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做好安排,再次坐回到櫃檯前的姚媚兒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她剛纔,是被調-戲了嗎?啊啊啊,下次非讓秦王喊她小姑奶奶不可!!!走着瞧!
此時望江樓內可謂人聲鼎沸,直到一個店小二不小心打碎一盤菜,清脆刺耳的聲響才使整個大堂安靜下來,在店小二忙不迭的道歉聲中,六五安排好的人終於逮到了說話的機會——
這是一個年逾五十的老頭兒,論才思敏捷確實爭不過先前這些年輕人,此刻他終於搶到站起來發言的機會,衝着他的歲數,其餘人也不得不安安靜靜聽他說話:“方纔聽過幾位仁兄大作,老朽心中歎服不已,卻還是想腆着臉請諸位指正指正老朽的拙作,方纔幾位‘訪菊’、‘種菊’、‘賞菊’、‘供菊’娓娓道來,那老朽便來一首‘問菊’。”
老頭兒話音剛落,便聽到樓上雅座傳來一聲輕笑:“這可不成!”
作詩到現在,尚未有人被阻止過,但聲音傳來的位置似乎是……
於是大堂內誰也沒說話。老頭兒雖然本就是托兒,心底卻還是有些發毛,問詢的語氣顯得有些虛軟:“爲何不成?老朽雖然不善詩詞,但詩尚未出口,便是詩作不佳,也該聽後再論。”
捏着酒杯的秦王殿下出現在二樓的走廊上,他單手扶住欄杆,笑道:“本王說不成,並非質疑老先生的文采,只是這‘問菊’大有來頭,若說要作‘問菊’詩,也不該由老先生來作。”
宗政憬的話很客氣,老頭兒雖然被阻止,臉上卻漸漸有了光,語氣也不似方纔那般小心翼翼:“老朽見過秦王殿下,敢問殿下此言何意?”
宗政憬側頭,望向就菊風的位置,越過對他怒目而視的辰王,與表情波瀾不驚的慕慎安對視:“那自然是因爲,這首詩,該由咱們的慕大人來作啊——大家不知道吧,慕大人身邊有位極能幹的丫鬟,慕大人親自取的名字,便是‘問菊’二字,想來慕大人早有‘問菊’之意,既然說到了‘問菊’之詩,自然該由慕大人來作了。”
衆人默。額……所以他們不小心知道了慕大人身邊得意丫鬟的名字?這……話說這丫鬟會不會是慕大人的暖牀丫頭?長得美不美?是不是……
……
衆人旖旎香-豔的腦補已經無法阻止,辰王不滿的瞪着宗政憬,卻也只能用口型怒斥:“混賬!”
——在衆目睽睽之下爆出慕慎安身邊丫鬟的名字,這種八卦之語實在不該出自一個皇子之口,何況丫鬟內眷,也不宜在大庭廣衆提起,只是大堂之內被宗政憬這句話震的安靜至極,辰王再說什麼也不過是自跌身份。若非此事做起來實在有失身份,姚媚兒也不至於被迫叫一聲“憬哥哥”了。
宗政憬絲毫不在意自己造成的羣體尷尬,向立在大堂擡着桌子的兩個小二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將筆墨紙硯送上來?”
七斤、八兩忙不迭道:“是,是!”擡着桌案上了二樓,在宗政憬的指揮下將桌案放在了他身邊,也就是二樓欄杆面前。
樓下已有位置不好的舉子跑到大堂中間了。
——能親眼看到慕大人提筆作詩,實在是三生有幸!
於是慕慎安尚未登場,大堂裡已經擠滿了人,不只是位置不好的食客跑出來佔位置,原本在附近的書生們也聞聲而來,站在大堂裡仰着頭往上看,姚媚兒心裡美得很,便招來夥計吩咐他們送幾條凳子放在大堂裡供沒有座位的人坐,一時之間,望江樓簡直變成了戲臺子,一羣書生、舉子撐着脖子等待慕慎安的大作。
宗政憬收到姚媚兒的暗號,朝着依舊穩坐不動的慕慎安笑道:“慎安,大傢伙都等着呢,一首詩而已,你也不必如此扭捏罷?難道是怕自己作的詩壓不過這些新起之秀?”
慕慎安緩緩起身,似笑非笑的望了宗政憬一眼,待他走到桌案前,已掛上如沐春風的標準笑容:“詩詞交流,本是風雅之事,諸人各有所好罷了,談什麼壓不壓呢?既然秦王殿下替慎安攬下了這個題目,慎安也只能卻之不恭,以免掃了諸位興致,”言罷,提筆疾書,一揮而就,“慎安獻醜。”
宗政憬拿起慕慎安的詩稿,衆人這才發現慕慎安所用的紙竟與方纔諸人所用不同,是可以直接拿去書畫店裝裱的,遂都在心中暗歎這店家真會做人,慕慎安出馬,便是不奪魁,這墨寶也足以留存,若是奪魁,按照方纔的規矩,豈不是要再寫一遍裝裱?慕慎安何等人物,其實能如此勞動的?如此便能省掉一層麻煩了。
——不過,慕慎安怎麼可能不奪魁呢?
於是在宗政憬讀詩之前,樓內衆人便已認定慕慎安是今日午膳奪魁之人了。
宗政憬嘆道:“唔,本王就說這詩該慎安來作,果然,果然啊!”
樓下衆人:“……”秦王殿下,您倒是念啊,唸啊!沒看一羣人撐脖子等着呢麼!
儘管羣情怨念,宗政憬又稱得上是眼下最親民的皇子,卻也無人敢開口催促。
於是宗政憬將之前作詩之人後援團的作態學了個十成十,纔開始唸詩:“欲訊秋情衆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爲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注1】
樓下一片鬨然叫好。
姚媚兒徹底凌亂,她根本連最後一句都沒完全聽清,就被一陣叫好聲驚到,片刻之後,簡直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總之每個人都激動的面紅耳赤,爭先恐後的表達着自己的讚賞之情,只是人實在太多,誰的聲音都沒辦法蓋過一室嘈雜。
大約是宗政憬不要臉在前,樓下人聲嘈雜在後,雅座裡辰王的臉已經徹底黑了,一旁的侍衛見狀,忙走到欄杆前高聲道:“肅靜!”習武之人中氣足,這一聲喝的極爲嘹亮,被震得噤聲的衆人看清楚是親王侍衛在喝止,順勢安靜下來後沒人敢繼續大聲誇讚,卻還是有人小小聲感嘆——
“不愧是慕大人,‘一樣花開爲底遲’,真真問的有趣!”
“慕大人果然是愛菊之人啊!”
“……”
被先前一陣吵得腦仁疼的姚媚兒趕緊趁此良機向胡掌櫃使了個眼色,胡掌櫃會意,強勢結束衆人的低聲讚歎:“由此看來,今日午膳賦詩第一,當是慕大人的大作了?我本是個粗鄙商人,不知這樣評定,諸位可有異議?”
結果毫無疑義,衆人自然都點頭稱是:“自然是該如此!”
“慕大人所作之詩,確是今日最佳!”
“……”
胡掌櫃趕緊一路小跑上樓,慕慎安早回了雅座,連宗政憬也功成身退,在辰王極力剋制的憤怒中安然喝湯。
“慕大人,按照剛纔的規矩,小店特贈送幾位貴人一道秘製佳餚,少頃便會送上,至於慕大人的墨寶……”
辰王冷哼道:“慎安的墨寶,怎能……”掛在一個酒樓內?
誰料想竟被宗政憬大聲搶過話頭:“自然是該按方纔的規矩,將慎安的墨寶掛在望江樓的賢賦牆上了!二皇兄,你是不是想說,慎安的墨寶怎能隨隨便便掛上去?我也是這麼想的,既然是我引出慎安作詩,那裝裱詩作一事,便由我來負責了!”
胡掌櫃連忙道:“豈敢勞動秦王殿下!”
辰王已經氣得不想說話了。
不論在宮裡還是在朝堂,這個三弟都不過是任他拿捏的貨色,唯獨衆目睽睽之下,他不便呵斥責罵,否則很快整個新京的人都會知道他這個嫡子看不慣喪母的弟弟已經到了當衆詰難的程度,傳到母后耳中,定會怪他不夠莊重自持,壞了自己與她的名聲!他怎會偶爾聽了兩個小侍從的閒聊便跑到這種魚龍混雜之所品嚐美食?還隨坐在衆人可見的雅座上?
炎皇后素來對宗政憬這個生母出身卑微又早早去世而勢單力薄的皇子一向十分寬容,爲的便是塑造自己寬容大度的國母形象,辰王資質平庸,在炎皇后的高壓之下只會唯炎後之命是從,卻往往不能領會炎後深意。
簡而言之,炎後雷霆手段,辰王卻是不足爲懼。
這也是宗政憬敢在辰王面前這樣放肆的原因——辰王,不過是隻紙老虎,儘管他身後站的是一隻真正的母老虎。
“好了,掌櫃的,你也別推辭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不是說有秘製佳餚相送麼?實不相瞞,我這二皇兄頗好口舌之慾,你還不趕緊命大廚做了送過來?”
推辭是本能之語,胡掌櫃可沒膽子和秦王殿下繼續客套,連忙應道:“是,是小的這就去!”
姚媚兒早溜回廚房做菜去了。
——今日開局,雖然中間波瀾起伏,但結局卻是極好的,她相信,從明天開始,望江樓將會迎來客滿盈樓的日子!
【注:本詩作者亦爲曹雪芹,《紅樓夢》中爲黛玉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