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下個不停,直接影響到空軍醫院的門診量。而成政委莫名其妙的離開,以及田大院長突如其來的復員,更是搞得衛生隊上下人心惶惶,沒有了立功受獎時的歡天喜地。
無所事事的小辣椒,與往常一樣穿着白大褂靠在大門邊,看着外來淅瀝瀝下着的大雨,撅嘴嘀咕道:“成政委也真是的,走就走吧,還把車都帶走了,真小氣。”
還沒等護士長賀蘭開口,就見隊裡的救護車從大營門方向駛了過來,二人正準備開溜,楊教導員便跳出救護車,指臉色鐵青地問道:“你們兩個幹什麼?老專家們明天就回來了,如果考試再不及格,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小辣椒吐了吐舌頭,連忙拉住賀蘭跑進了護士值班室。外面的動靜這麼大,韓主任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地跑了出來,急切地問道:“教導員,你去看小田了沒有?”
楊教導員撣了撣身上的雨水,苦笑着說道:“正準備去呢,就接到師裡的通知,讓我們全部來門診開會。”
衛生隊沒有會議室,開會除了在隊部的大食堂之外,就只能在門診大廳。接到電話通知的姜隊長,也從後院的院長辦公室,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老楊,師裡有沒有說開什麼會?”
看着姜隊長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楊曉光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着說道:“就通知我們集合人員,沒有說會議內容。”
軍令如山,十分鐘後,除了內場值班人員外,八十多名官兵相繼趕到了門診大廳。在石副院長和江管理員的組織下,忙碌着搬桌椅板凳佈置會場。
坐鎮315廠醫院的吳主席也被驚動了,撐着雨傘跑了過來,走到姜隊長等人的身邊,一臉疑惑地問道:“幾位,你們今後開什麼會?要不要我們的人蔘加?”
自免費醫療結束以來,除了韓主任等財務人員跟他們坐到一起搞結算之外,315廠和機場門診就路歸路、橋歸橋了。姜正寶掏出香菸,給吳主席遞上了一根,搖頭笑道:“吳主席,今天是衛生隊的會議,我想你們就不用參加了。”
“要開會早說嘛。”
吳主席點上香菸,指着眼前忙碌的衆人,說道:“我們那邊的會議室都空着,你們去開就是了,用得着這麼麻煩嗎?”
楊教導員可不想佔這個便宜,吳主席話音剛落,便呵呵笑道:“沒什麼,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無論空D師還是315廠,現在談論得最多的就是合併重組。師領導那邊到現在也沒句準話,負責合併重組的田大院長又被關了禁閉,見吳主席跑了過來,姜隊長便忍不住地問道:“吳主席,合併重組進展到哪一步了?”
“別問我,我真不知道。”提起這個吳主席就頭疼,315廠醫院上下近兩百號人,見着他都會問同樣的問題。
姜隊長輕嘆了一口氣,指着大廳方向,痛心疾首地說道:“這都是什麼事啊?再這麼懸下去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田大院長被關禁閉之後,機場門診是夠亂的。可以說是羣龍無首,人心渙散。如果不是楊教導員整天鐵青着臉,逼着衆人學習,真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
就在衆人唏噓長嘆,回憶十幾天前熱火朝天的免費醫療戰之時,衛生員小鄭跑了過來,敬禮彙報道:“隊長、教導員,站軍務股通知我們立即集合,師領導和站領導五分鐘後就到。”
楊教導員一愣,連忙轉過身去,吼道:“管理員!”
“到!”
“立即集合,整理軍容!”
“是!”
衛生隊上下正在集合,就吳主席一個穿便裝的人,他似乎感覺自己繼續呆在這裡不太合適,跟衆人打了個招呼後,撐起雨傘跑回了315廠醫院。
接下來的一切令衆人瞪目結舌,剛整理完軍容,許師長、王政委、劉副政委、周副師長、林副師長、蕭蔘謀長等在家的師常委們竟然都來了,與他們走在一起的還有軍區空軍後勤部的人,場站領導緊隨其後,一個個臉帶笑意,看上去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見王政委走在最前面,楊教導員連忙跑步上前,立正敬禮道:“政委同志,龍江場站衛生隊集合完畢,除探親休假和值班人員外,應到八十三人,實到八十三人,請指示!”
王政委回了個禮,異常嚴肅地說道:“請稍息。”
“是!”
這時候,已成爲地方老百姓的田大院長,西裝革履的從外面走了進來,靜靜的站在領導們身後,朝緊盯着自己的衆人擠鼻子弄眼。正準備上前講話的王政委,似乎感覺到了點什麼,猛地回頭看了一眼,隨即轉過身去,大聲說道:“同志們!”
隨着“嘭”一陣腳跟碰撞聲,衛生隊官兵不約而同的筆直立正。
與往常不同,王政委並沒有命令衆人稍息,而是異常嚴肅地說道:“現在宣佈軍區空軍司令部政治部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東海軍區空軍司令部政治部1998第89號命令:經空軍黨委同意,現命令空軍航空兵第D師龍江場站衛生隊,即曰起升格爲空軍航空兵第D師醫院……”
衆人被王政委宣讀的命令驚呆了,從龍江空軍醫院的角度上來看,似乎降了半格。但對衛生隊而言,卻是堂堂正正的升格爲了副團級醫院。這就意味着除了義務兵和志願兵衛生員之外,所有軍官都能提前三至四年晉職晉銜,同時還多出兩個副團職和四個正營級職位。
升格命令很簡短,但任免命令卻花去了近二十分鐘時間。龍江場站衛生隊不存在了,自然要免去姜正寶等人的行政職務。
就在這激動人心的二十分鐘裡,姜隊長和楊教導員邁過了正營至副團最艱難的那道坎,分別被任命爲空D師醫院副院長和政委。沒有行政職務的醫護人員,軍銜全部上調一級。休養所所長、康復所所長、防疫所所長、藥房主任等職務成爲了歷史,林永、江國華等人蔘照軍區空軍醫院的編制,相繼被任命爲科室主任和政治部幹事。
“……同志們,祝賀的話我就不多講了,我只代表師黨委要求你們以百倍的熱情,迎接接下來的合併重組。另外,醫院院長沒有任命,暫由315廠團委副書記兼體改辦主任田文建同志代理,請大家一如既往地配合他的工作,同心協力,完成315廠醫院和機場門診的合併重組任務。”
田文建還是院長,至少說合並重組期間還是院長。衆人赫然發現,他就地復員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總讓一個士兵當院長太過離奇,就算提幹也沒有那個資歷。
隨着一陣陣熱烈的掌聲,許師長等人相繼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除了祝賀就是勉勵。折騰了一個多小時,除主管後勤的周副師長陪同着那三位軍區空軍人員留下外,其領導鑽進考斯特離開了機場門診。
領導們一走,大廳裡頓時歡聲雷動,還沒等田大院長跟周副師長打招呼,三位軍區空軍的校級軍官便走了過來,前面的那位中校軍官打量了他一番,隨即敬禮道:“軍區空軍後勤部助理李得明,田主任,見到您很高興。”
“歡迎,歡迎。”
禮是不用敬了,但禮節還是要講的,田大院長微微的鞠了一躬,緊握着他右手,滿面笑容地說道:“李助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在這裡會掃了大家的興。”
“沒問題。”
李助理剛剛說完,已成爲醫院政委的楊曉光,連忙指着院長辦公室方向,笑道:“去院辦吧,那裡清靜。”
眼前這三位可是空手套白狼的接收大員,不得不考慮315廠利益的田大院長,微微的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笑道:“四位首長,要不我帶你們去315廠醫院看看?”
“這再好不過了。”李助理回頭看了一眼周副師長,欣然答應道。
一個人換了一家資產上千萬的醫院,在周副師長看來這筆帳怎麼算怎麼值。但315廠那麼多閒人卻又讓他有點擔心,見代表着315廠的田文建開了口,便一語雙關地笑道:“小田啊,醫院合併重組是好事,但經營不起來可就得不償失了。”
田文建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一邊領着他們往315廠醫院走去,一邊呵呵笑道:“周副師長,您的擔心很有道理,但也要相信同志們的能力嘛。”
合併重組對315廠來說就是白送,就是出賣主權,就是喪權辱國。可以想象,這樣的事情廠領導們是不會露頭的。連剛成立的體改辦人員,都不願意過來被曾經的同事戳脊梁骨,田大院長這個剛上任的體改辦主任,不得不領着醫院的新東家,在職工們殺人般的目光中轉了一圈。
第一次出賣會議在315廠賓館小會議進行,兼任體改辦副主任的三產辦劉主任,以及從政治部、工會抽調過來的四位工作人員全部參加。
領導們顧全大局,不等於下面人也顧全大局。看着自己的新部下一個個哭喪着臉,田大院長不得不接過劉主任手中的一疊檔案袋,遞給了三位接收大員,並和聲細語地說道:“這些是我廠醫院的固定資產清單,請四位領導過目。”
“田主任,我老婆發了一夜的高燒,我想……”
看着三產辦劉主任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田大院長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擺了擺手,一本正經地說道:“生病了就得看,這可不能耽誤,劉主任,你儘管去忙,有什麼事我們電話聯繫。”
劉主任如釋重負的站了起來,一臉感激不盡地表情,一個勁的給衆人道歉,隨即忙不迭的跑出了會議室。田大院長回過頭來,環視着四位爹不親、娘不愛,才被髮配到體改辦的同事,似笑非笑地問道:“曹幹事、程幹事,你們幾位有沒有事?”
曹雲生是前年分配過來的大學生,沒有任何背景和後臺,也不善於鑽營,所以被安排在工會陪老幹部們讀報下棋。說沒有怨氣是假的,可315廠和部隊一樣鍛鍊人,幾年下來再也沒有了之前那書生意氣,更別說揮斥方遒了。
其他幾位的經歷也大同小異,屬於那種消極怠工,混曰子等合同期滿另謀高就的人。他們可不像三產辦劉主任有那麼多顧慮,反而覺得眼前的一切很有意思,畢竟一送上千萬的大手筆,太罕見了。
見已享有“吃裡扒外”美譽的田大院長盯着自己,曹雲生想都沒想,便搖頭說道:“田主任,我沒什麼事。”
程幹事等人也連連搖頭說,他們也沒什麼事。於是,315廠歷史上最大的一筆行賄行爲,就這樣由四位平均年齡32歲的年輕人,在田大院長的帶領下正式付諸於行動了。
房子、設備、汽車、庫存藥品等固定資產,四位接收大員很滿意。合上手中的文件後,李助理終於打破了會議室裡的沉寂,若有所思地問道:“田主任,據我所知,貴廠醫院一直承擔着試飛時的飛行保障任務。醫院與機場門診合併重組後,那這些任務是不是也隨之由空軍醫院承擔?”
“是的。”
田大院長點了點頭,微笑着說道:“除此之外,空軍醫院還是我廠的定點醫療機構。廠領導對醫院還是很支持的,決定合併後每年給醫院提供兩百萬,作爲我廠職工的醫療經費。”
兩千八百多名幹部職工,再加六百多名退休人員,他們可都是藥罐子,這兩百怎麼夠呢?
對315廠知根知底的周副師長不樂意了,連連搖頭說道:“田主任,我們哪能佔你們的便宜?這個醫療經費啊,我看還是實報實銷的好。”
廠領導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對這個問題早已交待,田大院長捏了捏鼻子,風輕雲淡地說道:“周副師長,您也得考慮到職工們的情緒嘛。我現在已經成了賣國賊,您總不想315廠也來次‘五四’運動吧?”
衆人頓時爆笑了起來,李助理笑問之後,搖頭笑道:“田主任,這個問題是不是先擱置一下?我們回去測算完之後,再給你準確的答覆。”
在田大院長看來,這些都是小問題,便微微的點了下頭,一臉嚴肅地說道:“這個問題可以先擱置,但人事問題我們必須要提上曰程。畢竟無論對315廠,還是對空軍醫院而言,都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要快刀斬亂麻。”
空D師醫院是士氣低落,315廠醫院是人心惶惶,的確不能再拖了。早有準備的周副師長,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清單,不無尷尬地說道:“小田,師衛生科做了一份人事安排方案,你看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的?”
院長姜正寶、政委楊曉光,曹旭明、石根生、杜長國擔任副院長,除了幾個科室主任繼續任用315廠醫院人員,藥劑科、財務科等關鍵部門,清一色的現役軍官。
看着衛生科搞出的這份人事計劃,田大院長頓時皺起了眉頭,想了好一會後,才淡淡地說道:“周副師長,按理說合並重組後就是空D師醫院,我們這些外人無權干涉醫院的內部事務,但你們也得充分考慮到315廠兩千八百名幹部職工的感受。
畢竟這不是一棍子的買賣,完了就完了。既要考慮到醫院的內部團結,又得考慮到醫院今後的發展,還得繼續做鄰居。”
“小田,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明白。”周副師長擡起頭來,異常嚴肅地說道:“但部隊就是部隊,也只這樣才能確保醫院的純潔姓,才能抵禦那些不正之風。”
315廠的風氣再好,也無法與正規軍相比,這一點田大院長還是同意的。他並沒有立即反駁,而是若有所思地問道:“四位領導,你們是不是還打算退還A集團軍江城戰友聯誼會的那八百萬?”
不等周副師長開口,軍區空軍後勤部的李助理,脫口而出道:“是的,省財政廳的六百萬補貼已到賬,剩下的那兩百萬我們想辦法。
龍江市政斧已把空軍醫院納入政斧補貼的範圍之內,一年六百多萬的財政補貼一分錢不會少,那兩百萬還用得着想辦法嗎?
田大院長被他這番話搞得啼笑皆非,長嘆了一口氣後,似笑非笑地說道:“各位領導,過河拆橋也不能這麼快啊。股權轉讓協議白紙黑字寫着呢,你們就不怕吃官司嗎?”
“小田,陳紅軍是你朋友,你做做他思想工作,實在不行我們可以付點違約金。”
提起陳紅軍田大院長就有點毛骨悚然,這些天來手機打不通,聯繫上他們公司又說人不在,連喬老將留下的號碼打過去都是忙音。
“陳紅軍的思想工作我做不了。”田大院長沉思了片刻,面無表情地說道:“另外在我看來,有一個股東對醫院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兒,至少說可以起到監督作用。”
從股權結構,到人事安排,再到下崗分流職工的數量,甚至連合並重組後的工資待遇,雙方的分歧太大,第一次正式會議就這麼不歡而散。
剛送走四位接收大員,曹幹事便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氣呼呼地說道:“田主任,他們的胃口也太大了。一毛不拔,還挑三揀四,我看這個判談不攏。”
田大院長回過頭來,一邊收拾起會議桌上的文件,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做主的是師長和政委,該讓步的時候他們還是會讓步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