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的劊子手絕對是一個優秀的屠夫,區家雖然沒了鐵飯碗,但“下海”後才發現,殺豬比殺人有前途多了。
憑着祖傳的刀功技藝,普通人分解一頭豬最快也要一個小時,區家的人一個小時卻能分解五頭豬,這樣的人才誰不搶着要呢?
到了區小乖這輩,他成了殺豬狀元,在一個視勞模爲英雄的年代,區小乖着實風光了一把,榮譽接踵而至,上門提親者無數,但都被區小乖拒絕,一門心思地埋頭在工作。
但是,這種風光並沒有維持多久。
人怕出名豬怕壯,“十年動亂”,他慘遭迫害,被誣爲“工賊”。後來被遣送回南莊,回來時不但腿瘸了、頭禿了、聲音變細了,還帶着一個沒孃的嬰兒。
這個嬰兒就是歐陽淵。
歐陽淵從小由父親養大,雖然缺失母愛,卻沒吃過半點苦,受過半點委屈。
區小乖也未再娶,一是自己的模樣,二是自己的身份、三是沒有哪個女人願意一進門就給人當後媽,所以一直單身,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兒子身上。
爲了讓兒子過上好日子,區小乖每天一大早就出門,拖着個瘸腿,去幫人家殺豬,爲了不讓孩子一個人害怕,天不亮又拖着個瘸腿回來,所以,歐陽淵小的時候竟然不知道父親半夜就去幹活。
所幸他殺豬手藝好,人緣也好,生意總是不斷,主人家除了給工錢還給點豬下水什麼的,日子倒也富足。
爲了讓兒子對刀產生認識,區小乖在兒子童年時就開始讓他玩刀,大刀玩不動就玩小刀,刻泥削樹枝什麼的,甭管是什麼先練練手感再說。
就這樣,區小乖父子倆腰裡經常彆着一大一小的刀,天天一起出門、一起殺豬、一起回家。
童年時的歐陽淵覺得很威風,把父親視爲自己的偶像,但上學時,卻不知不覺地與父親疏遠了。
上小學時,身邊的同學都以爸爸爲驕傲,他們問他爸爸是幹什麼的,他如實回答說是殺豬的,同學們一鬨而散,一邊躲着他,嘴裡一邊還嘲笑道:怪不得聞到一股豬糞味,原來他爸爸是個殺豬佬,哈哈...
同學們的嘲笑和疏遠,讓他突然厭惡起了父親,覺得父親的職業很恥辱,讓他在學校裡擡不起頭,從此變的沉默寡言,性格孤僻。
上了初後,他不再讓父親接送,再有人問他爸爸是幹什麼的,他會說父親是醫生或者其他有面子的工作。
是歐陽淵的師傅帶他走上了從醫之路。
歐陽淵的師傅陳博之是個醫,著名的醫,生在醫世家,在“革”時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南莊鎮醫院當了一名鍋爐工。
區小乖剛來到南莊時,歐陽淵還未滿一週歲,可能是水土不服,吃什麼拉什麼,一天數十次,還併發嘔吐、發熱等症狀,面色發灰,啼哭不止。
時值深夜,區小乖萬分着急地帶着兒子去了醫院,卻不料,值班的人員輕描淡寫地說,醫生下班了,讓他明天再來。
眼看着歐陽淵拉的脫水,幾近昏厥,區小乖撲通朝值班人員跪下,苦苦哀求那人找醫生救兒子一命,但值班人員冷漠地把門一關,蒙着被子睡覺去了。
就在區小乖絕望的時候,鍋爐工陳博之出現了,翻了翻孩子的眼皮,詢問了一些情況,二話沒說,然後從口袋掏出一套銀針,就着昏暗的燈光抽出一根銀針朝孩子的曲池穴扎去,一針下去,當即就刺出了血,區小乖的心一縮,剛想詢問,那人換了根針又朝足三裡扎去,然後輕輕捻轉震顫。
半分鐘後,又朝孩子的尾骨和肚臍下各刺一針,同樣的捻轉了一會,將針抽出,對區小乖說:“幸虧來的及時,否則引起心肌炎就麻煩了,孩子現在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回去後不要喂他東西,直接讓他睡覺,明天上午給孩子喂點白粥就沒事了。”
回家以後,孩子果然止住了腹瀉,次日上午,按照鍋爐工的吩咐,區小乖餵了兒子一點白粥,吃過以後,孩子立刻活潑了起來。
區小乖高興之餘,懷着感激之情,抱着孩子和一個豬腿,去找鍋爐工去了。
那鍋爐工一笑,將豬腿推了回去,說:“豬腿拿回去,給我找點豬大腸就行了,我愛吃那玩意。”
從此以後,區小乖幾乎隔三差五地就給陳博之送一次豬大腸,兩人的境遇相同、
脾氣相投,很快成了朋友。
按照區家的傳統,孩子長到十四歲,就要傳授刀功,但歐陽淵看不起父親,嫌殺豬的名聲不好,無論如何也不願學。
區小乖卻認爲“身有一技之長,不愁隔宿之糧”,有了殺豬的技能,至少到哪裡都不會餓死。
因此,兩人互不相讓,陷入了冷戰狀態,那歐陽淵也倔,採取了絕食方法來對抗,最後,區小乖妥協了,給兒子出道題,只要兒子能在三小時內分解一頭豬,就不在逼他學殺豬。
歐陽淵答應了,跟着父親來到了屠宰場。
由於孩子小,區小乖挑了一頭半大點的豬,一個人將豬套住,用“豬蹄子扣”將那豬綁了個結結實實,過完稱,放倒在案板上,眼神不屑看着兒子說:“是你殺,還是讓我幫你殺啊?”
歐陽淵沒有說話,冷冷地拿過殺豬刀,先是用刀背拍拍豬的下巴,找準位置,然後毫不猶豫地一刀進去,直達心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一出,豬血汩汩地流出來,那動作、那刀法,簡直就像一個老屠夫那樣的熟練。
區小乖一愣,沒想到兒子的動作如此的利索,正待誇獎幾句,看見兒子冷漠的眼神,知趣地閉上嘴巴。
大約半個小時的光景,那頭豬血盡氣絕。區小乖父子倆合力將死豬放進大缸裡,用熱水燙過,豬嫩毛軟,豬毛就一層層脫了下來,白白淨淨無牽掛了。
下面是開膛解肉,歐陽淵仍是一聲不吭,先是一刀劃開豬的肚子,將內臟掏乾淨,然後將豬劈成兩半,再逐一分解豬頭、豬腿、豬臀、排骨等,動作雖顯得過於稚嫩,但章法不亂步驟有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僅僅一個小時,豬肉是豬肉,排骨是排骨,一頭豬竟真的被歐陽淵分解開了。
歐陽淵把刀一扔,斜着眼望向父親,面部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掩飾不住眼神流露的一絲得意。
區小乖由衷地笑了,他之所以要將刀功傳給兒子,倒不是以後就一定要讓兒子殺豬,而是他深知手藝的重要性,學會一門手藝,最後不管發生什麼意外都有個退路,這纔是他真正的目的。
而現在看來,他的兒子天生就是個殺豬的,而且是個殺豬天才,他還有什麼可以擔憂的呢。
話轉回來。
此時的陳博之早已被平反,平反前他是京城醫院的首席醫師,“革”期間,他正在給病人看病,醫院讓他開政治學習會,他嘟囔了一句:“不學政治死不了人,病人不及時治療那可是要死人的。”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就這一句話,他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南莊。
平反後京城醫院請他回去,他死活不從,又說了一句話:“在哪都是看病,何必再折騰呢。”就這樣,他留在了南莊醫院任醫顧問,享受院長待遇。
區小乖還是一如既往地給陳博之送豬大腸,實在抽不出身時就讓歐陽淵送去。
歐陽淵已經長大,對父親這種做法很是反感,認爲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自己該還陳博之的情早已還清,不能就爲自己看了一次病,就要給他送一輩子的豬大腸,所以,每次讓他去送豬大腸時,他總是推三阻四,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暗地裡還給陳博之取了個外號,叫做“肥腸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