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結束後,石振東帶着石敢當,封了二兩禮銀來到蒿里山神祠還願,上完香,了凡道長道:“石老先生真乃德高望重之人,一百兩禮銀是石縣丞替石家出的。”石振東聽聞此言不啻五雷轟頂,這一刻真是三魂七魄都出了竅。石振東張嘴支吾着,半天說不出話來,驚恐地看着了凡道長:“……”了凡道長笑道:“做法事從來沒有不收禮銀的道理,一點心意沒有,閻羅王怎麼會讓石老先生過金橋呢?免收禮銀是石縣丞讓我說的,他擔心你拒絕爲石老先生做度橋儀,那你們石家將來就沒有立足之地了。石家能交下石縣丞這樣一狹義之士,石老先生泉下有知,也該知足啦!”
石振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等石敢當不在的時候,把這事告訴給王翠琳。石振東囁嚅道:“要……要不……賣房子……”王翠琳哽咽道:“賣……賣……房子……上哪兒住去啊?”石振東有氣無力地說道:“人家的錢我們得還啊!”
這時,石敢當推門進來,大聲說道:“爹、娘,這錢我來還!”王翠琳吃驚地問道:“你不是出去玩了嗎”石敢當道:“騙你們的,我躲在門外偷聽來着,我知道家遇到大事啦!”石敢當擡手給王翠琳擦着淚說道:“娘,你別哭了,我上山幫爹打石頭,下水庫摸魚趕集去賣,很快就能把人家的銀子還上。”王翠琳一聽這話嚇得抱緊石敢當道:“我的小祖宗啊,這麼冷的天,這麼厚的冰,你可千萬別再下水庫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個家可就真完啦!”石敢當倔強地皺起眉頭。王翠琳心焦地問道:“你聽話嗎?”石敢當不情願地回答道:“聽話!”
知子莫若母,王翠琳料定石敢當一定會偷偷地下水捉魚,她打定了主意要逮住他。第二天,天還沒亮,石敢當就偷偷地起了牀,扛起家裡的草筐,悄悄地開了大門奔水庫去了。他要在太陽出來之前,摸一草筐魚給爹和娘看一看,他是能幫着家裡掙錢的。孩子畢竟還是孩子,石敢當做夢也沒有想到,王翠琳一宿沒閤眼,就等着逮他呢。當石敢當用石頭砸開厚厚的冰層,正待脫衣服時,王翠琳突然衝到他面前,吼道:“小敢當!你要敢再下水,我立馬跳下去死給你看!”石敢當嚇壞了,撲通跪下,抱住王翠琳的腿道:“娘,我向你保證,我再也不下水啦!”。
石振東一家三口逮上兩隻大紅公雞,來到泰安城石世宇家。石振東憋得臉紅脖子粗才支吾着說出心裡的想法:“這錢一時半會還不上,以後一定還,這輩子還不上,讓石敢當接着還!”石世宇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說道:“這個了凡道長,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他講,他這是想幹啥啊?哥、嫂子,這錢和你們沒關係!是我孝敬大爺的。”石振東心裡更加難受,小聲道:“這……這……怎麼行……”石世宇道:“振東哥,你若不聽,今後,你沒我這個兄弟,我也不認你這個哥!兩家再不來往!”石振東無話可說了。
王翠琳心裡則充滿了感激,叫過石敢當來讓他給石世宇磕頭。石世宇抱起石敢當來,笑道:“這不見外了嗎?我這個侄子,幾天不見,又長高啦!振東哥啊,我在城裡給你尋個營生吧,也好讓我這個又英勇、又聰明的侄子到城裡來讀書。咱就讓他進泰山書院!”石振東支吾着不知說什麼好。
石介山死後不久,幾則消息就在泰安城香客店裡傳開了。
“石介山玉瓶掣籤抽了個奈何橋,真是想不到啊,看來這個所謂的老好人、優秀香頭也是個假啊!”
“徂徠山香會那麼大,當了二十多年的香頭了,能少撈了嗎?他這個好人啊,大約只是會演戲罷了。”
“玉瓶掣籤聽說這個石香頭是過奈何橋,人家最孬也是過銀玉橋啊!”
“這個石介山,暗地裡坑人喪良心的事沒少辦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奈何橋,他能過得去,八成會掉下去讓毒蛇吞掉,永世不得超生!”
“你們聽說了嗎?他們石家曾天降祥瑞!聽說那個祥瑞已經被石介山帶進棺材裡去了,要世世代代保佑他們石家升官發財!”
……
把祥瑞帶進棺材裡這條謠言最惡毒,很快便傳遍了泰安城裡的大街小巷,大家都知道石介山把祥瑞帶進了棺材裡,至於是什麼祥瑞,傳得則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金如意;玉如意;金元寶;銀元寶;寶劍……任何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
一天夜裡,石敢當夢到爺爺被人追打,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想一想夢中之事,清清楚楚。石敢當掛念爺爺心痛如焚,他決定到爺爺的墳上去看一看。他穿好衣服下了牀,想叫起父親一起去,但一想到父親勞累了一天,便又忍住了。石敢當悄悄地出了家門,直奔山上祖墳而去。
夜漆黑,風如刀割,藉着微弱的星光,石敢當奔走在逼仄的山道上。接近祖墳時,石敢當聽到了有人在小聲嘀咕着什麼,石敢當渾身打了冷戰,他收住腳步,悄悄地走近爺爺的墳墓,隱在一棵松樹後,這時石敢當聽清楚了。
“是個窮光蛋!那裡有他媽的什麼祥瑞啊?”
“喪氣!就這麼空手而回?”
石敢當一聽這話便覺得不是什麼好事情,探頭一看,爺爺的墳被兩個黑衣人扒開了。石敢當立即暴怒起來,從松樹後跳出來,大聲喝道:“壞蛋,敢挖我爺爺的墳!”兩個盜墓賊慌忙逃竄,石敢當立即追趕,剛跑了十幾步,石敢當被腳下一塊石頭絆倒了,石敢當頓時醒悟過來,抱起石頭爬起來,把石頭舉過頭頂,衝着山坡下逃跑的盜賊擲了過去,一聲悶響,一個盜賊倒了下去。
另一個盜賊正猶豫是否救助同伴的時候,石敢當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當盜賊看清石敢當不過是一個孩子時,懊惱不迭,擡腿便惡狠狠地向石敢當踢去。石敢當一閃身,順勢舉手掀起那盜賊飛過來的腿,盜賊失去重心,摔倒在山坡上。石敢當下意識地彎腰找石頭,再砸那盜賊。這時盜賊已爬起來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向石敢當刺來。石敢當躲閃不及,便彎腰拼命地用頭向盜墓賊的小腹撞去。兩個人同時倒地,向山坡下滾去,直至落下懸崖。
石振東、王翠琳早晨醒來,發現兒子石敢當不見了,慌忙跑到小水庫一看,沒有。猜着石敢當可能上山看他爺爺去了,因爲爺爺去世後,石敢當常去。兩個人跑到石家祖墳,一看石介山的墳被掘了,父親暴屍棺外……石振東立即氣得昏死過去,王翠琳一邊哭着一邊掐石振東的人中。石振東醒過來,跪在父親面前,嚎啕大哭,手足無措。這時他們聽到石敢當的哭聲傳上來。“爺爺啊……爺爺啊……”
石敢當衣衫破碎,臉上血跡斑斑,艱難地向爺爺的墳塋爬着。
響午時分,知縣聞柏達、縣丞石世宇,帶着仵作、捕頭來到石家祖墳。這時,石振東在衆鄉親的幫助下,爲父親復了墳。石世宇跪在石介山的墳前磕了幾個響頭,煞有介事地乾嚎了幾聲。爾後抱起滿臉傷痕的石敢當誇讚道:“我的好侄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石世宇又把石敢當抱到聞柏達面前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來,小敢當,把事情的經過報告聞大老爺。”聞柏達愛憐地把石敢當抱在懷中,和藹地問道:“石敢當,你幾歲啦?”石敢當道:“六歲了。”聞柏達道:“長得高,看上去有八九歲的年齡了。你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來,一切由本縣給你做主!”
石敢當從容不迫地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仵作查看地形,驗過兩個盜墓賊的屍體,認爲石敢當所講句句屬實。聞柏達不解地問道:“石敢當與盜墓賊一起落下懸崖,盜墓賊摔得粉身碎骨,而石敢當卻只受了一點輕傷,這是爲何?難道真是神仙相助嗎?”仵作回道:“回大人,有無神仙相助,小人不敢斷言。盜墓賊先跌落在崖底,石敢當恰恰落在盜墓賊的腹部,因此才能夠活下來,的確是奇蹟中的奇蹟。”聞柏達笑道:“一個娃娃,連殺二賊,落入懸崖,生命無恙,不是神仙相助又是什麼?”圍觀的鄉親們聽了聞柏達知縣的這番話,紛紛點頭,向石敢當投去敬畏的目光。
聞柏達判道:“盜墓之賊,喪盡天良,死有餘辜,拋屍亂葬崗;石敢當,少年英雄,勇殺盜賊,爲民除害,堪爲我縣之楷模,特嘉獎白銀十兩。”
聞柏達判完此案便欲打道回府,這時石世宇湊到他的耳邊說了一通話,聞柏達當即安排幾個衙役找來幫着石家復墳的幾個村民,查問石介山墳墓之中可有陪葬物品?村民均說沒有!聞柏達大聲告喻衆鄉親道:“石家墳墓本無珍寶,大家已親眼所見。盜墓賊聽信謠言反送了性命。衆鄉親一定要引以爲戒,勿信謠!勿傳謠!”
石振東感動得涕淚橫流,跪在聞柏達知縣面前磕起響頭來,一面磕頭,一面高呼:“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啊!”
石振東看得出來,聞柏達知縣是聽了石世宇的話纔出面闢謠的,自此他再也不願懷疑石世宇,即便父親的臨終叮囑偶爾在腦海裡飄過,他也會強迫自己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