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來什麼!
老幹部們在這個節骨眼上組團外出,肯定不會是秋遊那麼簡單。除了上訪告狀之外,實在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麼其他意圖。
樂老書記絕不是個不顧全大局的人,可這個時候帶着上訪專業戶李田寶外出,卻又讓田文建只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了,把田大書記氣得暴跳如雷。一臉沮喪的將王政委夫婦送走後,便從財務那裡預支了兩萬塊錢,開着豐田皇冠急急忙忙的往渡口駛去。
“……市委劉書記接到彙報後立即做出了指示,要求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把他們追回來。駐省辦那邊已經通知了,他們這會正兵分幾路,分別趕往火車站、汽車站、省委、省政斧、省信訪局、省老幹部局堵截。”
藍天工程啓動期,也是羣衆上訪高峰期。
畢竟工作不管做得有多細緻,但在一些問題上還是會出現偏差。那些因合併重組失去權力的國有企業領導,對藍天控股集團不滿的老幹部,以及對拆遷、徵地補償不滿的開發區農民,都是市區兩級信訪部門重點監控的對象。
一票否決可不是開玩笑的,開發區出了問題就必須立即上報。這不,剛收到樂老書記等人組團外出的線報,市委市政斧便迅速作出了反應。
剛撂下任然打來的電話,開發區工委副書記沈楊、信訪局施局長二人,就出現在渡口邊的一輛桑塔納前。田文建連忙靠邊停車,推開車門迎了上去。
“他們就是從這上車的,具體是開往哪個方向的客車,現在還在調查。”沈楊面色沉重,看上去十分焦急。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指着輪渡公司值班室,若有所思地問:“渡口沒有記錄嗎?”
不等沈楊開口,信訪局施局長便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無沮喪地說道:“渡口只收費,沒記錄。公安部門和交通部門的監控早壞了,就是一堆擺設。”
開發區渡口南來北往的車太多,江對面更是兩條高速、一條國道、一條省道,以及兩條鐵路的交通樞紐。誰知道他們過江後是去省城,還是轉車去其他地方?畢竟輪渡公司的收費很不合理,導致許多隻需要渡江,而不需要去其他地方的旅客,爲了節省一點渡江費,總是隨便搭乘一輛大客車過江。
田文建環顧了下四周,目光突然停在渡口左側的一排“摩的”上,想了想之後,立即說道:“施局長,他們不但拉客,而且還是黃牛。他們肯定知道上一班渡輪,載得都是去哪兒的客車。我和沈書記先過江,你去調查一下,這邊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們。”
“行,就這麼辦!”時間緊急,沈楊毫不猶豫的拉開車門,鑽進了田文建的轎車。
長江無風三尺浪,那是書上說的。儘管今天江風不小,在耳邊呼呼作響,但江面卻很平靜,渾濁的江水緩緩地向東南方流去。
在江風的吹拂下,水面泛起了魚鱗似的波紋,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恬靜。江邊漂浮着一葉葉小舟,船上的人有的在撒網打魚,有的在裝卸貨物。幾艘輪船在江上行駛,激起層層的浪花。輪船的汽笛聲,人們的喧鬧聲,使江上一片沸騰。
田文建輕嘆了一口氣,給沈楊遞上了一根香菸,一邊揹着江風點上,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不就是幾個老幹部嘛,搞得這麼緊張兮兮的,至於嗎?”
沈楊一屁股坐到轎車引擎蓋上,看着渾濁的滔滔江水,苦笑着說道:“別人上訪沒什麼,樂老書記上訪可不是件小事。因爲他不但是造船廠的老書記,還是龍江六個享受副省級離休幹部待遇的老紅軍之一。要不是他生姓固執,賴在造船廠不走,早就進幹休所了。”
老紅軍有很多,各地政斧根據本地的經濟條件,給予的待遇也不盡相同。有的老紅軍進幹休所、住小樓、配專車,有的老紅軍每月只能領五六百塊錢生活費。甚至還有一些老紅軍,因爲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什麼待遇都沒有。
但一個享受副省級離休待遇的老紅軍,出現在自己眼皮底下,還是讓田文建大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樂老書記立過很多功嗎?”
“33年參軍,35年入黨,兩次過草地後到達延安,在31軍政治部93師任通訊員。42年上太行山,抗曰戰爭時榮立一等功,以後又參加過淮海戰役,榮獲過3級八一勳章、讀力自由勳章、解放勳章,是我們龍江碩果僅存的老革命。”
沈楊頓了頓之後,感慨萬千地繼續說道:“現在是沒人提了,我們上學那會他風光着呢。到我們學校作過報告,也去你們機場演講過。前年民政局曾給他配過桑塔納和司機,他見造船廠沒有車庫,總在太陽下面暴曬心疼,怕縮短車子的壽命,又給民政局退了回去……”
對一輛桑塔納都這麼愛護有加,難怪他生怕船塢船臺,以及那些碼頭設備被閒置呢!田文建這才意識到問題了嚴重姓,連忙鑽進轎車,撥通施局長的電話,催問那邊的調查結果。
調查結果令二人很振奮,上班渡輪沒一輛開往省城的客車。時間纔剛剛過去二十分鐘,這就意味着老爺子們這會兒不是在江那邊攔車,就是去了南安火車站。沈楊立即向正主持拆遷工作的任然和黎志強彙報這一情況,而從南安出來的黎志強,則立馬跟南安方面取得聯繫,請他們協助攔截老幹部上訪團。
隨着“嗚”的一陣汽笛聲,渡輪緩緩的靠在南安渡口邊,田文建立即發動轎車,一馬當先的衝了上去。剛開車渡口,就見一輛警燈閃爍的警車等在路邊,車邊兩名民警看了看車牌,隨即一個勁的衝他們招手。
“田書記嗎?我是渡口分局吳冠明。”
見田文建二人走下車來,高個子警察衝沈楊敬了個禮,很顯然他是認錯人了。沈楊有點尷尬,指了指身邊的田文建,呵呵笑道:“這位纔是田書記。”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老縣長在電話裡說得急,沒想到田書記這麼年輕。”渡口分局局長這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回頭來,繼續說道:“這麼說,您是沈書記了。歡迎歡迎,歡迎二位來南安。”
“吳局,現在可不是客套的時候。”
沈楊臉色一正,握着他的手,異常嚴肅地說道:“我們的情況黎主任應該跟你說了,還請南安的同志們幫個忙,協助我們尋找老幹部們的下落。”
“目標很明確,就是幾位老人。我已經通知下去了,最多半個小時就有消息。二位不要急,先去我們分局坐會兒,只要人在我們這兒,保證他們走不了。”
果不其然,還沒到渡口公安分局,車站派出所就傳來消息,說一羣老人正在火車站候車大廳。公安民警抓老紅軍很諷刺,但這個消息卻令人很振奮。沈楊連忙掏出手機,向市委常委、市委副書記、開發區工委書記任然彙報這一“激動人心”的消息。
趕到火車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剛鑽出轎車,車站派出所的兩位鐵路民警便迎了出來,指着候車室的方向,眉飛色舞的給他們介紹情況。田文建可不想節外生枝,向他們表示完感謝後,就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火車站很小,候車室裡只有六排椅子。七個老人帶着大包小包坐在那裡,分外扎眼。田文建捏了捏鼻子,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
“田書記,你怎麼來了?”
撥完煮雞蛋,正準備將蛋殼扔進垃圾桶的吳老工程師,見田文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頓時愣住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Www_ ttk an_ C〇
老爺子們齊刷刷的回過頭來,緊盯着田文建,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是老書記淡定,愣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一邊招呼田文建坐下,一邊疑惑地問道:“甜瓜,你要去哪兒?”
“去省城啊!”
“巧了,正好跟我們同路。”
老書記的反應把田大書記搞得啼笑皆非,竟然從口袋裡掏出一疊車票給他看,還指着售票處的方向,善意的提醒道:“快去買票,晚了就沒坐了。”
田文建低下頭來,接過他手中的車票,若無其事地笑道:“早買了,要不能進候車室?我看看你們是幾號車廂,看能不能調個座。”
具有着豐富上訪經驗的李田寶,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一把搶過他手上的車票,便狡黠地笑問道:“田書記,你該不會是來截我們的吧?我可告訴你,這裡是南安,屬江城管,龍江火車站那一套在這不管用,誰敢再說我們的車票是假的,我跟他急。”
老爺子們這才反應了過來,白髮蒼蒼的吳華彬,更是急切地問道:“田書記,你真是來抓我們的?”
田文建臉色一正,假作生氣地說道:“當然了,不把你們抓回去,我的烏紗帽就不保了。”
老爺子們頓時爆笑了起來,老書記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田文建糊塗了,忍不住地問道:“我說各位,明明知道我是來抓你們的,你們還樂什麼呀?”
“甜瓜,你真以爲我們是去上訪的?”老書記摁着笑疼的肚子,指着他問道。
“別人上訪我信,說您老上訪,打死我也不信。”
田文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似笑非笑地說道:“可作爲造船廠的總經理,又不能什麼都不管,只好帶點錢過來給你們做路費。”
“路費我們有,用不着花公家的錢。”
老書記從帆布包裡掏出一疊筆記本,一邊帶上老花鏡,一邊躊躇滿志地解釋說道:“出來的急,也沒給你通個氣。你來了正好,一些事情我跟你念叨唸叨。本子上都是我們廠的老領導和老關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年來一直都沒聯繫。
這不是沒訂單嘛,我琢磨着走走他們的門路,請他們照顧照顧我們這個老廠。這是我的,這是吳工的,王廠長的也有。總而言之,把網撒大一點,我就不相信撈不着魚。”
老書記煞有介事的介紹,和他手中那一疊紙質泛黃的筆記本,讓田文建一陣的心酸。暗想自己這個在其位的總經理,與這些不在其位的老前輩相比,是不是更應該做點什麼?
“田寶他表弟的女婿在滬市航運公司上班,這也是一個發展方向,等我們把這圈跑完了,就去滬市看看。不管怎麼說,有希望比沒希望好,總比坐在家裡混吃等死強。”
老爺子們的決心很大,計劃的也很周密,照着他們的計劃跑一圈,沒有一個月回不來。田文建沉思了片刻,有些不忍地提醒道:“各位前輩,說句不中聽的話,那些老領導就算還健在,也不在那個位置上了。更何況這些年來,許多部門撤的撤、並的並,能不能找着人都成問題。要不咱們先回去研究研究,等忙完眼前這陣,我陪你們一起去。”
“就算他們退下來了,可他們的門生故舊還在。”
老書記搖了搖頭,異常堅定地說道:“甜瓜,雖然在一些問題上我們有分歧,但我們也必須承認,組建藍天集團的確能救活其他企業,的確能解決職工們的實際困難。船廠現在離不開你,藍天集團也需要你,再說你又不懂造船行業,這些事情還是交給我們吧。”
吳老工程師重重的點了下頭,深以爲然地說道:“你是船舶製造公司總經理,你在船廠纔在,你一走說不定連牌子都沒了。”
“小田,別爭了。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更不是沒見過世面,出去走一圈就當是散心,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田文建權衡了一番,隨即嚴肅地說道:“讓你們走可以,但必須答應我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樂老書記一愣,忍不住地問道。
“第一,把這兩萬塊錢帶上,窮家富路,身上不多帶點錢可不行;第二,每天給我打兩個電話,我要知道你們都到了哪兒,過得怎麼樣。”
田文建頓了頓之後,指着候車室外正衝這邊張望的幾個民警,繼續說道:“我可沒跟你們開玩笑,不答應我的條件,就算綁我也得把你們綁回去。”
老書記想了想之後,斬釘截鐵地說道:“田寶,把錢收下。”
李田寶最“年輕”,也最有經驗,田文建站了起來,拍了拍他胳膊,異常凝重地說道:“李大伯,我就把老書記他們交給你了。無論如何,你也得給我把他們安安全全的帶回來。”
李田寶接過信封,一邊往懷裡塞,一邊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田書記,田院長,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早點回去吧,等着我們的好消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