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一致認爲翻不了身的田大書記,居然大搖大擺的回來了,而且還是省委劉副書記親自送回來的。
除了[***]臨海省委根據《中國[***]紀律處分條例》,給予田大書記的警告處分外,劉副書記並沒有追究任何人的責任,甚至連帶隊赴港旅遊的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兼老幹部局局長付文義提都沒提。
受黨內警告處分的後果很嚴重!以至於當年不得被評優、當年不得晉升,以及當年工資不得調檔。
不過這些對田大書記而言,似乎都算不上什麼。評不評優那是榮譽,頭上的光環已經夠多了,少一個多一個根本無所謂。再說今年評不上,不是還有明年嗎?反正處分是可以撤銷的。
不得晉升那就是句笑話,剛被任命爲[***]花州市委委員、常委、市委副書記兼臨水市委書記,就算想晉升也沒那麼快呀!至於工資不得調檔,對隨隨便便上堂課、寫篇文章,就能賺錢的田大書記來說,更不是什麼事兒了。何況人家本身就是百萬富翁,這點小錢壓根兒就沒放在眼裡。
這個結果讓所有人大跌眼鏡,令他們更不可思議的是。省委調查組前腳剛走,省委省政斧工作組後腳就跟來了。而之前帶調查組下來的省委劉副書記,也隨之搖身一變爲臨水公務員社會保障改革試點領導小組組長。
他這個組長宣讀完省委省政斧有關於對田文建同志的處分,以及社保改革試點的決定後,便留下由省委組織部、省委政研室、省社科院、省勞動廳、省人事廳等部門人員組成的工作組,在市委陳書記的陪同下再次離開了臨水,而具體工作則留給臨水市委市政斧具體負責。
領導小組來頭那麼大,省委常委親自擔任組長,花州市委書記、市長以及田大書記擔任副組長,卻對怎麼改、怎麼試諱莫如深,甚至連工作組成員都顧左右而言他,把臨水市委常委們搞得暈頭轉向,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去省裡轉了一圈的田文建還是很守信用的,剛送走省委劉副書記和市委陳書記,就把周義、陳東、祁愛國、李雲鵬、葛向南等一干常委,請到他租住在青年小區的家,兌現起之前那個承諾來。
對於青年小區,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葛向南一點都不陌生。自田文建搬來之後,這裡就成了市公安局重點關注的對象。不但小區大門外臨時加設了一個治安亭,還跟小區保衛打過了招呼。爲了確保萬無一失,甚至還偷偷派了兩名幹警,換上便衣在小區裡巡邏。
不過田大書記的家,他還是頭一次進。書房裡堆積如山的各種書籍,以及客廳裡那一整套辦公設施,讓葛向南大開了眼界。
“坐,大家隨便坐,瞧我這亂的,也沒顧上收拾。不過這也是暫時的,再有幾天老婆孩子就過來了,家裡有個女人肯定會好點。”
堂堂的市委書記居然圍上條花圍裙親自下廚,不過看餐桌上準備好的涼菜,就知道從外面買的,比家裡做的多。
政協主席李雲鵬甩了甩剛洗完的手,大大咧咧的擰起一片醬牛肉塞到嘴裡,一邊咀嚼着,一邊呵呵笑道:“田書記,沒想到你還這一手,市委書記親自下廚,我們今天算是有口福啦。”
田文建回頭看了一眼鍋裡燉着的魚,隨即轉過身來,不無得意地笑道:“在美國留學四年,除了拿了兩張文憑外,就這麼點收穫。沒時間準備,買的比做的多,大家見諒啊!”
“當兵的人嘛,誰做不了幾個菜?”劉康民把帽子往沙發上一扔,挽起袖子,衝廚房笑問道:“要不要我幫忙?不是跟你吹,幹這個我拿手。”
不等田文建開口,正在書房翻看書籍的周義探出頭來,哈哈大笑道:“田書記,老劉沒有開玩笑,他提幹前就是炊事班長,據說還養過豬。”
“養豬怎麼了?那也是幹革命工作,就因爲豬養的好,我還榮立過一次三等功呢!”
劉康民最不願意提的就是這個,不過今天卻是個例外,畢竟田大書記也當過兵,對在部隊裡幹過的人而言,養豬似乎不是一件特別丟人的事情。
田大書記微微的點了下頭,抓起湯勺嚐了嚐鹹淡,隨即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笑道:“事實上我剛參軍時也在炊事班幹了三個月,五個人做一百六十多號人的飯,從早到晚都停不下來。”
人大主任祁愛國樂了,禁不住地笑道:“我說呢,原來有基礎啊!”
在家裡請客看上去很寒磣,但氣氛要比在酒店裡好得多。更何況外面人多嘴雜,許多話說起來不那麼方便。而接下來的社保並軌,又需要這些人的支持,所以田文建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菜很一般,但酒絕對是好酒,甚至連煙都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特供煙。在座的都是“酒精考驗”的主兒,哪能不知道好賴?更何況他們也不認爲田大書記請他們過來,單單是兌現承諾那麼簡單,不過還是很默契的誰也沒提公務員社會保障試點改革,就這麼顧左右而言他的東拉西扯。
最後一道菜終於做好了,田文建一邊給衆人斟酒,一邊若無其事地問道:“之浩,工作組都安頓下來吧?”
三個多月了,他這個市委辦主任還坐在位置上,並沒有被調整,這讓王之浩自己都感覺有點意外。見田文建親自給他斟起了酒,連忙端起杯子,呵呵笑道:“都安頓下來了,我還琢磨着等會兒向您請個假,去招待所陪陪他們呢。”
“是啊,級別雖然不高,但也是省裡下來的領導,就這麼把他們往招待所裡一扔,的確有點說不過去。”陳東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爲然的表情。
上面下來的都是領導,別說是由省委省政斧各部門人員組成的工作組了,甚至連一個小報記者都需要宣傳部派人陪同。中央部委、省市兩級部門、新聞媒體,一撥接着一撥的來,鉅額招待費就是這麼產生的。
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氣,一邊給衆人繼續斟酒,一邊淡淡地說道:“今天就算了,我想他們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周義還是忍不住了,一把接過他手上的酒瓶,疑惑不解地說道:“田書記,你能全身而退,我們大家都替你高興。但這件事兒也太蹊蹺了,公務員社會保障改革試點,有什麼好試的?本來就不在一個系統嘛。”
公務員的養老和醫療是財政統包統支,社會保障則是勞動與社會保障局的事,的確不在一個系統之內。
看着衆人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凝重地說道:“各位,正如香港媒體所報道的那樣,我們這些公職人員和一些事業單位人員,無需像普通職工們一樣繳納養老和醫療保險,卻享受着普通職工甚至兩倍以上的福利待遇。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們是習以爲常了,或許還認爲這是應該的,但老百姓們卻不這麼看,就算現在他們沒意識到,將來總有一天會提出類似的質疑,畢竟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不公。”
組織部長楚天浩反應了過來,禁不住地問道:“田書記,您是說這個社保改革試點,是讓我們也像普通職工一樣繳納社保,退休後跟他們拿同樣的退休工資?”
“也對,但也完全不對。”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一邊環視着衆人,一邊繼續說道:“因爲其中有一個交保年限和交保額度的問題,大家都知道的,許多工人只交十五年,而且按最低標準交,那他們只能按照十五年的標準,領取相應的養老金和享受相應的醫療保障。”
祁愛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忍不住地說道:“田書記,這個難度有點大呀!先不說像我們這些編制裡的幹部,就那麼多教師就是一個問題。此外還有事業單位的職工,大家都指望着那點養老金呢,這一刀切下去,他們還不跟你急?”
田文建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似笑非笑地問道:“那改革後不降低現有的標準呢?當然,我只是說養老金髮放標準和醫療費用報銷標準,並不意味着不需要繳納相應的保險。”
“政斧交一部分,個人交一部分,一個月兩三百塊錢,雖然這個工作不太好做,但省委省政斧的工作組呆在這裡,強力推行下去應該不成什麼問題。”
說到這裡,祁愛國突然反應了過來,連連搖頭道:“田書記,這麼一來跟老幹部工作並軌又有什麼區別?不就是換了個領退休金和報銷醫療費用的地方嘛。”
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田文建從未想過一口吃個胖子,畢竟絕對平均主義是個僞命題,實踐也證明這條路也完全走不通。更何況他現在需要的是平穩過渡,真要是把公務員和教師們逼急了,來個罷工、罷課什麼的就得不償失了。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換湯不換藥,而是把埋伏打在提高普通職工社保標準和公務員薪水上漲上。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正如他告誡哲學系的學生們那樣,等一切熟悉的事物都變得陌生時,想回到原來的樣子已經很難了。
市委副書記陳東顯然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居然流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拍案叫絕道:“高,實在是高!大家想想,香港媒體不是揪着咱們不放嗎?那咱們就並軌過去,左口袋裡的東西放進右口袋,讓他們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時機尚不成熟,田文建不能說得太透,乾脆微微的點了下頭,風輕雲淡地說道:“形勢逼人強,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但話又說回來,僅僅這樣還是不夠的,怎麼着也得給普通職工提高一點社保標準,以及建立一套相對完善的社保體系。”
“可這麼一來,財政壓力就更大了。”周義放下了筷子,一臉憂心忡忡地表情。
“所以我們必須在三公支出上面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壓縮壓縮。”
田文建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公車改革,幾個試點市都出了成績,我們完全可以借鑑借鑑;公款吃喝,由我來扮這個黑臉,下決心整治他個一兩年;醫療這一塊也不能放鬆,我個人的意見是趁這個機會收歸國有,把醫院債務都接手過來,儘可能的降低醫療成本,緩解並軌後的醫保壓力。”
“牽一髮則動全身,田書記,這哪裡是什麼公務員社會保障改革?分明是縣政改革嘛。”
看着周義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田大書記重重的點了下頭,異常嚴肅地說道:“各位,縣這一級雖然處於基層,但它可以上通地、省,下可達鄉、村,其地位無可代替的。自秦以來,縣就是中國最穩定和最基本的一級行政建制,所謂‘郡縣治,則天下安’,只要把縣一級的事做好了,那其他的事也就不在話下了。
正如老陳所說的那樣,我之所以來臨水,就是要在此推行縣政改革。而且從今天開始,臨水已被國務院確定爲全國唯一的公務員社保並軌試點市。這就意味從現在開始,中央首長將格外關注咱們臨水的一舉一動。”
進入中央首長的視線,是壞事也是好事兒,有壓力的同時也帶來了動力。周義這纔想起田文建三天前那番話的真正含義。可改革是有風險的,成功了倒好說,萬一失敗那還不如不改呢。
屋子裡一下子就像窒息了一樣陷入了一片死寂,衆人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的權衡起其中的利弊來。
“諸位,我知道這對大家而言是一個很艱難的抉擇。但大家也應該看到,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貧富差距在不斷的加大,人民的幸福感在不斷的消失。明煮越來越傾向於強勢羣體,而法治則越來越瞄準弱勢羣體。
雖然出臺了不少惠民政策,但物價的上漲與人民切身利益相關行業的灰色收入,卻抵消了惠民政策帶來的好處。比如,普通的感冒,原來費用二十元,現在得幾百元,而我們這些享受公費醫療的人卻一分錢都不用花!”
田文建有些激動,說着說着,連杯子酒溢了出來都渾然不覺。見衆人無言以對,田文建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正是因爲長期以來對這些問題的視而不見,把人們對改革的熱情全都變爲了對改革的憎恨,如果我們還無動於衷,那就是在變相的摧毀和顛覆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政黨、以及我們的前程和未來!
總而言之,不改革有一萬個理由,而改革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爲人民服務。”
把醫院收歸國有,的確能從很大程度上緩解醫保的壓力。但醫療系統那鉅額的債務,以及醫療系統那麼多在職和退休職工,就要成爲政斧的負擔。一管就死,一放就亂,之前的經驗教訓擺在那裡,再接這麼個燙手的山芋,不是沒事找事嗎?
見田文建滿是期待的緊盯着自己,周義意識到自己必須表態了,想了想之後,很是爲難地說道:“田書記,試點是好事,能成爲國務院指定的試點縣市,不但是中央首長對我們的信任,也是我們這些臨水乾部們的光榮。
可問題是難度太大呀!先不說連衛生部都束手無策的醫改,光公務員和事業單位職工社保並軌,就是一個觸及到方方面面利益的系統工程。公務員工資制度改革、事業單位工資制度改革,社保基金制度改革,一環套一環,一環不能少,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呀!”
“是啊,田書記,要不你再考慮考慮。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把這個試點推掉?”陳東重重的點了下頭,急不可耐地說道。
都說政令不出中南海,田文建算是見識了。如果沒有中央和省委的批准,躊躇滿志的他還真是寸步難行。
好在田大書記早有準備,立馬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看來我有必要再提醒下各位,這是中央首長和省委領導的指示。再說既然是試點,那就允許失敗,絕不會因此而影響到諸位的前途。
當然,我也知道大家肯定會有這樣或那樣的顧慮,所以在回來之前,我特別向省市兩級領導提出了人事調整的建議,並獲得了他們的支持。走的是朋友,留下來的是戰友。總之,社保並軌試點勢在必行!”
不換思想就換人,常委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田文建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讓周義退無可退。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與其被平調到其他縣市或者上調到市裡幹個什麼副職,還不如留在這裡放手一搏。
周義權衡了一番,驀地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道:“田書記,連你這個前途無限的京官都不怕,那我這個泥腿子又有什麼好怕的?在這裡我表個態,政斧將全力配合市委的工作,絕不給試點工作拖後腿。”
李雲鵬沉思了片刻,突然擡起頭來,風輕雲淡的來了句:“政協也一樣!”
“再難還能有98抗洪難?田書記,我你就不用考慮了。”
劉康民剛剛說完,紀委書記郭登明突然笑道:“老婆孩子都在臨水,一時半會我還真沒有調走的打算。”
“雖然風險很大,但歸根結底還是爲了臨水。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臨水人,作爲班子裡年齡最大的幹部,我就陪各位站好最後一班崗吧。”人大常委會主任祁愛國想了想後,也微微的點了下頭。
………看着常委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田文建一陣的狂喜,暗想有政策就是好。如果沒把省委省政斧綁架進來,就算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跟自己往改革之路上走,更別提像現在這樣支持了。
但不管怎麼說,能一個不少的留下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田文建感慨萬分,禁不住地端起酒杯,哽咽道:“謝謝,謝謝大家的支持,我先乾爲敬。”
(未完待續)