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山鎮確實很窮,以至窮的竟找不到一個鎮長,原鎮長唐虎已經幹了十多年,身體被累垮,長期臥病在牀,就因爲沒人去薄山鎮任職,這鎮長的職務就一直由一個病號揹着。
譚宇下派掛職的職務就是薄山鎮代理鎮長,括號,享受正處級待遇。
帶着市領導對他的期望,帶着局裡撥的育苗款,帶着滿腔的熱情,譚宇躊躇滿志地踏上了征途。
儘管有了思想準備,但通往薄山鎮的山路還是給了譚宇一個下馬威。
有一首歌叫《山路十八彎》:這裡的山路十八彎,這裡水路九連環;這裡的山歌排對排,這裡的山歌串對串;十八彎,彎出了土家人的金銀寨;九連環,連出了土家人的珠寶灘,耶……
譚宇不知道那薄山鎮是不是彎出了金銀寨,但這山路的彎道卻遠遠不止十八彎,從山腳彎到山上,再從山上彎到山下,譚宇心算了一下,平均每一百公尺就得彎一彎,這裡的山路要彎上三座山。
不過在遠處俯瞰卻是好看,彎彎曲曲的山路使大山變得婀娜多姿,彷彿跳着綵帶舞的仙女手揮動的綵帶一樣。
但坐在車上就沒那麼舒服了,一會一個彎,肚子裡的五臟六腑也被甩的七葷八素的,譚宇和司機連苦膽都快吐出了來了,卻還未到達薄山鎮。
翻過了幾座山,又到了土路上,土路坑坑窪窪,高低不平,暈車的感覺比在彎道上有過之而不及,譚宇感到自己根本不是在坐車,而是在坐船,確切地說是坐在船上跳舞,不但身子跳,肚子裡的五臟六腑也在跳,終於隨着一聲悶響,小車停了下來。
司機下來一看頓時傻了眼,小車底盤的油底殼被路面石頭刮破,裡面的機油正在往外面淌呢。此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先不要說車的事,就連人的生存都是個問題。
正當兩人發愁時,“突突”開來一輛摩托車,上面兩個人,後面還託着一個大工具箱。
摩托車在他們面前停下,開摩托車的人問道:“要修車嗎?”
真是走運,正瞌睡呢,有人送來了枕頭,車剛剛壞,就來了修理工,這也太神了。
後來一聊天才知道,他們是當地人,從通往薄山鎮的破路上看到了商機,就學了汽車修理,買了摩托,幹起了流動修理工。
活不大,修理一下油底殼,加點機油就行了,但要價二千,而且不講價,行就幹,不行,他們繼續流動。
誰說山民不懂經濟學,這叫壟斷,你別無選擇,只能乖乖掏錢,而且譚宇自己還給了五百,算是路費。
一個修理工在這裡修車,另一個修理工載着譚宇到薄山鎮,分工有序,經營有道,既賺了錢,又幫過路客解決了問題。
好不容易到鎮上後,他發現鎮政府的小樓破爛不堪,前面的空地上雜草叢生,樓後垃圾滿地,尿騷味沖鼻,竟成了公共廁所。
沒有人接待他,只有一個看門的老頭,見到他淡淡地說:“來啦,陳書記在等你哩。”
來之前,譚宇已經做過功課,知道鎮黨委書記叫陳小平,衝老頭點點頭,跟着老頭後面進了樓道。
鎮政府很安靜,帶到二樓鎮黨委書記辦公室,門牆上連個標識牌都沒有,只是在門上用粉筆寫了“書記”兩字,門上的一角竟結滿了蜘蛛。
房門沒關,辦公室裡簡陋的不能再簡陋了,一張破舊的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個長條椅,再無它物。
屋內正間的地上坐着一個戴本山帽的老頭,嘴裡叼着個菸袋,雙手不停地在用竹條編織着雞籠樣的東西。
“人來了。”看門老頭衝裡面喊了一聲,扭頭就走。
譚宇趕緊走進屋:“陳書記,我是來掛職的譚宇,請多多關照。”
“關照個啥,你來了就好,你來了我就可以休息了,這裡所有的都交給你了。”陳書記一邊說着話,手裡仍不停地編織着竹籠。
“陳書記,我是來向您學習的,您可不能撂攤子啊。”譚宇以爲老頭誤認爲自己來是要奪他的權的,趕緊解釋道。
“學球的習,有啥學嘞,這鎮政府就是一個空架子,一分錢沒有,誰理球你...”
“上面沒補貼下來嗎?”
“杯水車薪,還不夠塞牙縫嘞,就說扶貧款,今年說好的二十萬,到鎮裡就剩兩萬了,你說這兩萬能幹啥,給學校大修了一下房子還欠着工錢哩...”
“那,機關人員的工資總會有吧?”譚宇遲疑地問道。
“媽勒個蛋,要不拖欠,老子會天天編雞籠嗎?”陳書記一邊罵着,手裡還沒停下要乾的活。
“呵呵,陳書記,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很多事,您還要多指點啊...”譚宇掩飾着尷尬,客氣地說道。
“不瞞你,這書記鎮長兩手抓的日子我是過夠了,你來了也好,你就邊學邊幹,很快就會熟悉啦,正好,這一個星期我編了不少籠子,要去縣裡把這些編織品給賣掉,家裡等着用錢哩。”
陳書記說着要收攤,譚宇急了,這是什麼鎮書記,光想着自己家裡的事,工作也不要了,想到這,譚宇脫口而出道:“你這是像當幹部的樣子嗎?你這是像鎮黨委書記的樣子嗎?你自己都在幹私活,機關裡的其他人呢?鎮裡的老百姓呢?我看,薄山鎮之所以這麼貧困就是你這樣的帶頭人造成的,別看你比我年長,職務比我高,但做的不對,我就是要說...”
陳書記吃驚地看着譚宇,半晌沒說話,看見譚宇不說了,才說道:“你看我今年有多大?”
“五十多。”譚宇沒好氣地回道。
“請問你多大?”陳書記問道。
“我三十四。”
“我比你小二歲。”
“啊?”譚宇大吃一驚,沒想到陳書記這麼年輕,到底是他面相老?還是爲工作所操心的?
沒等譚宇往深處想,陳書記提着自己的編織品走出了房門。
“哎”
譚宇張了張嘴,無奈地坐到了木條凳上,看來自己還是太樂觀了,這裡的情況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