斷。
只不過,崔封有青鵬訣護體,這門下品玄洪階的靈術,能將動靜之間的變幻,壓縮到極致境界,使得崔封身形輾轉騰挪一靜一動的間隙,達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是青鵬訣的妙用之一。
止住身形的崔封,緩緩地落在了幽湮的面前,他心中暗歎:“想不到一時疏忽,竟最終被逼得不得不將靈軀術施展了出來,當真是浪費!”
數息之前,那紅黃二色的火炎險些將崔封的性命攫取。崔封的手臂不過沾染到了那麼一絲火炎,火炎便如紮根了般咬在了崔封的肌膚之上,若非他及時施展靈軀術,這一縷火炎,或許會將他骨骼直接熔掉。
本已心如死灰的幽湮,又是忽然間重新捕捉到了生機,必死無疑的境地,就這般莫名其妙地解除了。
它定定地看着眼前完全換了一個模樣的人族,口中不斷髮出代表着威脅的悶吼聲。
崔封知道幽湮這種血脈稀貴的生靈靈智極高,他朝着對方傳出一道神識波動:“我要殺你,剛纔就已經動手了。”
幽湮愣了愣,兇戾之色在它眼底逐漸化開,它到底是犬類生靈中的帝皇級存在,以次序分明、信息清晰的神識波動迴應道:“你是人族?你就是那個參加試煉的人族?”
一陣腥風從幽湮口中溢出,它身長約莫五米,脊樑處高兩米有餘,一身銀白色的毛髮泛着粼粼光澤,柔順而光滑。
幽湮四隻腳踝之上,皆附着了一簇暗紅色的火焰,火光躍動之間,漫開滾滾熱浪。
崔封將靈軀術解除,好在他這一次施展靈軀術的時間不過數息,而且也並未受到什麼傷勢,那反噬之苦竟是沒有出現。
“看來,我的存在,已經是廣爲所知了。”崔封笑了笑,傳出神識波動道:“我也不說廢話了,開門見山,我想讓你成爲的坐騎。”
幽湮前肢之上筋肉頓時鼓起,一雙燒紅的烙鐵般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崔封:“坐騎?你想讓我,一隻幽湮,成爲你的坐騎?成爲卑賤渺小的人族修士的坐騎?”
幽暗咧開嘴角,獠牙籠上一層朦朧光華:“我幽湮一族的威嚴,豈容你來挑釁!”
一股兇悍而血腥的氣勢,自幽湮體內噴薄而出,朝着崔封奔涌而去。崔封霎時間感知到了無邊的殺戮之意,這一刻,彷彿有億萬生靈在他耳邊哭號,他站在無垠骨海之上,舉目四望,蒼穹之上血海翻騰,斷臂殘肢如驟雨垂落。
恐怖悚然的死亡氣息化作一張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朝着崔封的天靈蓋拍落。崔封脊樑挺得筆直,他屹立原地,昂頭向上,口中爆發出了一道叱吒之音,直接將那張血掌喝得爆散開來!
眼前的無垠骨海瞬間土崩瓦解,幽湮那高大的身軀再一次出現在了崔封的視野之中,此刻,幽湮已經散去了兇威,它凝視着崔封,目光中神色甚是複雜。
“這是你搞得鬼?”崔封打出一道神識波動詢問,而就在這時,他突然隱隱間覺得,自己似乎根本不必再傳出神識波動與幽湮交流。
崔封正疑惑時,一道不知來自何人的聲音突兀出現在了崔封的腦海之中:“你與我現在已然築好了神識之橋,再不必以神識波動傳音,你直接在腦海中對我說話,我就可以得知。”
崔封瞪大雙目,看着眼前的幽湮,直接開口道:“是你在跟我說話?”
幽湮緩緩點頭,在崔封腦海之中說道:“方纔我本想直接摧垮你的心神,讓你精神崩潰,結果你的神識實在恐怖,直接將我鎮壓。就那麼一瞬間,我的神識就被烙上了你的印記……”
幽湮很不甘心,但即便它現在將崔封殺死,它也會受到難以想象的重創,這種重創,還是來自於神識層面上的,可謂是一損俱損。
一番掙扎之後,幽湮只能選擇妥協,它雖具備一些靈智,但心思倒也單純。眼下受制於人,它也不再去捍衛那所謂的王族尊嚴,在自己的性命與絕對的實力鎮壓面前,它果斷地選擇了俯首帖耳。
崔封咧嘴一笑:“這倒是便宜我了,我還以爲那是你施展出的什麼靈術,原來你是想陰我。不過也好,陰差陽錯,你也算是我的坐騎了。”
幽湮心中不悅,對“坐騎”這兩個字極爲排斥。
事實上,如果崔封方纔並沒有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幽湮逼入了死境,幽湮也並不會如此痛快地放下心中的芥蒂。
正是因爲崔封表現出了足夠強大的實力,並且還放了自己一條性命,它才能說服自己,爲崔封驅馳。
在修真界中,收服坐騎、靈寵的方式倒也簡單,只需要一方在另一方的神識之上烙下自己的印記,後者便會受制於前者,倘若後者想要反抗,前者一個念頭,便能讓後者的神識爆碎開來,直接將其置於死地。
不過,這種在對方神識上烙印自己的神識印記的方式,有兩點必須要注意。
其一,同族生靈之間,倘若用這種方式想讓對方受制於自己,只會使得雙方齊齊神識崩散、精魂朽滅而亡。
在《罪煞錄》中有記載,一名心智扭曲、滅絕人性的男修,凌虐肉辱了數百名女性,且最後爲了不泄漏自己的惡行,他將這些女性修士全部殺死。
後來,這名男修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馴服靈寵的方式,便將當時鎏州金闕城城主之女,絕代芳華,給擄走了去。
他想要好好享用這名城主之女的肉身,但又擔心彼時讓得對方逃脫後,會給自己引來無盡的殺身之禍。
於是,這名男修便將道聽途說來的馴服靈寵的方法,用在了這名女修的身上,他想將這名擁有絕世顏貌的女子終生囚禁在身邊,他要讓對方成爲自己這一生的人寵!
結果,兩人的下場自然都十分悽慘,神識消殞,本源精魂也被磨滅得一乾二淨。崔封對《罪煞錄》上的這個傳說記憶十分深刻,此刻回想起來,心中掠過一道莫名的感覺。
而第二點需要注意的,則是當修士在對方神識之上烙印自身印記的時候,倘若對方極力反抗,抑或是對方的神識之力遠超己身,那這名修士便極有可能遭受到萬劫不復的毀滅打擊!
這一點倒是很好理解,以卵擊石,碎得自然是卵。
眼下,幽湮算得上是崔封徹徹底底的坐騎了,崔封通過神識對幽湮說道:“從今往後,你跟隨在我身邊,是縱是橫,你都會與我一起馳騁!”
幽湮骨子中流淌的血液一熱,它在這方地域稱王稱霸已有三十餘年。通過與各族生靈的對話,它也漸漸明白,自己所在的這方空間,不過是一個“異域”而已。在外邊,其實還有着一個更加寬廣絢麗的大世界。
只不過,它在認清了自己身處的世界的同時,也知道了,這方世界的主宰者,是一個名爲“公孫大人”的人族修士。它暗自決定,等到自己修煉到足夠與那公孫大人對話之時,會去尋求通往外界之路。
自然,它也瞭解了許多關於這方異域的規矩,比如每隔千餘年,便會有一個人族修士來此進行莫名其妙的歷練……
崔封的降臨,它自然手下的僕從那裡得知了。不過它做夢也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它竟然是會成爲這名人族修士的坐騎,它心有不甘的同時,其實又隱隱間覺得,自己或許是撞上了某種類似於奇遇的造化。
說不清,道不明!
崔封自然不知道幽湮心中的種種思緒,他一踩虛空躍上幽湮寬闊的脖頸。伸手撫了撫幽湮後腦上的皮毛,崔封感覺十分順手,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從今天起,你,幽湮,便是將要與我崔封出生入死的同伴了。”
在腦海中指出了一個方向,幽湮會意,邁着四肢迅速地向前奔掠而出。
然而,幽湮還沒跑出幾步,崔封便從它背上被顛簸得甩飛了出去。崔封以靈力定住身子,懸浮在空中。
幽湮回過頭看着崔封,眸子裡掠過一閃而逝的嘲諷。
崔封頓時豎起眉毛,嚷嚷道:“你對你主子就是這種態度?你跑這麼快,可有顧及過我的感受啊?上躥下跳,我若不是狠心拽住你的皮毛,只怕你的皮毛都被我扯下來幾大撮了!”
幽湮撇撇嘴角,不屑地吐出一簇火焰懸浮在自己面前,而後又嘴脣翕張,緩緩將火焰啜吸回口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崔封臉色一沉,再度騎上幽湮。還不待崔封坐穩,幽湮便瘋狂地邁動腳步,迅猛無比地疾衝而出,身形飄忽。
而崔封不敢動用靈力將自己強行固定在幽湮背上,他擔心這樣會損害到幽湮的皮毛。自從幽湮被他打下印記後,崔封便不想讓它受到半點損傷,尤其是這一身光潤柔順的皮毛,崔封絕不允許有瑕疵出現。
幽湮挪移了幾次身形後,崔封再一次摔落。
崔封磕磕絆絆,不斷從幽湮的背上摔落,而後又不斷躍上幽湮,如此這般來來回回重複,一人一狼,就這樣朝着桓均峰的方向徐徐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